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六一
黄庭坚也曾是宋代文坛上的一位大家,他先学柳咏,再师东坡,后慕醉翁,铸成江西诗派领袖高坛。世人皆知他是苏门四学士之首,其实他也非常崇拜欧阳修。欧阳修《醉翁亭记》一出世,他求之若渴,反复研读,爱不释手。这从他将《醉翁亭记》隐括成一首《瑞鹤仙》可知。
环滁皆山也。望蔚然深秀,琅琊山也。山行六七里,有翼然泉上,醉翁亭也。翁之乐也。得之心、寓之酒也。更野芳佳木,风高日出,景无穷也。
游也。山肴野蔌,酒洌泉香,太守宴也。沸筹觥也。太守醉也。喧哗众宾欢也。况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太守乐其乐也。问当时、太守为谁,醉翁是也。
宋人评说“一记凡数百言,此词备之矣”。缩略几百言为百又六字,重现醉翁之精气神,除了被文章的感染,也有对师长的崇敬。欧阳修为宋代文坛培养一大批彪炳史册的人物,为文者,他惜墨如金,一字不苟;为师者,他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有位诗人某日曾与欧阳修同行,但他并不知道同行者是欧阳修。行进间看到路边一棵枯树,引发诗兴,他脱口吟道:“远看一枯树,两个干树桠。”一个喜欢诗的人,出此俗句,当然不可救药,树是枯死的,入得诗来亦无色彩,无生命。欧阳修听了,不讥不讽,笑着开导他,若再加两句,定会美妙。同行者听了,绞尽脑汁,冥思苦索,终不得句。欧阳修看他渐有所悟,为之续了两句:“春来苔是叶,冬至雪作花。”同行者顿然而悟,添这么两句,那棵色彩与生命全无的枯树陡然神采飞扬生机勃勃。绿色的青苔赋予它生命,皑皑的白雪装点了它的色彩。俗不可耐的诗经过点化,字字生辉。欧阳修把灵感给了诗人,把自信给了诗人,诗人技巧、境界得到了升华。
然而不是所有舞文弄墨者都能得到欧阳醉翁的奖掖,包括他的崇拜者。一天,一个欧阳修的“粉丝”风尘仆仆前去求拜欧阳修,路上遇一读书人,“粉丝”见读书人普普通通,便卖弄起来,滔滔不绝,大谈如何写诗,怎样作文。读书人见他眉飞色舞,过于张狂,想教训教训他,就故意说:“我也爱诗,我也是去找欧阳修。”那狂生更加喜不自禁:“如此我们就作诗,我作上联你作下联,如何?”见读书人点了头那狂生当仁不让,摇头晃脑来了两句:“你我同登舟,去找欧阳修。”读书人听罢立即接了两句:“修已知道你,你却不知修(羞)。”说罢扬长而去,狂生懵了半天,才醒过闷儿来,原来这读书人便是欧阳修。
后来有人说欧阳修太冷漠、尖酸、刻薄,对于一个前来拜师为文的青年怎么能一棒子打死呢,其实欧阳修在教他怎样做人。
欧阳修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出于职业的原因,我常自励:为文师醉翁,育人学六一。经验证明:这是行不通的。时代变了,“知羞不知羞”又何妨?
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