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歌者》序

应该说，在年轻的文友中，我和张建结识较晚，印象却较深。原因大概有两个吧，一个是他的为人。他性格开朗、率真，没有神经兮兮的毛病，和这样的人是可以交朋友的。另外就是他的诗了。他的诗有中国古典诗歌的神韵，又有现代诗歌的那种无拘无束的酣畅淋漓；没有那些无病呻吟爱啊、恨哪，谁也读不懂也不想让人懂，甚至连作者也不懂的所谓“先锋”“朦胧”之类，雄浑刚健，桀骜不逊，充满了阳刚之气。我是喜欢这样的诗的。诗歌的魅力使我认识了张建，而与张建的结识又使我理解了他的诗。我要向世人说一声，通州真的出现了一个很有潜质的诗人。

任何人的成长都离不开他所处的环境，张建当然也不例外。张建的人生充满了传奇。他是张家湾镇（原牛堡屯乡）农民，后来做了临时工、推销员。十多年前，他曾背着一口袋二分、五分的硬币，到北京换成整钱后，坐火车去外地发展。他失败了。数九隆冬，在公园的树坑里睡一夜，卖掉了心爱的手表，又回到了故乡。从此，他四处飘荡，东北原始森林里伐过木，深山叠嶂里挖过煤、淘过金……茫茫大漠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四方边陲，到处都留下他的足迹……山川古迹他流连忘返，大自然中他自由呼吸……

传奇的经历使他获得了真性情，也使他对社会、历史、文化及人间百态有了自己的理解，形成了独特的思维，这当然也影响了他的诗。张建的诗集分为“天涯之旅”、“西域放歌”、“人生随想”、“世态万象”、“动物话题”、“田园乡曲”六部分。可谓是丰富多彩。每首诗都是他对生活的体验，每首诗都有他独特的审美情趣。

他在祖国大地游荡着，思索着中华民族的历史。在“天涯之旅”，他对我们祖先黄帝顶礼膜拜。认为“两宋原本是懦弱的小人”，“赵宋养育了辽金夏元/也种下了满清末世/割地赔款的毒根”（读《宋史》）。他对孔子不屑一顾，认为孔子只是个普通的文化人，是后人把他推向了极至：“……你的徒子徒孙中/有人说/没有你/万古如长夜/请问/你当年借用谁的灯/老子他们点的谁家的火/天不生仲尼肯定亘古长明/你这制造黑暗的文化人/一个普通的文化人/文章哪有不朽/所谓不朽的人/要负谋杀人类的责任……一个冤枉的文化人/从董仲舒到现在/他们一点一点/给你加骨头贴肉/给你磨光上粉/弄得你今天挺尊严/可也把一切罪恶强加给你/你这个勇于负重的文化人”（《孔庙见孔子》）

他对朱熹非常愤怒：“一个舞文弄墨的人/一个仕途失意的教书先生/闷时画一幅青山/闲了种几块梯田/何苦造这阴孽/导演千古奇冤”、“……把武夷山的大脚……捆成了三寸金莲”。他愤怒地斥责：“一千多年呀/你那纲常的利剑/连白骨都不放过/用三宫六院殉葬的/所谓真命天子——仁吗/奸淫掳掠而儿女多的强盗——礼吗/有冕无冕的帝王/你都怕入骨髓/惨了中间这么多——弱小的百姓/被你的裹尸布/缠了又缠紧了又紧/黄河窄了长江也窄了”（《武夷山问晦庵先生》）

他觉得诸葛亮非常可怜，一匹良马竟被卖鞋人驱使。他感叹：“那个四处流浪的卖鞋人/偏会在马群中随意驾驭/休提北进中原南平蛮夷/鞠躬尽瘁只落得一方割据/坐在这里一千多年/多少真心话夹杂着委屈/埋进五丈原山谷墓地/唉/刘备驱使的一匹良马/被司马懿活活累死在《出师表》里”（《武侯祠有感》）

站在长城上，他感到悲哀。“用什么心情品味《胡笳十八拍》/《昭君怨》牵动长江九曲柔肠/这单纯而脆弱的城墙啊/东方古老的马其诺防线/被时间斑剥被历史扭曲/骄傲吗/长城/登上长城就联想起/拿破伦归来凯旋门/法兰西血脉贲张哗哗流淌/登上长城/应该想起/有人用半个非洲的版图/写下自己涂抹不掉的名姓/登上长城/唉……/大江大河泱泱华夏泱泱子孙”（《长城辨证》）

