清明雨

青色的雨，纷纷飘洒。

青色的雨珠，冲刷着泪珠。

只有在您的墓前，只有在您的膝下，我的心是清净的。

一

生活中，我没掉过泪。

梦里，看见您我常大哭，哭醒了全家人还不忍走出梦境。

时间越是久远，您的面容越清晰。

爷爷，这些年，您好吗？

我好悔！

二

既然这样了，也只能这样。

当您呼出人生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正俯在您的胸前，我没哭——也许看着您闭上眼睛比看着您蜷缩在炕角痛苦地惨叫更好受。

家庭状况没有办法，医生也没有办法。

人只要不呼吸了，就没有痛苦了吧？

在您的瞳孔里，印入世间最后的影响是我吗？

我好悔呀！

三

就是年前年后的功夫。

我白天在学校读书，晚上在医院陪您。可我常趴在您的床头比您先睡着了，醒来一只粗大的手抚在我的头上。

我发誓：年后我上班了，挣到工资，先给您买包茶叶。

我真的上班了，下礼拜就要发工资了，可您……

孝，是不能等待的！

四

茗香是我在梦中闻到的。

每天早晨，您很早起来靠在被子上慢慢地喝茶，喝干一暖瓶的水然后上工，一天不再喝水，不管多累的活，出多少汗。

这是您的习惯。

常常，茶香把我熏醒，我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茶壶。

您递给我一碗，我拉了三天肚子。直到今天，我不再喝茶。

那就是奶奶用枣树叶熏制的。

我还帮奶奶掐过嫩枣叶呢。

我下决心，长大了为您买好茶叶喝。

五

老儿子，大孙子，爷爷的命根子。

“大其，过来。”我天天等您这样叫我，这时准有好吃的，我心领神会。那也免不了惹弟妹们噘嘴生气。

梦里，我哭了，就是听到了您的叫声：“大其，过来。”

可是，您在哪？

六

“大其，听着。”

我总纳闷，一个字不识，您怎么会背那么多书呀。

月光下，热炕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七

“大其，走。”

我于是或拿镰刀，或扛锄头，或驾推车……

十几岁我差不多学会了所有农活。

“拉碌碡背铁瓦，学出来是自个儿的能耐。”

八

孙儿孙女多，吃饭挤在一张炕桌上，少不了吵嘴、打架、胡骂、说脏话。

整天乱哄哄，您没急过。

那天，您急了：“往后，吃饭不许说脏话，谁说脏话给谁打出屎来。”我们把饭喷了一桌子。

农民式的幽默。

九

我和姑姑去邻村捡菜叶。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好几里路，筐越背越沉，我们谁也舍不得丢下不太滥的圆白菜叶，还有挺嫩的呢，够家里人吃好几天。

到了家，姑姑开始哆嗦，发烧……

她再也不能和我去捡菜叶了。

以后，我再背筐出去，总听您说：“大其，别远去！”

十

也是这个时候，我正和您脱坯。准备给叔叔盖房，他要从部队回来结婚。

村里书记把您叫走了，我和好泥等您回来。十几天不见您的影子。

奶奶白天黑夜哭，后来是大爷大妈、父母哭，再后来，我们兄弟姐妹全哭。

十几天后，我放学回来，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围着好多人，哭声震天，我扒开人群钻进屋里，您斜靠在被子上默然无语。几个军人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您把叔叔留在了山西侯马公墓里。

一张烈属证书，代替了结婚证。

“大其，走，脱坯去。”

一包茶叶，好的。泡上了清明雨。

我悔呀，为什么要等发了工资才买？

既然这样了，还能怎样！

2004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