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集
解 说 这是一个荒唐得不可思议的年代。多少所谓“新生事物”接踵而来。就在大批城里知青下乡插队的同时,却又刮起一股农民合同工大转正的旋风。农民无疑是欢迎的。但它给不肯向命运屈服的邢仲山带来的是祸是福呢?
[一片“吭哧吭哧”的锛凿斧锯声。县城某厂
一师弟 二哥,你没听说?有好事了。人们都议论,咱们在工厂干活的临时工,能转正!
邢仲山 听说了,不可能吧?城里的知青都没地方打发,咱们倒请神仙似地能当上工人?
一师弟 谁说不是呢!可我后来一打听,真有这么回事,厂子人事科的张科长说咱们都能转。
[张科长急匆匆走来
张科长 邢仲山,你这个带班的别尽聊天呀,快点干活儿,别经受不住最后的考验啊!
师 弟 张科长,你夹个大皮包出差呀,昨儿我问你的事儿?
张科长 噢,你们放心吧,今天我就去办,上你们村!
众 人 嗷!……要当工人罗!
邢仲山 见真格了!咱把这堆窗框抢完!
[木工活音响渐隐
[邢仲山家中。婴儿的哭声。
邢仲山 (进屋)金凤!哄孩子哪?我抱抱!
金 凤 瞧你那双木锉一样的手,别把孩子肉皮儿伤着!
邢仲山 嘿嘿!你说这事邪不邪?这次手套厂咱还真去着了!
金 凤 看你乐鸽子似的,吃喜兴药了?今儿是怎么啦?
邢仲山 金凤呀,我要当工人啦!农民工大转正,厂子人事科长今儿个都到咱大队办手续来了!
金 凤 是吗?
邢仲山 张科长亲口说的,我们又眼见他去的,错剜我眼!
金 凤 哎呀,那可好了。咱们宝宝爸爸要吃商品粮了!看,连孩子都笑了。
邢仲山 来,宝贝儿,我亲亲!呦,还有俩小酒窝哪!
金 凤 哎,仲山,你真走运啊!谁想到能有这事呢!我算完了,真正黄土地扎根了,这辈子别想出去……
邢仲山 别这么想,你出去我出去还不一样,城乡结合亦工亦农嘛!
金 凤 咳……
[孩子又哭了。三弟进院。
三 弟 二哥!二哥!
邢仲山 怎么啦?着火似的!
三 弟 急事!
邢仲山 什么事呀?三弟!
三 弟 你转正的事黄啦!
邢仲山 什么?……
三 弟 我听大队会计说,就你一人书记没给盖章!
邢仲山 为什么?
三 弟 他说,邢仲山如果走了。他家的未定户问题怎么办?
邢仲山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跟他拼了!
[吵嚷声起,邢仲山冲出。
邢 父 仲山,你干嘛去,拿着斧子?
邢 母 你给我站住!站住!
[音乐
解 说 未定户的问题像一座大山压得邢仲山喘不过气来,他如同一头困兽,恨不能与那些左得不能再左的人一拼了事。但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够扭转得了当时的大形势吗?他盼望着云开雾散的一天……
[音乐起,低沉悲愤。沉闷的斧头声时而插入。突然,一声炸响,惊天动地。紧接着飘起鞭炮声、《祝酒歌》歌声
[音响:街道杂音
邢仲山 (走近)二位书记,四人帮倒台 ,天也该放晴了!这口冤气也该出出了!书记!我们家的未定户问题解决不解决?
书 记 你急什么?看不见正忙着庆祝吗?你们家情况复杂,还得调查调查!
邢仲山 调查了十年查出什么了?还调查?你是存心不让我们活呀!整治的我们还不够吗?
书 记 邢仲山,你别不服气!我告诉你,这几年放你出去就不错了,从现在起,我宣布:你们那帮木匠统统回村!
邢仲山 你是不杀穷人没饭吃!我不回来!
书 记 你敢!
邢仲山 你看我敢不敢!
