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肚  哈哈！赵大哥！

赵大爷  老王！

杨  杰  王主任！

王大肚  嗬！理论家也在这儿！

赵大爷  老王，今天怎么这么闲着？

王大肚  没事儿，出来转悠转悠，收收鸡蛋。

赵大爷  嘿嘿！有意思！他们抓鸡，你收鸡蛋！

王大肚  咳！没办法！这是上面给我们供销社的任务，每人二斤。诸位，谁有鸡蛋？

赵大爷  鸡都没了，还有鸡蛋？

赵黑利  就是！就是……

王大肚  赵大哥！没有可不行啊！支援国家建设，你们买也得给买去。要不然， 我的任务 咋完成啊？！

赵黑利  王主任！您别生气……

王大肚  哈哈！我不生气！不过，诸位，我可丑话说头了，上级有指示，用鸡蛋换布换油 换

盐换糖，假如诸位没有鸡蛋，这油盐糖布供销社可就不供应了！

赵黑利  王主任！您还是和上级说说……

赵大爷  不供应就不供应呗！反正也没钱买。

        [门外传来共青团抓鸡的声音。喊声、骂声、鸡叫声混在一起。小三提着一只鸡到

了大门口，一个老太太追上

老太太  小三儿呀！这可不行啊！

小  三  妈！您怎么这样，要斗私批修。

老太太  不行！这鸡是我给你姐姐留的，她十月份的月子。

小  三  不行！不能让资本主义泛滥……

老太太  三儿！我求求你了！

        [鸡叫声。有人叫小三儿。小三儿稍犹豫，后终将老太太的鸡抢走，急下。老太太

追赶，摔个跟头。赵大爷出门，扶起老太太

老太太  他大伯！我的鸡……我的鸡呀……

赵大爷  老嫂子！我知道！您回去吧！

老太太  不行啊！我闺女十月份的月子。我得要我的鸡，我得要我的鸡啊！

        [赵大爷慢慢地松开手，老太太颤颤微微地奔下。赵大爷愤怒极了

赵大爷  这咋和国民党、狗备队一样啊！

        [静场。半晌，王大肚子慢慢走过来

王大肚  赵大哥，我……我走了！（下场）

杨  杰  嘻嘻！赵大爷！回见。（下场）

赵黑利  赵大哥！我也得回家看看。我那鸡搁在小棚子里也不保险。（下场）

        [赵大爷走进院里，异常平静，周围仿佛什么都不存在。这时，李老师走了进来

李老师  赵大爷！（赵大爷没听见）赵大爷！

赵大爷  呵！李老师。

李老师  您怎么啦？！

赵大爷  没什么，李老师！您屋儿坐吧！

李老师  赵大爷，这村儿里乱七八糟干什么呢？

赵大爷  抓鸡呢！

李老师  抓鸡怎么有供销社的人那？！

赵大爷  你说的是王大肚子？

李老师  呵！

赵大爷  他是来收鸡蛋的。

李老师 （明白了）噢！

赵大爷  李老师，您喝水吧。

李老师  赵大爷，您别忙合了，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赵大爷  怎么，要调走？

李老师  不！我退休了。

赵大爷  啊！刚四十就退休？

        [李杰文上场

李杰文  赵老哥在家吗？

赵大爷  谁呀？哎哟！李老弟来了。

李杰文  赵老哥！我来求你来了！

赵大爷  瞧老弟说的，咱哥俩谁和谁呀！什么求不求的，说吧！

李杰文  这是……（擦眼）

赵大爷  哦，不要紧，这是咱们学校的李老师。

李老师  李大伯！

李杰文 （点头）老哥啊！是这样。你侄女后天要出门子……

赵大爷  那好啊，这可是大喜事儿！

李杰文  可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她也干了八、九年的活儿啦！我想给她做件儿衣裳……