独特的思索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增加了作品厚重感。当然，张建的思索你可能会觉得偏激，甚至不合时宜，有些看法我也不敢苟同，但是，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人们日益浮躁的今天，一个年轻的诗人，不随波逐流，在自己的心灵中保持一片净土，这种大胆的探索精神，难道不能给我们一点启示吗？

张建的诗不仅有着丰富的思想内涵，也有较高的艺术品位。我在文章开头的那几句话，决不是溢美之辞，而是我的感觉。如“孔庙见孔子”。这首诗写的深邃简洁、明白如歌，充满了张力。一连用了十几个“你这个普通的文化人”……反复强调，层层递进，节奏鲜明，铿锵有力，充满了音韵美。“武夷山问晦庵先生”的联想令人称奇，他把封建纲常比喻成“裹脚布”，活活“把武夷山的大脚……捆成三寸金莲” 。诸葛亮是智慧的化身，被历代中国人所敬仰。作者用独特的艺术视角对其进行审视，给我们一个全新的艺术氛围，特别是“武侯祠有感”中那一声长叹：“唉/刘备的一匹良马/被司马懿活活累死在《出师表》里”，击人魂魄，使人浮想联翩，感慨不已，画出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悲剧。“长城辩证”抨击了中国的封闭和保守，有极强的穿透力。作者联想奇特，从秦始皇联想起法国的拿破伦和凯旋门。想到有人用半个非洲的版图，写下自己涂抹不掉的名姓。他们是扩张。“我们”却“在北方夹起一道篱笆”墙，而且这“阴魂”缭绕凝固，至今不肯散去。长城是中国封闭的象征，我们还在为其骄傲！“唉……/大江大河泱泱华夏泱泱子孙”。

“情”是文学作品的灵魂，尤其是诗，更是如此，作者把它推向了极至。他对王昭君大加礼赞，这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他在昭君墓前低吟浅唱，情意切切令人泪湿“……姑娘啊/……你带来了五谷的种子/带来了铜铁的冶炼/带来了故乡文明的花篮/阴山/从此响起/第一声汉族的语言/喝退边塞飘忽的狼烟/你给匈奴人以启迪/让山呼岭唤携手并肩/你在游牧人心中/播下和睦亲善……姑娘哟/……鉴真东渡/尚且回乡探亲/你不想回家团圆吗/醒来吧/让我给你牵马备鞍 ……”（《魂系蓝天》）

看到嘉陵江环境污染他惆怅不已。十年前他曾来到这里，这里青山绿水非常美丽。作者采用了拟人、比喻修辞方法，把嘉陵江想象成一个“婚后孕前的少妇”，“着一身葱绿的睡裙”，被无数个男人梦中抚摸，也令“我”这个北方汉子魂牵梦绕；而今眼前满目疮痍，少妇变成了老妪。作者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吗/我曾经的恋人/找不到水边那怡人的茶馆/闻不到那玫瑰似的野香/我不敢拥抱你/那鸡皮鹤发的手脸/和晒成鱼干的身体/美丽的少妇啊/十年啦/你的孩子也夭折了吗/水面漂浮的纸片塑料袋/可就是他们的尸体/真的好想你/想你温柔的亲吻那样的甜蜜/在你身边我闭上眼/寻找心中那如缕的诗意/却在记忆的梦中睡得烂醉如泥”（《再见嘉陵江》）

此外，“西域放歌”写得雄浑壮丽，空旷辽远；“人生随想”思幽古之情，怅人生感慨；“世间万象”充满了哲理；“动物话题”以物（动物）拟人，画出了众生像；“田园乡曲”写得古朴精邃，幽默风趣；它们与“天涯之旅”一起，构成诗集多姿多彩的艺术画卷，给我们以美的享受，给人们以启迪。

张建的诗集也有某些不足，个别诗写得有些直白，题材也有些相对狭窄（是相对狭窄），其实，张建的经历充满了传奇，有许多东西是可以入诗的，可惜他没有写，实在遗憾。

以上文字是我对张建及《游走的歌者》一书的感觉，谈不到是序，算是一家之言吧，如有不妥之处，只好请教于作者和读者了。

2002年5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