书 记 现在我没工夫理你!哼!邢绍友,你是副书记,你再给他传达传达,我先走…([脚步声远去]
邢绍友 仲山,压压火。有什么事先回来再说。未定户的事,这形势还看不出?早晚得解决。另外,我有个打算,咱们村的副业得搞起来,成立个木器社,你当头儿!然后再把那自行车、大车修理部、钉掌铺合并成一个综合厂,咱们也放放手脚……
邢仲山 说得好听,就那破烂家底!我还是外边作活去吧!
邢绍友 仲山,听我再细细跟你聊聊……
[街道杂音隐去 音乐
邢仲山 (内心独白)从打文化大革命,不,打从四清,我们家,我,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吗?家里穷,村里也穷,可为什么还要比别人多受一份罪呢?不就是为躲开这块黑云彩,我才学了木匠,我才离开大稿村,可为什么黑云彩跟着我甩也甩不掉呢?当兵上大学没我的份儿,正式招工没我的份,可72年临时工转正,那是大帮哄啊!还是没我的份儿。不行,我不能任谁胡乱摆布!我得做个人,堂堂正正地活着。哼,我才不回来呢,我得离开大稿村!我看见邢家大院里的大队部就寒心,我看见那些不整人就不舒坦的主儿就憋气,我不能再任人欺负了!(音乐)可是,我一个人,能成得了气候吗?还不是道边上的一棵草!……硬顶?强忍?强忍?硬顶……(音乐隐)
邢绍友 仲山啊!你忍忍吧!我不说了吗?那怄心的事,早晚得解决。你是大稿村人,是有前途的人,咱这儿需要你!你不要眼光一乍乍远,往长了看……
邢仲山 绍友,我不是不爱咱这块地方,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为什么有人老把我们家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邢绍友 仲山,你信我一句话,是非黑白,自有公论,但需要一段时间。咱干事不是冲着哪个人,是冲着大稿村的父老乡亲,你还是回村来干吧!
邢仲山 ……那我得提个条件。
邢绍友 什么条件?
邢仲山 想要把木器厂办好一定得听我的。
邢绍友 ……行,就依你!
解 说 邢仲山回到了大稿村,实在说,他是不情愿回来的。但他毕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和乡亲们一样盼望着过富裕的日子。木器厂建起来了。他为厂子找了第一批活儿。
[木器厂里锯木刮木声。工人对话
木匠甲 这事什么活儿呀?打一个骨灰盒才五毛钱。没劲!
木匠乙 这就怪不易哩!从前你敢嚷明大唱地敲敲打打吗?这不是才开张嘛?
木匠甲 十几个人,这点活儿够干几天的?
木匠乙 这个别问我,问邢仲山。
木匠甲 头儿!骨灰盒还有不,你不会多揽点?
邢仲山 你以为那骨灰盒是摆设呀?打多了熬着吃!
木匠甲 那是,谁没事预备那么多,怪丧气的!
邢仲山 告诉你,我正跑着一个大活儿,打军工箱!一个净赚十块钱,要是下来呀,你小子乐呗!
众木匠 那敢情好!
[热闹的城里,旧自行车链子蹭链盘的声音
邢仲山 哎哎,借光了,让让,我有急事!
路人甲 这乡下小伙,急什么,着了火似的?这又不是他们村的大空场!
路人乙 真是!
[自行车停,敲门,开门
[朋友家里。
邢仲山 许师傅,您就帮帮忙呗,我们厂几十号人都看着我那,您再跟我去一趟!
许师傅 去也行,咱不能像上回似的,求人办事倒抽人家的烟。
邢仲山 行啊,咱买盒“香山”,您看我预备了!
许师傅 香山?你歇着呗!还得我出血,拿着——上海牡丹,人家是上海人!
