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坡地一带,多数人家是露天的茅坑,中间横块石头跨骑上去,或着干脆蹲在一角往坑里方便,为了避免拉下的粪便溅起坑中的东西,便在平时蹲的地方斜放一块石头,方便时粪便缓缓地落下去不至于溅起什么东西来,那块斜放着的石头便通称茅连石。
进财走后,老大索性回来坐在世喜的太师椅上等顿起来,他实在害怕进财再来抢他的包,一来不好和进喜交待,二来这钱到了进财手,不去赌场便入了柳巷,总没有个好的使唤。
老大在世喜屋里坐着,忽然听到外面噼哩叭啦撕打的声音,一会儿便传来进财的叫骂声和小桃的呼叫声,老大抬了一下屁股又坐了下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去看,反倒增加了进财歇斯底里的愤怒和狂暴,可能碍于外人的面子,小桃也会拚力地争斗,说得轻管不了用,说得略微重些,进财便会将劝架的一块挟裹进去。有一次老大竟也挨了进财两拳。
等没有什么动静的时候,老大才慢慢地过来,小桃眼泪汪汪的,一头散乱的头发,正端了一盆水在给弟弟小旦洗鼻血,小旦玩着的两个知了,一个被踩成了个饼片,一个挂在珍珠梅上,正扑楞扑楞地乱飞,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象垂死时发出的拚命呼救声。
武老栓则在一旁按着手背,来回地踱着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推粪的小车在一旁翻着,洒了一院的驴粪,一群蚊蝇在上面飞来飞去。见老大进来,老栓说:“老大,找块套子烧点儿灰给俺揞上,手碰破了。”
老大找了块棉花套子,点燃后将那黑灰揞在老栓的手背上,老栓坐在一边,几分无奈又带了几分伤感,说:“俺开始就说你,少说两句,背屈是福吔,恁大爷(大爷:伯伯)俺就天生的一个犟驴,看看,鸡飞蛋打了不是?啥好啥不好,谁给你秤秤唻还是斗量唻?都是自己的一个心性儿,——人家说啥?说啥能顶替了你受疼?——走到街上人戳脊梁骨?恁大爷俺活了大半辈子啥没见过?哪个叫戳了脊梁骨的人也滋滋润润地活着,恁大爷俺没人戳,连孩子老婆都没了。这不,——来给恁家出驴圈来了。------俺知道你和恁爹一样,是个好孩儿!好了倒好,这一脚陷进去,还能拔出个干净的腿来?听大爷一句话儿,好多事儿,伸伸脖子咽下去,迟早变成一泡屎!——不说了,不说了,你就当天边儿刮了一阵儿风,------驴圈里袅起个臭旋风儿。”老栓可能想起了什么,便打住了话。
小桃给小旦洗完了鼻子,用手巾擦了一把,又塞上个棉花团儿,小旦仍抽抽咽咽,说:“姐,都怨你,要不,俺把他手指头儿给咬掉。”小桃擦一把眼泪,扭过身子,说:“他多大个人,你劲得过他?万一失了手,有个好歹,你叫姐活不?俺咋给爹交待?——哎!今儿这事儿,回去后嫑给爹说,爹一个人拉扯咱们不容易,再给爹心里添乱,姐姐就没法儿活了——”说到这里,小桃便又眼泪汪汪起来,小旦就也哭了起来,拉着姐姐的手:“姐,俺不说,——那爹要问起你头上的簪子,咋说?”“爹也不问你,万一问起来就说不操心掉了。”小桃说着,又转过身来给老栓说:“大爷,见了俺爹千万嫑提起今天的事儿,叫俺爹知道了又着急。”老栓答应一声知道,便又推粪去了。
老大本来要说些什么,可不知说些什么好,正要出门,世喜已搀着杨旗旗气喘吁吁地从大门进来,杨旗旗看看那已摔得四分五裂的马扎和披头散发的小桃,劈头便说:“干啥唻?干啥唻?又大闹东京了不是?人常说不是?——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就是没人听!这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家象个啥?整日价鸡飞狗跳神鬼不安!”看了看小旦堵着的鼻孔,又用手比划着说:“看看,看看,把娘祖厚待都搬来了?行,行,老大!把小桃爹叫来,都来看看……”
小桃一直憋屈着,咬着嘴唇,胸脯大起大伏着,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娘,你长辈儿也要说三分理儿不是?恁小子连俺的银簪子也拔去卖咧——一下子打了俺姐儿俩,俺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祖奶奶吔——”小旦见姐姐哭了,便也跟着号哭起来。
杨旗旗一跺脚:“有娘生没娘管的东西儿,号哪门子丧!俺还没死呢,吊的哪门子孝!等俺死了再扯着嗓子照着死处号!也让左邻右舍的乡亲看看,俺该了个多孝顺多贤慧的儿媳妇儿!再闹,一齐儿滚了去,大不了再花俩钱儿娶上一个!”
小桃渐渐止住了啼哭,屋里的狗狗却又哭了起来,旗旗一边咳着,一边斜着眼往那边的院子里走,一边说:“怪不得都说能要大户人家的丫环,不要小户人家的小姐!”
在一边看着的武老栓实在看不过去,便说:“俺也是不该说,这进门儿就肠扭肚子拨浪鼓子的的一大堆,也该问个清楚,啥事总有个缘由,这理性不公还气死街中呢!”
本来杨旗旗已准备离开,可武老栓就是一副驴脾气,且不看个眉眼高低。杨旗旗气得把手里的手帕一把向老栓甩了过去,却没有扔去多远,忽飘飘又落在了脚下:“哎呦!——还没看见呢,羊圈里头跑出来个驴驹子,俺当是个啥大东西儿唻!驴尾巴连驴屁股都苫不严,你也敢咸吃萝卜淡操心?啥理性不公一套儿一套儿的,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世喜显然有急事要出门:“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净弄些不着调的事儿,吵吵嚷嚷,不怕别人掂分量!”
天慢慢地起了风,老大卸了车给牲口填上草,把小旦送回了家,老栓也回去了。一片浓黑浓黑的乌云自西北涌了过来,天也渐渐地暗了下来。老大收拾完院子,看看院中的行条(行条:行读hang,晾晒衣服的绳子)上还有小桃凉晒的衣服没有拿,几次跷起了腿却又缩了回来,生怕赵家人看见后又问他“蛋长毛儿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