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芳 珍爱生命 3
流火的七月,赤日炎炎,天地万物都没了精神。天空暗淡,风起云涌,连燕子也急着回家。霹雳声中,雨泪点点,继而连成无数条雨练,又织成无边的雨幕,远处的树和房子都朦朦胧胧如在雾中。
听风唤醒大地,看雨洗去征尘,我尽情品味这难得的清爽,又想起了楚东湘说的"春风是我,秋雨是我",风是她的长发,雨是她的脸庞,我们虚幻中又见面了。
为了控制病情,我又一次用上了激素......一直加到十二片。上次住院用后,经过好几个月才瘦下来的脸,又像吹了气似的眼看着长。饭量也特别大,体重从六十八斤直抵一百斤,一个月下来,连生活自理都发生了困难。
父母在急切不安中,不得不狠心带我转院。
我转到新的医院已住到了十月初,天气渐渐转凉,大树也熬黄了头发,片片脱落。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幅衰败凄凉的景象,我不由想起《红楼梦》里黛玉病中写的那首《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或许林黛玉与此时的我也有同感,对命运的不确定,对事态变迁的不可琢磨,对自己处境的无助和哀叹,只希望凄凉过后不再是悲伤。可明天的事,谁能知道呢?
我的病度过了急性发作期,已经稳定下来了。
回家后,我就泡进药罐子里。喝的中药、洗的药水、贴的膏药、敷的药面,再加上原来的西药,真是苦不堪言。我说前两年我怎么一下子会吃药了呢,原来还有这么多药等着我吃呢!一天两天还行,~两个月下来我可真受不了了。见到药杯子就反胃,膏药贴得全身出水泡,药面敷得把衣服都染花了还到处掉渣儿。最让我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个"花盆炖小鸡"。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偏方,把一斤多重的小鸡收拾干净,肚子里塞上一些祛风除湿的药,装进花盆里,再倒些醋放进锅里煮。就为这父亲还特意到花盆的生产厂家定做了几个底下不带眼的小盆。这东西可害苦了我,除了苦味就是酸味。吃鸡不算,还要喝汤,还有那肉麻的鸡皮,真吓得我浑身冒冷汗。
从前奶奶的头疼病就是用这样的偏方治好的,我亲眼看着她一块一块的撕肉,一口一口的喝汤,都说偏方治大病,为了治病,没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我没那么大本事,母亲就把鸡肉剁成肉泥,我用勺一球一球的放进嘴里,再用水送下去,哪有药那么好咽,水一冲,嘴里到处都是又酸又苦的肉末。偏方真是害我不浅。
我的病情依然如故,有可能是减药太快的关系,我的腿开始疼起来,满床打滚,两腿乱蹬乱摔,大汗淋漓。一阵过去,才知道脚摔得生疼。一星期后,我的脚开始麻木,疼得更重,时间也更长,连黑夜也搅得他们休息不好。我什么时候疼醒,母亲就立刻爬起来又捏又揉一通忙活。有时我躺累了,坐着能舒服些,母亲就坐在后面抱着我,直到天亮。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呼吸和心跳。
父亲单位有个退休老大夫,据说按摩技术不错,治好过不少人,父亲决定带我去看看。从前只和药拼了,换个方法也许有效。
那时正值深冬,父亲怕我路上冷,就在家里干农活用的手扶拖拉机的车箱上篷起一个拱形的房子。里面用铁架子支撑,外面覆盖着帆布和塑料布。车尾有门,门上有窗,房里有灯,房外有可以自由折卸的梯子。我坐在车里,上下铺盖着棉被,脚下踏着暖水袋非常舒服,一点不觉得冷,只是苦了外面开车的父亲。
老大夫长得瘦小枯干,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按摩起来我才知道他的劲儿有多大,按、捏、揉、搓、捋、切......每一下我都疼得直冒汗,原来他骨头里装的全是劲。这些倒还能忍受,尤其是捏到腿时,真是刀绞一样疼。母亲低下头来安慰我,我抱着她的头摇晃着,乱抓着。疼过去,大夫的妻子说:"看这一阵儿你把你妈的头发弄得烂草垛似的。"母亲笑了,我也笑了。母亲说看我那么受罪,她恨不能替我挨疼。一想到了治病,她就强迫自己必须硬下心来,坚持就是胜利。
两个星期后,我的腿真的不疼了,脚也有些知觉,还可以下蹲了。我们顿时信心大增。老大夫每天用牙签儿记录关节的疼痛数目,非常直观,有没有进步一数便知。一套工序完成后,我还要练下蹲、爬行等动作,以增强手臂、腿脚的功能。每天晚上最早也要十点多钟回来,不管多晚,爷爷奶奶都等着。只要车一进家门,路灯立刻就亮。罩在灯光下,那一份温暖是哪里也找不到的。进家后,我可以立刻钻进暖融融的被子里。父母却还要给我做热敷,一趟趟换毛巾,换热水,往往到深夜才能睡下。
一次深夜回来时,天更冷,风更猛,暖水袋不热了,我盖着棉被瑟瑟发抖。屋顶上的灯剧烈摇摆,狂风抽得布棚噼啪乱响,突然车停了。我和母亲趴在车窗上往前看,灯光中父亲走下车与一男一女说话。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上了车。我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哪儿冒出这么鲜血淋淋的人!父亲说: "咱们先送她去趟医院吧!"原来她是被喝醉酒的丈夫打的。
到了医院,父亲跑进去挂号,母亲扶她下车。风很大我扒着车门往外看,十多分钟后,那男的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自行车扔在地上就跑了进去,看来他是清醒了,有这次的教训,那男人或许能迷途知返。回家的路上,母亲说: "她伤得不轻,缝完伤口在打点滴,她丈夫挨了医生一顿数落,也挺后悔的。"到家后,父亲的心总算落了地。原来,我们的车加上布棚体积变大,车体又不重,路t-_倾ll风时有好几次都差点翻车。我说怎么摇摆得那么厉害呢!多危险啊!