[自行车声
[某厂业务科。
邢仲山 您就行行好呗,陈科长,把这批活给我们得了,您再吸支,点上,点上……
陈科长 勿吸勿吸,我最近扁桃腺发炎,刺激不得……
邢仲山 那您……
陈科长 我不是不给你活儿,我是说你们那个小厂……
许师傅 老陈,不是有我吗?他们信得过。
邢仲山 您放心,我拿脑袋担保。
陈科长 我勿要你的脑袋,我要的是时间和质量!好啦,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们再研究研究。
邢仲山 陈科长!陈科长……
[自行车声
解 说 第二天,还是这个业务科,邢仲山二次重返。上班铃响。
陈科长 今天屋子卫生蛮好啊,水也打好了,哎呀,谁干的?
一科员 是昨天来的那个黑小伙,他挺早就来了,来了就帮忙。
陈科长 又是他!
一科员 他来了,您看——
陈科长 喔呦呦,你手里拿着大团棉丝,这是做什么?
邢仲山 我擦玻璃呀,您看这泥点子……
陈科长 放下,放下,你还是为昨天的事吧?喔,别下手啦,好啦,好啦!这样吧,你跟我来,看看样品,你们先给我做几个看看,好了再说……
邢仲山 陈科长,我给您磕头了,您真是救星,您就见好吧!
[音乐:欢快
[木器厂门口,工人们对话声。
木匠甲 上次送的那几个军工箱的样品不知怎样了,快天黑了,仲山该回来了!
木匠乙 谁知道呢?要是不合格,这事可就吹了!
木匠们 说的是呢!
[大卡车由远而近。
邢仲山 (招呼)都过来卸车啊,板材来了,活儿咱拿下来了!
众 人 (欢呼) 好!邢头儿真伟大!仲山有本事!二哥朋友多嘛!
邢仲山 别费话了,开好木条儿,咱就加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作糟了,别找我翻脸!
一木匠 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哪,谁能不好好干呢?
众 人 是呀,没跑!(动手卸车)
解 说 邢仲山大显身手,年底结帐,这批军工活净赚两万多块。几个手艺人乐得跟喝了蜜似的。
[噼噼啪啪的算盘声,邢仲山、邢绍友对话。
邢仲山:(微笑)嘿嘿,有戏,就这样唱下去,准有红火的时候。绍友,你不是说咱大队一千多亩地,一年产值才四、五万吗?你看我们厂这二十多个人,这一年才揽几档活儿就挣这么多钱。
邢绍友 (兴奋地)是呀,仲山明儿咱再把综合厂办起来,那才乐呢!
邢仲山 该买部汽车了!我看好了,有个厂子有部旧“130”,牌号我都记准了——16214,才三千块钱!
邢绍友 三千块,买!
[音乐——
解 说 大稿村人干木器厂尝到了搞副业的甜头,以后他们又创办了抛光铸钢厂等厂。大搞村人都说:邢仲山真是干事的!正这时,邢仲山家也是喜从天降。这天,大队副书记邢绍友兴冲冲地进了邢仲山的家门。
[开门声
金 凤 (热情地)是副书记啊,仲山今儿进城跑活去了。
邢绍友 我不找他。金凤,我给你道喜来了。
金 凤 (莫名其妙)道喜?
邢绍友 上边有政策,插队知青可以返城,结了婚的也行。队里打算让你第一批走,你觉得怎么样?
金 凤 有这么好的事儿,我不是作梦吧?
邢绍友 这事儿我还能哄你,看,表格都给你带来了。
金 凤 (接过表格)真的,我当然愿意了。
邢绍友 可是……你走了,跟仲山离得了吗?
金 凤 您这是说哪儿去了,我怎么能和他离呢,找他是我自愿的,他对我也一百一!那能一进城,就昧良心呢!
邢绍友 这我就放心了,我见过好些一进城就变心的人,还怕你也会……
金 凤 您就一百个放心吧,我去城里上班,家还在大稿村,我还是他的媳妇,还是老邢家的人!
