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
手里滚动着两个油光闪亮的大核桃,腰里别着装蝈蝈的油葫芦,脖子上吊着大玉坠儿,昨儿您会说浪荡公子,今儿呢,您一准儿认定是老大。他就这么坐在我对面,一扎接一扎的啤酒,一根接一根的香烟。
“我的先生,别老整那忧国忧民的,写点轻松的。”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我的“叔伯”学生,可一直就在数落老师。
还早呢,那时我在凉水河边一所“帽中”里教书。课余,喜欢到河边踏青,看小草拱地,听杨柳吟诗;兴致来了写几行字自娱自乐。一天天重复着惬意又憋闷的日子。突然有一天,校园里闯进几个大小伙子,粗声粗气跟我打听毛洪其,弄得我惶惶不安——我惹谁了我。据说是慕名而来,和我扯文学,侃写作,为首的就是张建,干什么事都整那么大动静。临走张健甩下一句话:这鸡巴学校,也呆得下去?
后来,我就调到他读高中的那所学校,可惜,不久他就辍学了。不知当时他受什么困扰,我费了多少唾沫星子也没能留住他。这一去,我们建立了一种特殊关系:若即若离。即者,他三天可能来家里四次,让你不烦都不行;离者,一年半载看不见他,不免时时念叨。一次在车站旁的小卖店碰上他,吹着一瓶啤酒。“还在那儿憋着哪?趁早散丫挺的。”没多说什么,推起一大车浮萍交货去了。
什么时候问他干什么呢,答案准和上次不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没有他不交,没有他没干过的。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不受。这小子真没治了,烦了,兜里一分钱没有尥丫子敢钻白山黑水,上峨嵋五当;急了,打爹骂娘休媳妇;蔫了,窝在家里种地读书玩诗歌。
深秋的一个晚上,他弄半蛇皮袋子大米扔在我家,“尝尝鲜儿,自个儿种的。”别说,吃惯积米,新收果实里泥土的芳醇,汗水的浸润,确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尽管里边有稻皮子,石头渣滓。
“你小子居然塌心种地了。”
“那就不是我了。”
“你是谁?”
“半商半旅半诗书。”
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风大不怕删舌头。然而,有一天,他就开着自己的汽车,送来一本诗集《游走的歌者》、一本散文集《尘世屐痕》。翻开书,粗野,狂放,儒雅,睿智,活脱脱一个张建浓缩在书里。一下子又让我嗅到了带着稻皮子的大米饭。
“先生,乐呵乐呵吧?”他拉我去了歌厅。
就是眼前这副德行,油葫芦里的蝈蝈还吱吱地叫着,不务正业,换成了玩世不恭。听他唱歌我懵了。一来是我没听他唱过歌,再者呢他点的歌居然是《东方红》。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唱《东方红》,那么壮阔,那么震撼人心,那么有感召力,他用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声音,全部的情感,决不是让人肃然起敬的那种,决不是抒情怡性的那种,决不是让人轻浮躁动的那种,完全张建版。他用多少岁月演绎的,真他妈见了鬼了。
“毛先生,保尔有一句话,‘人应当赶快生活’。”
我坐在沙发上疑惑不已,这小子是谁呀?
2005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