赵大爷  对！不能亏了孩子。

李杰文  这钱那儿不凑手。我到了她姨家、姑家才凑了二十块钱。我想找你凑点儿。

赵大爷  哎！上月我儿子给我寄十块钱，刚才让刘三拿走啦……这……

李杰文  那……老哥，我就不麻烦你了。（欲走）

李老师  大伯！这是我的一点儿钱，三十块。您先拿着用吧！

李杰文  李老师！这……怎么能麻烦您呢？

李老师  大伯！我留它作用也不大，您用顶大事。

李杰文 （感激）好啊！好啊！（接钱）

赵大爷  李老师！您刚才说退休？

李杰文  什么？退休钱？……（手缩了回去，李老师将钱硬塞到李杰文的手里）

李老师  是这样，学生淘气，实在没法教。这不儿，你们东院儿那小二一砖头把玻璃砸了，

我一说他，他就拿砖头砍我。您看看，我的胳膊现在还青的呢！

赵大爷  他妈的，这孩子就缺揍！哼！

李老师  还揍？我刚把这事反映到学校，上边儿说是什么师道尊严，炸啦！把我这通批!小

二还寻死觅活。我怕他跳河，就到他家陪礼道歉，他妈还不依不饶。这不儿, 学校

就让我退休了！

赵大爷  东院那娘儿们不地道。师道尊严？那是国家财产！问问他，他拿砖头砍他爸爸不

儿？！

李杰文  你还别说，那小二还真用砖头砍他爸爸。

赵大爷  这天儿的孩子，玩儿完呢！

李杰文  是啊！我要有孙子就不让他念书了。

李老师  大伯！学生不念书，咱们国家以后咋办？

李杰文  让您退休了，就这么办。

李老师  唉！

        [屋内传出了刘老太的呻吟声

李老师  这是谁呀？

赵大爷  是刘三妈，她病了。

李老师  大妈病了，我看看去。（欲进）

李杰文  李老师！您是有文化的人，您说咱底下遭这么大罪，主席知道吗？

李老师  我也说不上来。

李杰文 （对赵大爷）老哥！你说呢？

赵大爷  不准知道。可架不住一帮苍蝇嗡嗡叫，叫着叫着就形成一个声儿了！

李杰文  总理逝世，刘老太得了瘫火，主席要是……嗨！

赵大爷  是啊！中国非玩儿完不可。

        [李老师看刘老太下，李二叔垂头丧气地上场

赵大爷  找到他们了吗？

李二叔  没……咳……

赵大爷  老二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呀？

李二叔  可……你让我怎么办呢？这还不如解放前呢！解放前我还能用二斗红高粱买个媳

妇！可现在……

李老师 （走出门来）哎哟！您怎么这么说呀？！

李杰文  李老师！不怕！有钱的嘴想吃什么吃什么，没钱的嘴呢，就想说什么说什么！

赵大爷  慢慢想办法也不能走这儿条道，你不知道人家小兰和小伟已经相好啦？你说你办得

这啥事儿呀！

        [李二叔痛苦地坐在门槛上，胡长荣风风火火跑上来敲门

胡长荣  他大伯！他大伯！您快开门，快开门……

赵大爷  怎么？是你……

胡长荣  不好啦！赵黑利玩儿命了！

赵黑利 （骂着上场）跑！胡长荣！你这个兔崽子！趁火打劫！趁火打劫……

        [赵黑利闯了进来，胡长荣吓得藏在赵大爷的身后

胡长荣  他大伯！他大伯……

        [赵黑利要抓胡长荣，李二叔把他拦住

赵大爷  老四，怎么回事？别着急……

李二叔  是啊！有事慢慢说。

赵黑利  赵大爷，李二叔！你们都是明白人，您给评评理，我养活这群鸡容易吗？！呵!胡

长荣这个不走空，嘿！她给我打死一只，这不儿，她手里还提溜着呢……

胡长荣  这是你的吗？哪儿写着呢？这是我的，我的小花鸪头。

赵黑利  好呵！你还耍赖，我这鸡有记号，让大伙看看，我裹着红裤腿呢。我一进家，她正

在我的小棚子里面掏。我……我……

胡长荣  这……嘻嘻……

赵大爷  他二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黑利好不容易把鸡养活这么大，你咋给他打死了？