邢绍友 好,好,这就好,我走了。(脚步声)
[深夜。音乐。屋外有蛙鸣
邢仲山 金凤,你怎么还没睡着,明天一早就要去城里报到,快睡吧。
金 凤 咱俩结婚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分开过,可打明儿起,我一星期才能回一次家,我放心不下你们爷儿俩。(哭泣)
邢仲山 别,别,你掉什么泪啊,你进城当工人,这是梦寐以求的事,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别哭了。要不,你骑那辆自行车,上下班倒312路的时候存在县城里。天天回家。
金 凤 咱家就一辆自行车,我骑,你外出跑活骑什么?
邢仲山 也是。要不咱俩骑一辆车,我来接送。
金 凤 天天?
邢仲山 天天!
[音乐
解 说 从此,邢仲山每天天不亮就骑车带着金凤到通县邮局前面那棵电线杆子,送她蹬上开往北京的312路公共汽车。傍晚,他又按时来到那棵电线杆子下等车接她回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相依相伴。(音乐完)但是,由邢仲山负责的木器厂突然情况不妙,工人们上班无精打采,牢骚满腹、
[啪嗒啪嗒下棋声。
邢仲山 你们这是怎么啦?为什么都不干活?
一木匠 你是头儿,你还不知道,这二年咱们卖了多少力气,赚了多少钱,可咱落手里几个子儿?我们有意见!
邢仲山 有意见向上反映嘛,你们这样不是让木器厂等着拉秧嘛?
一木匠 拉就拉呗,谁稀罕那一天两毛钱提成!
邢仲山 曾春元,你是老师哥了,你怎么也下起棋来了!你不会劝劝大伙?
曾春元 我一个管什么,大伙都有意见,都说不行还放我们外面干去吧!省得在这儿死受!
邢仲山 这事,咳!邪了门了!不过,要说也是,现在这分配法——干活十分,不干活也十分,确实不合理!谁卖那傻力气呢?不行,我找大队去,这老规矩得改改!
一木匠 你甭找,咱大书记来了!
书 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邢仲山 大伙对分配有意见!多劳不多得,影响情绪,大伙都想出去自己干,你说怎么办吧!
书 记 自己干?搞自搂呀!不行!都给我在这儿呆着,大队养得起你们!
[众人议论声。书记甩手而去。
邢仲山 他说的这是人话吗!
[大口大口的吸烟声。磕打烟斗声。邢仲山与邢绍友对话。
邢仲山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愿厂子搞好吗?不就多给大伙几个钱儿吗?舍一个赚十个,哪个上算?他为什么说都呆在这儿我也养得起你们呢?……
邢绍友 唉,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我看甭提它了。仲山,我倒有个想法,你这儿不有西单商场的几百把椅子活吗?不行咱们来个……
邢仲山 包工计件提成?……嘿嘿……
邢绍友 对,你们好好干,这堆椅子打完了,一把一人补助一块钱,咱们可得悄悄的,嚷明打鼓的可不行。
邢仲山 行,保密。
解 说 邢仲山发现了旧体制的弊病,大胆进行分配制度改革,木器厂又重新红火起来。
[乒乓敲的声。木匠们对话声。
木匠甲 快干,快干!这活今儿上午就齐了!
木匠乙 活忙别忘了消停,打坏了。邢头儿可不饶!
木匠甲 那是,那是,给自己干活儿嘛!
[敲打声变成装车声。130汽车响。
司 机 (喊着)邢头儿!椅子装完了。我可开车送去了!
邢仲山 别忘了开支票!
司 机 好咧!(汽车喇叭声。启动)
邢仲山 你说这事邪了,怎么章程稍微改改,这活噌就完了呢!效率提高好几倍,两个月的活,半个月就完了,质量还不错!嘿嘿……
邢绍友 (走来)仲山,仲山!你进屋来,我跟你说个事。
邢仲山 什么事?给钱?
邢绍友 少不了你们的,等结完帐马上兑现;我告诉你,我刚从大队来,有个喜信儿,支部决定:你们家的未定户问题解决了!
邢仲山 你说什么?
邢绍友 三中全会也开了,再不搞阶级斗争扩大化了,你们家成份恢复本来面目!
