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盲无目的地在胡乱转悠着,忽然发现地边的土堰上长着两棵绿油油的生地,当地人叫炮掌花儿。炮掌花儿开花的时候,是小喇叭型的紫红的圆柱状花朵,椭圆的锯齿状的叶子,和太行花相比,花虽不像,叶子似乎也太大了点,毕竟有些仿佛,于是连根挖了几棵带了回去,种在了花园的一角。
一冬无事,赵文便整日地在花园里晃荡。渐渐地和防御的小女儿媚儿熟了起来。媚儿和杜防御一样,个头儿不大,小小的眼睛,曾嫁于一府丞的儿子,因出了些端倪被休后回到了娘家。赵文经过那一顿痛打,坏事却变成了好事,肚子也恢复了正常,他虽无十分的英俊却也能说会道,或者是因为最焦燥的时候捞饭也解渴,没有了朱砂黄土就为贵?阴错阳差的赵文很讨媚儿的欢心,日子久了,二人眉来眼去地便有了些意思。
待到第二年春天,杨柳又吐新绿的日子,赵文种下的生地渐渐地吐出嫩叶之后,防御便发现了其中的欺诈,老大不高兴地对媚儿说:“如若长不出太行花来,再不许和赵文往来,留条性命便是谢天谢地的事儿了。”
谁知三月末的一天,媚儿又悄悄地溜进小花园,只见颓废的假山下,一株绿茵茵的植物开着雪白雪白的花!那花儿每朵五片花瓣,黄澄澄的花蕊,椭园形锯齿状的叶子翠绿翠绿。赵文一看,一把抱起媚儿,兴奋地大叫起来:“太行花!太行花!”
原来那太行花本为耐阴植物,一般生长在沟谷上部的悬崖上或在峭壁下的瘠薄土壤中,不喜欢太多的养分和光照。过去种植的人们给了太多的娇贵反而不能生长,而赵文抛到假山石下的牛屎坨正好应了这个特性!
媚儿嫁于赵文后,杜防御给赵文谋了个盐运司经历的差使,官儿不大,却不仅实实在在地管钱,还实实在在地管那些稀缺之物,是个万人有求坐地收利的营生。赵文和媚儿后来生了牛保,这牛保的名字究竟是撞姓撞到了一个牛姓人手里,还是为了纪念那坨热腾腾的牛粪,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
奇怪的是,那太行花在小花园中绽放之后,花园里的其他花属当年竟一枝也没有开放。第二年,小花园里的太行花便销声匿迹了,赵文想尽了办法竟没有一棵再生长出来!
头天晚上睡得早,鸡叫三遍过后不久魏老大便醒了,他常和别人说自己天生的贱命,觉自小就少,无论冬夏,头挨着枕头即睡,五六个小时的觉,到时即醒,睡的时间一长,起来便头昏眼花精神不振,即使漫长的冬夜,天明得迟,也得起来活动活动,外面天寒地冻,他便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来回的转悠,躺的时间长了,老感觉身子的下面有东西在跑,夏官井的辘轳几乎每天都是他第一个摇响。
一天,魏老大正在井上绞水,一个人坐夜坐得深了,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是魏老大后便说:“赵家使唤人也太枯了,几点了?还不叫睡!”
一般的时候,魏老大早起起来后,先担满院子缸里的水,然后把院子的角角落落打扫干净,闲着没事,便听那棚里的牲口咯嘣咯嘣嚼草料,咚咚地用蹄子槌击驴圈,哗哗啦啦地撒尿,每天如此,歌谣一般地陪伴老大送走寂寞,迎来新一天的曙光。
老大闲着无事,早早地便学会了抽烟,不知从哪里捡来几个黄澄澄明晃晃的弹壳儿,找铁匠精打细造了一个烟袋,从烟袋锅到烟袋杆,全用黄铜的弹壳儿连接起来,烟袋经天长日久的摸索,太阳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去年少东家进财的媳妇小桃找了一块花软缎,小针细缝做了一个烟袋包儿,用来盛装自产自销的旱烟叶,烟袋包儿厚厚实实的,用了双层的缎子缝制而成,柔软而透亮,阳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织就的暗花,正看和斜看会有不一样的颜色,绣花的黑丝线搓了一根绳子系了,绑在烟袋杆上,那是老大唯一姓魏的家什,除了睡觉放在枕边以外从不离身,也是老大唯一的伴当和心爱之物。只有心中认为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人,他才会送你抽上一袋,遇烟瘾小点儿的,一锅子下去便会被呛得鼻子眼泪的一大把。
老大每日起来后,做完手中的活计,掂着自己的黄烟袋在寂静而空旷的屋外屋内转悠,倒背了一只手巡视检阅一般地来来回回走动,也只有这时,一种活人的感觉和滋味才会在心头慢慢地升腾起来。等赵世喜夫妇打开那扇沉重的屋门后,除非外出做活,老大便会不由自主地拿回放在后背的手,静悄悄地蜷曲在自己的小屋内,冬眠一般地蛰伏起来。所以老大熟悉赵家的角角落落,他甚至能知道赵家的每个院子里铺了几块方砖,甚至查得清自己的小屋内有几只老鼠。他在赵家,就象一头锲而不舍的耕牛,无论负重前行,还是卸载归来,永远的那一副不慌不忙扎实稳健的脚步。在由生到死的遥遥行程中,在一切生灵里,原也是一个应该数得上的庞然大物,却很少见到烦燥与不安。
老大年纪虽不太大,但劲头儿不小,世喜买下二百余斤的烟膏子,老大一肩便从四十余里外的白口镇挑到了大坡地村,只是那平日一顿五个窝头的饭量会增加到七个,吃饱喝足后就早早睡下,第二天又早早地下了地。
这天,老大和往常一样,担满水,扫完院子后,一只手倒背了后去,一只手掂着铜烟袋在院中来回踱步。从外观看,也应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爷儿们,虽然只有十七岁,一年四季的殷勤劳作促使他的每块肌肉、每块骨骼迅速地成长发达起来,方方正正的脸,五尺四五的个头,粗壮的胳膊和硕壮的腿伴着一副大手和大脚,彰显了一种汹涌澎湃的力量;一身疙疙瘩瘩的腱子肉,有时连杨旗旗都愿意多瞅上两眼,如若换上一副象样的行头,或许将是一棵临风的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