胡长荣  嘻嘻！他大伯……（对赵黑利）那……就算这鸡是你的，我打了，你咋着？我这是

教育教育你。

赵黑利  瞧你那儿德行！我他妈的用你教育？！

胡长荣  嘻嘻，你还骂人？我打你的鸡呢？我打那资本主义呢！

赵黑利  呸！你妈的‘义’！

胡长荣  嘻嘻！书记说这是资本主义，我打这资本主义，我吃这资本主义，你咋着？

        [李敢和杨杰上场偷听

赵黑利  他妈的，书记也是混蛋！我这鸡从这么大（比划），养活这么大容易吗？一天下一

个大蛋，你他妈的张嘴儿吃现成的。不行！你、你得赔我！ 

胡长荣  陪你炕上坐着我没那工夫儿。

赵黑利  你胡搅蛮缠。

胡长荣  不服气呵！你找书记去。

李二叔  都是苦命人，为了一个小鸡子，值当的吗？

        [李敢和杨杰闯了进来

杨  杰  赵大爷！

李  敢  几位都在这儿呆着那。

赵黑利  书记……

胡长荣  书记……

李二叔  书记……

李老师  书记……

        [赵大爷和李杰文没有理他

李  敢  刚才你们俩在背后骂我，是吧？！

赵黑利  不！书记！我没骂，是她骂的！

胡长荣  书记！我哪能骂您呢？是他！

赵黑利  是她！

胡长荣  是他！

赵黑利  我亲耳听到她骂您，说您不是东西！

胡长荣  我亲眼见到他骂您，说您不叫玩艺！

赵黑利  她骂您是王八！

胡长荣  他骂您是混蛋！

赵黑利  她骂您是杂种……

胡长荣  他骂您缺八辈子德啦……

李  敢  混蛋！

赵黑利 （对胡长荣）你甭耍赖，你说书记贪污两千多元……

胡长荣 （对赵黑利）你甭狡猾，你说书记偷队上的牲口料喂猪……

赵黑利  你说书记家盖牲口棚……不！不！不！你说书记家用队上盖牲口棚的木料盖了房。

胡长荣  你说书记家尽走后门，把姑娘给了县委张书记，把三个儿子换走当了工人……

李  敢  住嘴！（二人吓住）

赵大爷  嘻嘻！这才说了几句实话！

李  敢  老赵头，你刚才说什么？

赵大爷  岁数大啦！说什么都兴许忘了，您记性强。

李  敢  老赵头，我就是不爱理你得了，你还甭找不自在……噢！对了！我说你们怎么天天

儿集会呢，闹了半天这里是反革命窝子。我来问问你们，他都向你们散布过什么？

李二叔  我就在这院儿住，整天穷忙，哪有时间说话？

李老师  我……我来告个别。

赵黑利  书记！我那鸡不要了，没我的事儿……我走啦……

胡长荣  嘻嘻！书记！这鸡给您，我也走了……

李  敢  都给我站住！（一把抓住李老师）你说，他都散布过什么反动言论？！

李老师  没……这话您可说哪儿去啦！

李  敢  你惦记包庇他？

李老师  我……

赵大爷  别折腾人家，有话跟我说。

李  敢  好啊！你是硬汉！和你说就和说。你怀念旧社会？

赵大爷  那破玩艺儿，我怀念它干什么？

李  敢  你散布今不如昔？

赵大爷  那不能，这天儿怎么也比过去强。我不是天天唱赞歌吗？可就是有时肚子饿，吃不

饱。

李  敢  啊！好恶毒！你惦记复辟资本主义。

赵大爷  您高抬我，资本主义啥儿样我都没见过。

李  敢  哈哈！老赵头！（对杨杰，）都给他记上。

杨  杰  书记！这……这可怎么记呀？

李  敢  笨蛋！你还是理论家那？就按报纸的口径，说走资派散布今不如昔，鼓吹肚子吃不

饱，惦记复辟资本主义。

杨  杰  可……他不是干部阿！

李  敢  这……没关系，等以后我给他升上。

杨  杰  哎！

赵大爷  宝贝儿！问完了吗？

李  敢  你这些还不够吗？够给你办学习班的了！

赵大爷  那我问你了！你说咱们庄为什么一工只合两毛钱？

李二叔  赵大爷！别……

李  敢  你还想搞物质刺激，给他记上！

李二叔  书记，他喝了点儿酒……

赵大爷  你说咱们庄怎么这么多打光棍儿的？！

李二叔  大哥！少说两句，醒醒酒！

李  敢  还他妈孔老二，给他记上！

赵大爷  你小子甭找揍！给脸不要脸！我还不知道你是啥变的？一小儿鼻涕过河，偷鸡摸狗、

端鸡窝，你有多大起色？！

李二叔  赵大哥！您少说两句吧……

李  敢  我他妈的揍你！

赵大爷  来！小子！咱们试试！

        [众拉架，杨杰跑到墙旮旯