邢仲山 贫农?
邢绍友 贫农!钢打铁定的!贫农!
[音乐
解 说 一块压在心里十多年的巨石搬开了!笼罩在头顶上的乌云散开了,邢仲山得知这个天大喜讯的当天晚上,激动泪水沾湿了枕头,他彻夜未眠。
邢仲山 (自白)终于熬过来了!从“四清”到现在,经过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运动,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现在,我又是贫农的儿子了,我能挺直腰板说话了。一个贫农的儿子,不能总是为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俩零钱花而活着吧。从今天以后应该多为大稿村作点事儿。应该放开手脚,大胆闯一闯。闯一闯啊……
[急促的跑步声,推门声
邢仲山 绍友,我想通了,大队工副业的活,我接。
邢绍友 好!这才像个真正的贫农子弟。工副业这摊儿担子可重,它是大稿村经济上能否翻身的关键,很重要,相信你能胜任。
邢仲山 我会豁命干的,干好甭说;干不好,仨月后你就撤我!绍友,我还有个想法——上铸造厂!(音乐)
解 说 邢仲山有眼光!1979年,正赶上国家对工业企业全面整顿,北京市地处市区二环路内污染严重或严重亏损的国营、集体铸造厂,上级限期关停并转;不少企业匆匆下马,将设备、原料廉价处理。邢仲山、邢绍友等人发动全村群众集资,用从自己牙缝儿里挤出来的钱,尽可能地购买生产设备,并几次车进河北省三河县聘请原北京市挂车厂的邓玉掌老师傅,可是,年事已高的邓师傅是那么好请吗?
[郊区公路上。邢仲山和田润安坐在“小三马”上说话声
田润安 你说上回咱们话儿说的还不软乎吗?可邓师傅……
邢仲山 老田,这不能怪邓师傅,怪咱们工作没做到家。老人看的是什么,我看不是工资待遇,你看不见别的人每月出五百元,老人也不去吗?怎么咱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人家就该答应呢?
田润安 这老头子,怎么跟三爷似的,这么难请呢?
邢仲山 老手艺人嘛,又跟三爷一样,老俩口子没有儿子,脾气是古怪。再说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
田润安 那咱们……
邢仲山 咱们没有三头六臂,不称六万紫金,咱们得凭心……
田润安 (似懂非懂)凭心?
[“小三马”急驶——
[邓师傅家
邓师傅 你们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这一辈子铸造我也干够了,你们就别耽误工夫了。
邢仲山 邓师傅,您的技术远近闻名,会您这一行的又不多,您就帮帮我们吧!
邓师傅 不去,不去,大老远的,又我们老俩口,我图什么呀!
邢仲山 要说生活,您有退休钱,没问题,要说过安稳日子,在家是比外边强,可我们那实在是需要您呀!您看在我们全村一千多口人面儿上,您就搭把手吧……
邓师傅 跟你们实说,干这行又脏又累,是臭苦力,也不见得赚什么大钱,你们干嘛非得干这行呢?
邢仲山 这不是没辙吗?我们村社员过日子花钱,全凭打草,穷的连鞋都穿不上。那次我们从旧货市场买了一车解放军剩下的绿胶鞋,没想到家一分,甩下不少“一顺边”,急得妇女们直哭……
田润安 为了凑钱买设备,大伙恨得不吃不喝,仲山他母亲眼睛起了蒙,听说上铸造厂,把几年攒的一点看病钱都拿出来了……
邓师傅 唉,要说也是,你们村是够穷的,可你们从没干过铸造,生闯硬上能行吗?
邢仲山 是呀,正因为不懂技术,一帮外行,才请您嘛!
邓师傅 这……看来你们真能磨,要不我落个见死不救了,你说这事……
邢仲山 邓师傅您同意了?
邓师傅 咳!我怎么老了老了倒成贱骨头了……
邢仲山 邓师傅,收拾收拾,上车!
