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枣儿
有枣一杆子,没枣一棍子。每年打枣的时候总听父亲说这句话。
我家院中有两棵枣树,主干粗壮,树冠遮满了院子。
从春到秋,白天在树下吃饭,乘凉,看燕子捉虫喂雏,看家雀儿打情骂俏;晚上,在院中铺一张凉席,躺在上面听关于枣树的故事。父亲说他小时候枣树就这么粗,爷爷说不对,他小时候也这么粗,只是那时候没有现在结的枣多。
于是我就天天盼着打枣。
枣诱惑我一年,打枣是我一年的期盼。
四月八,枣芽发。在众多树种里,枣树对春天的感觉最迟钝,不真正摸准季节的脉搏它决不抽枝展叶。它怕倒春寒吧?墙外的槐树花早开得热热闹闹了,后院的香椿也被人撸了一茬又一茬,它还铁黑着脸,不动声色。等我冬天的衣服脱的剩下一条短裤的时候,院中才铺上斑驳的叶荫。
树荫浓了密了,枣花就开了。枣花很小,要不是满院的蜜蜂嘤嘤嗡嗡提醒我,还真没注意它那天开花,那天做果。阳光下抬眼一看,嫩黄的枣树叶油光闪亮,那是因为上面沾满蜜蜂屎。我常摘下枣叶含在嘴里用舌尖舔,满口的蜜香,枣香。父亲说枣蜜是最好的蜜。我猜不透蜜蜂把我家的蜜都运到哪里。
等树叶间露出指甲肚儿大小的青果,我便开始挑大的摘着吃了。父母为了让它长大长熟,常吓唬说:“吃青枣,脸上长大包。”可我还是偷着摘,偷着吃。因为那时实在没的吃,实在需要吃东西。后来,果然脸上长了包,整天对着镜子挤,从红包包里挤出一粒白白的东西,像青枣核儿。
七月十五发宣儿。这时枣子由青变白,有了甜味,放学后,摘一兜儿枣儿,然后背起筐去剜野菜割青草。不酸不甜,搁今儿谁也不吃,那就是劳动的报酬——就是先把肚子撑起来吧,还挺美。伙伴们羡慕得不得了,他们从我家门前过,总会放慢脚步,有事没事找个借口找我来玩儿,就图能在院里捡几个被虫子咬掉的蔫巴玩意儿,赶上我家没人的时候,他们就用砖头砍伸出墙外的那几枝,慌忙捡起击落的枣逃之夭夭。有时我就在栅栏后面猫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家都很不好意思。
八月十五落杆儿。入了秋,枣子由白变红,红半边儿,红一圈。从远处看,珠珠串串,红红绿绿,压弯了枝头,煞是馋人。早上趁夜凉摘下来,咬一口,又甜又脆,爽快极了。站在院里伸手能摘到的枝上早没有了,要想选大的挑红的只好上树。说也怪了,远处看满树灯笼儿似的,爬上树却看不到几个,全是叶子。摘枣也有一种不满足的心理,总觉得高处的比低处的大,远处的比近处的红,摘到手里的永远是不满意的。
爬枣树有一种忧虑,怕洋剌子蜇着。一旦碰到它的毛毛儿,立刻红肿,疼痒难挨。一次我刚抱住树干,肚皮就贴在洋剌子上,立刻喊爹叫娘,慌不择法,本能地用手乱划拉,躺在地上直打滚儿,像千万支钢针扎进肚皮。妈妈听到大哭大叫,以为我从树上摔下来,一看我肚子肿起一大片,赶紧给我抹了一肚子黑酱。据说黑酱是治这东西的最有效的偏方,可我还是疼得难忍难受,哭得昏天黑地。挨这一蜇,有一个礼拜没敢出屋,那肚子实在见不得人。
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枣儿熟了,我说上树去摇,爹说打。打枣打枣嘛,有枣一杆子,没枣一棍子。枣树不怕打,别看伤了枝枝叶叶,伤了老的,会长出新的,越打越壮实,越打越茂盛。还真是的,挨打的枣树来年挂了更多的果子。没了顾及,我抡起竹竿胡乱地抽打,满地的树枝树叶,爹说要打杈,枣子才掉下来。果然是,打枣也有技巧。打完了拿了脸盆簸箕开始捡枣,把枣扔进盆里,丁丁当当,大珠小珠落玉盘。打枣是我的节日,兴奋得不得了。
涝梨旱枣。枣树不怕旱,越是干旱的年头挂的果子越多。爹这么说的。
后来听人说刮树皮会多挂果,于是,春天的时候,我就用刮刀刮掉树干树枝上干裂的老皮,等到挂枣的时候也看不出明显的差别;再后来有人说围着树干把树皮割断,会多挂果,我就用砍刀去砍,一年一圈,像是年轮,一年年,一圈圈,也没见有什么不同。
还是爹说的对,枣树该打得打。
200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