李  敢  你……你喝了酒，我饶了你。（他一把抓过李老师）我们这是内部矛盾，你看啥笑

话。我治不了这个贫农走资派还治不了你！

李老师  我……我没……

赵大爷  杨杰！你是个理论家，你查查，有没有替咱们爷们儿说话的理论？

杨  杰  有啊！赵大爷！来！我给您背一段儿。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

稚可笑的……

赵大爷  那你说，我们这些英雄怎么到受狗熊的欺负！

李二叔  赵大哥！你……唉……

李  敢  好啊！向我进攻！走！（对杨杰）上公社给他备案！（欲出门，正撞见买麸子的外地人，李敢不认识，打量）哎！你是干什么的？

外地人  同志！这有麸子吗？

李  敢  什么麸子？啊！你是哪儿村的？

外地人  我是河北省小陈家店的，惦记买点儿麸子。（见事不妙）您这没有，我走了。

李  敢  别走！你买麸子干什么？噢！要搞投机倒把？

外地人  不不不！我买麸子是为了吃，全家六口人，……没吃的了……

李  敢  你的钱是哪儿的？

外地人  我……我把我的三间房扒了，改成了一间，这……这是卖檩条的钱……

李  敢  没吃的了？（对杨杰）这话是不是给咱社会主义抹黑阿！

杨  杰  还有点儿否定文化大革命的味道。

李  敢  你大概是在逃的反革命吧？！

外地人  不……不是！我是贫农，小陈家店儿人，不信您去打听。

李  敢  贫农？贫农要是反革命那叫什么来的？

杨  杰  那叫蜕化变质！

李  敢  对！蜕化的反革命！把他押起来办学习班。

外地人  我不是……我不是……

        [小三领着三青年上

小  三  书记！那瓦匠、木匠、皮匠的家伙都让我们给收上来了（将东西扔在舞台上）

李  敢  哼！好！这帮资本主义的脑袋。

小  三  房前屋后的树全光了，共青团动员起来了，鸡也抓没了……

李  敢  没了？这赵黑利家怎么有鸡啊？

小  三  没有啊……

        [外面人声：小三，快来呀！你妈掉坑里啦！

小  三  啊！（跑下）

李  敢  小三儿！小三儿！（见人跑远，对三青年）你们三个人先把他押到大队部。

三青年  是！

李  敢 （对胡长荣）胡长荣！你消灭资本主义有功，别的我就不计较了。这鸡赏给你。

胡长荣 （如释重负）谢谢书记！嘻嘻！（下）

赵黑利  书记！我……

李  敢  你也和他一起进学校班。（对三青年）把他家的鸡全部包圆儿。

赵黑利  书记！书记！你别……那鸡是我的命根子！我的命根子！

三青年  走！

外地人  书记！你可别……你可别……（二人被押下）

李  敢  老赵头儿，咱们不算完，回头见！

赵大爷  我接着你！（李敢、杨杰下场。静。）

刘老太 （屋内）刘三！我热，我难受阿……水……水……

        [赵大爷端着一碗水，默默地要进屋，刘三带着大夫进来

刘  三  妈！大夫请来了！赵大爷！（见众人不语）赵大爷！这是怎么啦？

李二叔  这可咋好啊？这可咋好啊？！

        [小三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走进来

小  三   赵大爷！您……给我想个法儿啊！……我妈掉坑里……死啦……（哭）

赵大爷   孩子！

李杰文 （半天没言语，突然）孩子！这有三十块钱，给你……

小  三  大爷啊！（抱着李杰文大哭）

        [静场。半晌，李二婶、小伟拉着小兰进门，小兰满脸泪痕、浑身是泥

李二婶  有话好好说，家里不是没辙吗？你爸爸也是为你们好，你咋想寻短见呢？这不是和

你商量吗？孩子！妈宁可让你哥哥打光棍儿，也决不把你换出去。我回绝了张家。

小  兰   妈！（哭）

        [室内刘老太的呻吟声：刘三儿！我疼……我热啊！

        [大喇叭的广播声：密切注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坚决打退资产阶级思想的进攻。

        [李二叔等众人的愁容。

        [赵大爷、李杰文的怒容。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