[音乐
解 说 铸造厂成立了!“撅尾巴”炉架起来了!废铁和焦炭填充好了!随着邓师傅浑厚的一声“点火!”通红热烈的日子开始了!然而,正当邢仲山满怀信心,全厂工人喜气洋洋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铸造厂里。
邓师傅 这是你做的木模?曾春元!你以为你这手艺就能浇得出零件吗?哼!
曾春元 邓师傅,您别发火呀,我这不是头一次吗?……
邓师傅 嗬!你倒有理了?还跟我对弄?告你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给我拆了!
曾春元 您看这……
邓师傅 拆不拆?
曾春元 我……
邓师傅 你舍不得是不?我来!
[抄起斧子,乒乓砍砸声
曾春元 邓师傅!……您太屈人心了!您砸我吧!
邓师傅 没王法了!反天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走!
众 人 邓师傅!邓师傅!
一 人 快去找仲山!
[邢仲山与曾春元对话。
邢仲山 邓师傅就这样走了?你就不能强忍忍!老曾呀!你难道不知道请这位老头有多难?几下三河,几请出山!人家是放着高工资厚待遇都不去,只图够个抽烟钱就来大稿村的!人家为什么?还不是瞅咱实心实意,说出话来烫人,人家还不是冲咱全村上千口人眼巴巴的眼光?老头是有脾气,上岁数人哪个没脾气,手艺人更如此,你也是手艺人,我也知道,你做造型不容易,可老头是师傅呀!是咱请来的救星,铸造厂的奠基人!他就是一时盛怒,砸了你做的模具;想想建这个厂子的不易,咱们也得忍忍呀!
曾春元 仲山,你别说了,我懂了……
邢仲山 你先干活去,我和田润安赶紧去请老头!……老田!
田润安 哎,预备好了,就等你开了!
邢仲山 多灌点油,上路!去师傅家!
[三河县邓师傅家。
邢仲山 老邓师傅,您还生气哪!大白天捂被子!
邓师娘 他说他技术也教了,你们也成事了,他不想干了!
邢仲山 这都哪跟哪呀!老了老了成小孩儿了!我不说了嘛,您就是老家儿,您对我们就当您亲儿子看,该打打,该骂骂,孩子还有不做错事的时候?打骂完了,您气儿消了,也就齐了!哪能跟自己孩子一般见识呢!来,老田!上手!……
邓师傅 你们这是干嘛,砸明火呀?我不是说了嘛,这技术我也教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可你们——
邢仲山 您出来呗!车上再说!哟,光着身子呀!快拿衣裳!
邓师傅 你们!你们!
邢仲山 回程!(车响)
[进厂。停车。
邢仲山 (招呼)快把邓师傅搀下来!虎子,虎子!你去小卖部买点肠肚儿熟食,我们和邓师傅喝两盅!
虎 子 好嘞,再弄两瓶三河产的“燕潮酩”!
邢仲山 对!
[众人与邓师傅的问候声。
邢仲山 老曾呢?
一 人 在车间呢!说话就出来!
邢仲山 嗬,还闷着哪!这蔫有准儿!嗨?来了!怎回事?老曾热疯了,光膀子呀!老曾,老曾!
[脚步声。
曾春元 邓师傅!邓师傅!
邢仲山 穿衣服去呀?这像什么样?
邓师傅 你要干嘛?
[“咕咚”跪下声。
曾春元 邓师傅,我向您请罪来了!您狠狠打我一顿吧!
邓师傅 你这是干什么?起来,起来!
曾春元 您不打我一顿我不起来!
邓师傅 这是哪的话!你也没犯挨打的罪,不就是模子做的裂歪点儿吗?干嘛这样呢?起来,起来!
曾春元 我不起来。
邓师傅 你这样,我可要,我可要……
邢仲山 邓师傅您干什么?
[“咕咚”一声。
邓师傅 我也给你跪下呗!
曾春元 邓师傅!
邓师傅 春元啊!
[音乐起,唢呐锣鼓声大作。深沉豪放中,耸起一座工农同心的青铜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