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眠

走上讲台没几天，患了神经衰弱。晚上不敢睡，早上不懒得起。睡觉是一种煎熬，起床是一种痛苦。

于是有神衰史的好心同事给我提供了若干偏方，我逐一验证。

偏方一：睡前走3000步——累死你。像磨房的驴，我围着操场一圈圈转，眼前老晃着围墙上的大标语：学雷锋学赖宁，搞好计划生育。脑子老在想雷锋赖宁生了几个孩子，能睡得着么。瞎掰，真累了谁不喝杯茶抽棵烟呀。

偏方二：数数，3000个——憋死你。我老走神，数到60，就想到及格了，60分万岁；数到85，一握拳，优秀，耶；数到100，就感叹：你说人家的孩子怎么养的呢？我要是卖点力气把校长那傻儿子给弄及格了，我偷着用厨房的油炒醋溜白菜招待哥们那事是不是就不提了。

偏方三：默念歌谣，没有意思的那种——烦死你。这我的长项。

恐吓型。在一个漆黑的晌午，有个年轻的老头，拿一把上锈的快刀，杀一个活着的死人。这故事本来到这就结束了，谁让我是语文老师呢，总得帮它编圆全了呀。刚有点困意又来精神了。这事被一个睁着眼睛的瞎子看见了，瞎子告诉了会说话的哑巴，哑巴报告了正在熟睡的警察，警察抄起一把上了锈的……说的次数多了，也没了恐怖感。

游戏型。当时最流行背古诗。短的有，春风杨柳多少条——万千条；六亿神州怎么摇——尽舜尧。长点的有，下定决心去偷瓜，不怕牺牲往前爬，排除万难摸大的，争取胜利抱回家。难点的有，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抽泣几声，凄唳几声。念着念着，觉得狗尾续貂也是一种能力。

罗嗦型。三刻拍案惊奇的冯梦龙辑录过一首啰嗦诗：一个和尚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子规啼。秀才学伯是生员，好睡贪鼾只爱眠。浅陋荒疏无学才，龙钟衰朽驻高年。读着读着大发感慨：罗嗦也不容易呀。

更年期型。“万”先生的一封家书最典型，“吾兄如见：前日罗嗦而今日不复罗嗦矣！吾于下月即将反里，不在初一即在初二，不在初三即在初四，不在初五即在初六……不在二十七即在二十八，不在二十八即在二十九，其所以不在三十，因月小也。为省笔墨起见，吾不写草头的繁体“萬”字，而以“方”字去点代之。妙哉妙哉，我挺身而起，人家的语言技巧！

自虐型。西门庆为什么不与武大结拜偏要毒死他呢？外星人到地球来干什么呢，难道来窃取我门科学种田的成果？狼有什么必要披上羊皮呢？十五的月亮当天圆怎么就是新闻呢？丫头打了几次胎老爷怎么还说坐怀不乱呢？肉铺前的招牌为什么写着真羊肉片呢？

憋到天快亮，眼睛闭不上也睁不开。听到几声狗叫，猛然想起一句古训，才朦胧入睡。

——无理才妙。

200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