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布谷
夜,深夜。
天空扬沙,月色迷蒙,路上车流山洪倾泻般嚎叫着,心绪好乱。
突然,布谷鸟传来一首歌谣,我的心旋即沉寂下来。
“布谷,布谷。”是早些年最熟悉的春之旋律。“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春末夏初,“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布谷声里,融合着蓝天绿野,呼唤着播种与收获。每每此时,我便吹着口哨和它应和着,它叫一声,我吹一声,我们似乎都懂了对方。应和声里晚霞羞红,四野萦绕着悠远的馨香,我把一年的祈望埋在新翻的泥土里,培育憧憬和梦想,撩开春的彩裙偷窥秋的成熟。
布谷声声,似远犹近,近者如立梢头,远者如在深山空谷。
对布谷的解读,最早我还是接受了父辈们的翻译,“好苦,好苦,光棍儿好苦”。我以为它是在呼唤情侣,旋律本就很是伤感,填上词更是悲戚。似乎嘴里含着血,如泣如诉。我总觉得这曲这词天然浑成,都是出自肺腑。谁的嘴里都没有铜臭味,不像鹊之哗众取宠,也不像鸦之下贱无耻,更没有老家贼的聒噪无聊。
多少年过去了,布谷依然这么唱着,没有改变一下风格,也没有到国外去包装,更没有利用杜鹃这个艺名来炒作一把。可是那富有穿透力的曲调,能让喧嚣的夜一下子就凝固,那极具感染力的歌词,使整个城市顿时屏住呼吸。夜,是布谷鸟的平台,那原生态的音乐引发人无限情思。
说起杜鹃,让我想起一个美丽而忧伤的传说。
周朝末年,一个叫杜宇的人自立为蜀王,号称望帝。望帝命荆州一死而复生的人鳖灵为相。鳖灵原住长江边,是由鳖精修炼而成,每天夜里他都要和出于江源之井的情人朱利幽会,缠绵悱恻。当他听说西海水灾泛滥,便决然沿江而上,受蜀王之命治水救灾。朱利思念情人,找到蜀国。那天望帝出猎,在山野间邂逅朱利,见她貌美如花,便纳入宫中为妃。朱利不知鳖灵此时已是蜀相,不敢言明自己的身份,一直闷闷不乐。鳖灵变水患为水利,治水有方,望帝为他设宴庆功,鳖灵大醉,便留宿宫中。深夜,朱利敲开了鳖灵的门,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各诉别后思恋之情。望帝发现二人幽会,并听到了他们所诉情由,悔恨交集,当夜便草拟一道诏书,禅让帝位于鳖灵,自己悄然避于山间,隐匿修行。可是望帝仍非常思念朱利,在痛苦与寂寞中郁郁而死,它的灵魂化作一只杜鹃鸟,昼夜凄婉地唱着:“光棍儿好苦。”
这个传说曾拨动多少诗人的心弦。李白叹曰:“蜀国曾闻子规啼,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日忆三巴。”胡曾更伤感:“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年年来叫桃花月,似向春风诉国亡。”白居易长嘘:“期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缘哀鸣。”李商隐这个情种恰好借题发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秦观悲呼:“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诗人笔下,杜鹃成了悲鸟的形象大使。
深夜一声杜鹃啼,我也心生疑窦。布谷,此时你是在远树的叶影后,还是在立交桥下的洞孔里,或是在荒芜的工地废墟上?深夜奔走,你还是那样的命运吗?眼下的世界,你是否该后悔当初没有杀死鳖灵,将朱利囿于宫闱之中。你是在寻找千年不移的钟情,还是夜觅新欢?
布谷鸟,当年你走了,我没有在意;你何时复归,我似乎仍旧没有在意。可是听到你这一声熟悉的呼唤,我意识到,这个城市,这个季节,不能没有你。
心静,夜才静。站在阳台上,凝视窗外的夜,静静地听你唱。夜,静得我不敢再想什么,怕思想也惊扰你营造的氛围。
可我还是忍不住,推开窗子,悠悠地吹起了口哨,像当年那样。
200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