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
秋夜的清辉挂在窗外,灯下一个人在读经。
捧着《论语》,轻吟着“为政”篇,自言自语道:这人呀,长大可不容易。
圣人晚年反思自己:“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不知他是自谦、自得,还是自我束缚,为自己的生命历程写下墓志铭。可无意中为世人规定了年龄修养目标,圣人所言句句是真理,真理常常是最简单的道理,最简单的道理最不容易弄明白。于是后人常把它反过来咀嚼,人到三十就说是而立之年,四十便称不惑之年,五十则曰知命之年……这反过来一说人人都能和圣人相比了,由于这话的权威性,弄得每换一次日历都是有人欢乐有人愁。
月亮从这个窗格跳到那个窗格,一路走来一路叹息:而立之年而不立,不惑之年却大惑,知命之年在拼命……我们怎么和圣人相比呢?圣人十五进学,他的“学”乃“道”也,他志于道可朝闻夕死,至于哪些“道”这么重要他没说,咱总不能不得道就跳楼吧。况且十五为“道”而死者有几?所谓三十而立,“立”者,“礼”也。圣人三十而懂礼,明白礼之于立,我们只谈立家立业,是浅薄了,缺了礼之根基。明立业之礼和立业,我们更务实吧。他四十不惑,不惑为知,此时人刚刚变得聪明起来,这似乎古今有同感。他五十知天命,不是宿命,不是人不与命争,也不是听天由命。而是认识到了天命,顺乎天命。知天命是圣人的超道德价值观,同苏格拉底受神的指派来唤醒民众一样。孔子在做他所做的事的时候,深信他是在执行天的命令,受到天的支持。其实我们怎么不能和圣人相比呢?尤其六十耳顺,七十不逾矩。显然是年龄境界。圣人是怎样摸着石头过河,拄着树枝爬山姑且不问,他的素养、境界真的不全是修来的,而是年龄赐予的。
人到了一定年龄没有了童话。没了童话人就要成熟了。
偶然翻看年轻时的日记,发现本子里夹着一枚枫叶,让我好一阵自嘲,更让我脸热的是上面工整地写着一句话:一叶知秋。灯下怎么也忆不起当时的情景,如何爬上香山,怎样摘下这片红枫叶,又何以写上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也许是被壮丽的秋景所感染,也许爱上了老秋的火红,也许还有什么特殊的背景。现在看来只是一片红叶,是一个攀登的记忆。如果我现在去攀登香山,还会捡拾那片叶子吗?要捡拾,是捡那红的还是摘那绿的?这可是原则问题。老之老矣,我不过是一片叶子。绿者自绿,红者自红,落者自落。因为我走过大西北,没摘来一片令人赞美的白杨树的叶子,我爬过青藏高原,没采得昆仑山上一棵草,飞过香港,也没拈得一枚紫荆花,钻过长白山的原始森林,更没撕下一块桦树皮。虽然闹不清当时的想法,但也没有打碎年轻时的憧憬。月光下我依旧把这片红枫叶放回原处。
知命之年,最大的感受真的有了得知坦然失之泰然的心境。我曾经认为这是一种境界,一种胸怀,其实这是一种年龄修养,并非“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人不到一定的年龄,原来谁说什么淡泊的话都是不可信的。淡泊是岁月凝炼的道,有些道理是不分年龄的,有些道理绝对有年龄专利的。五十岁的人没了童话,多了些寓言,寓言是理性的。
而立之年而不立,不惑之年却大惑,知命之年不要命,总比圣人晚熟十年,晚熟并不意味着年轻,人总是经历过才变成知者,等我们弄懂了人生的意义的时候,对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只能向孔老夫子那样对后人讲经说道了。当我们懂得欣赏的时候,一路的好风景已经错过。
秋夜读经,也是一种无聊吧,不过我又在那片枫叶上写下一句话,:书中藏醉叶,留下一年秋。
200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