我的病,经过一段快速的恢复后,好转的越来越慢,逐渐就再没有任何进展了。原因是体内积聚大量风寒之气所致。只在表面现象上做文章,是很难达到满意效果的。
父亲急切地带着我把北京的那些有名的医院转了个遍,著名的专家教授也都看过了。中药西药又吃了一大堆,还是不见丝毫效果。邻居在一张报纸看到湖南长沙有位医生以蜂疗的方法治疗类风湿等病效果不错,特意把报纸给我们送来。母亲决定带我去治疗,后因汛期,那边发洪水,最终没有去。
不知父亲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大兴有个擅以针灸治疗各种疾病的大夫,八代祖传,医术精湛。父亲都联系好车了,跟着走吧!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路上结着厚厚的冰,车速很慢。赶到大兴县大辛庄镇已近中午。一路打听着,转弯抹角总算找到了。大夫带我们穿街过巷走进后排房的一个大院子。他带我们进了西侧的一个单间,啊!这哪里像病房,简直是间仓库。四壁污渍斑斑,墙皮脱落,屋里冷如冰窖。地下坑洼不平,窗户纸破烂不堪,房门四处透风。我一看心就凉了半截。大夫解释说: "你们先凑和着住,这阵子病人多,东边五间房都满了,这间一直没人住,一会儿我找人给你们收拾一下。"
大夫吃完午饭回来,他带我们来到东侧的一个房间,详细询问起我的病情来: "得的什么病呀?"母亲说: "类风湿。""多长时间了?""一年多了。" "这么长时间,治起来恐怕得慢点。""快慢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就行。""好倒是能好,我也不是吹,要是刚得病时,一个月肯定能好。现在晚了,最佳治疗时机已经错过了。""我们也一直都在治,以前没听说过您这里,要早知道就好了。""这样吧,我先治治看,现在吃着药呢吧?" "吃着呢。" "都停了吧!什么病人到我这里都用不着吃药。" "强的松也要停吗?" "停吧,没关系。"
大夫从桌上捧过一盒子银光闪闪的细针来,让母亲帮我除去厚重的衣服,只穿单衣单裤趴在床上。从脊椎到脚底,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扎下来,蝎子蜇一样难受。父亲和司机吃完午饭回来,也坐在旁边看着。扎到臀部时,大夫换了个一尺二寸长的大针,一边往里捻,一边问我:"疼不疼?......疼不疼?"我咬着牙说: "不疼。"心想:大夫狠点治,我也能好得快些。浑身上下一百五十多针扎下来,又是艾卷烤,又是拔罐子,我早被折磨得有气无力了。
父亲和司机回去了,因为还有弟弟。
傍晚,母亲帮着收拾完屋子,糊上窗户,又要来个门帘,再生起火炉子,小屋总算有些热乎气了。
我和母亲都很高兴,吃了一年多的激素终于可以撤下来了。大夫说得这么绝对,肯定很有把握。一根细小的银针,居然有那么神奇的威力,过去对它的了解还真是不多。现在药瓶成了多余的,放哪都占地方,留着也没用。我对母亲说: "等我爸再来时,把这些药瓶带回去算了。"母亲说:"先留着吧!过两天看看再说。"
果然,从夜里我就发起烧来,浑身不自在。大夫说: "这是突然停药后出现的必然反映。等针灸起到作用逐步就会好的。"一切还是照旧进行,我明显感觉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第二天,我终于动不了了,大夫不得不让我继续服药,采用温和手法逐渐减量。刚一开始,他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识,其它药或许可以说停就停,激素可是万万不行的。做为医生,他至少也该有所了解,通过这次减药,他留给我的印象一点也不好。
父亲经常下了班来看我们。由于这里晚上没有公交车,父亲就每次都开着拖拉机来。有一次,车开到半路上,水箱里没水了,荒郊野外找不到人家,父亲就到附近的鱼池去砸冰取水。母亲知道后特别害怕,嘱咐父亲再来时多带些水,别这么干了,万一被人家误以为是偷鱼的,有理也说不清,人生地不熟的,挨打都没人救。
元旦前夕,五个病人都陆续康复出院了。我羡慕他们重获健康,又能过上无痛的日子。由于临近春节,也没有人再来,偌大个院子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