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梦追踪(二)
新的一年开始,大好春光充满着小院。老蔫儿乐呵呵地摆布他的花盆,就听噔噔噔脚步响,是大孙子跑来了。
来,去给爷到小铺拿瓶二锅头。
是,剩下的钱我买吃的。
行!
大孙子一会儿回来了。老蔫儿一边喝酒,一边叫大孙子把他妈叫来。说爷有话跟她商量。
大儿媳一听吓一跳。心想自己又哪儿做错了。大儿媳知道,俺老爷子有个长处,就是你要做错了事,他不说批评,而说商量。
爹,啥事?
我叫你是让你看看这孩子会给我打酒了,你说,这不得他益了?
来,我给您再满一盅。
不!
听孩子一叫我,说您有事商量。吓我一跳。
是啊,等孩子走了我才悟到非吓你一跳不可。酒盅刚到嘴边,老蔫儿两眼眯成一条线,怪我,怪我。没别的,编织厂的活要打出本土,闯进城市,要以质量求生存,以创新求发展。
这时,老四媳妇正从外边回来,就插话,我没力气,编织这秀气活,我包多出点儿样子,还负责推销。大儿媳和老爷子都高兴地乐了。老四媳妇又说,老四是机手,用车方便。说着老二老三也进了屋。我是板厂厂长用个三千、五千的先从我这儿……老三没等老二说完紧抢一句,我是税务所所长,按月交税由我给办。老三媳妇来个补充发言,你们都往前奔,我这电气焊厂争取和你们一天扩大规模……
春暖花开的季节来了。按照老蔫儿的规划方案,一个较大规模的厂子建起来了,这就是能生产系列产品的竹木编织厂。
五十年代发家靠棉花,八十年代发家种西瓜,九十年代发家要搞商品化。听说乡蔬菜公司要搞蔬菜包装出口,咱们生产的鸡蛋是否也可搞深加工,也来个大出口?老蔫儿说。从县里买建厂材料回来,老蔫儿就一直琢磨这个事,进家门也还是这个事。他现在思想是真正解放了。这小农经济意识是得破一破,搞综合开发,搞扩大出口。这就是党的富民政策为我们敲开的大门。从种地到养鸡、到编织、电气焊;从小土屋到宽敞的大瓦房,瓷砖彩绘;从手扶拖拉机到130汽车……你说要搁生产队那会儿,一天十分,一工挣不了几毛钱,甭说买汽车、安电话,就是买辆手推车也犯难。
炕上,老蔫儿和妻子正谈古论今,刘大吹来了。
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你要把鸡淘汰,要干大手工业?
你看,你看,你的马路消息咋这多,我的规划是养鸡不能丢,蛋禽搞深加工出口。
有你的!刘大吹拍老蔫儿肩膀,你还真有算计,照这么搞,我这辈子是追不上了。说这话时大吹眼皮都没好意思抬,那种艳羡不已的样子。
接着,他才道出此行的目的。你能不能把你淘汰的鸡笼、食槽、盆盆罐罐全卖给我。
老蔫儿心说甭跟我兜圈子,说是要买,实际想从我身上割点肉吃,白得。
你真有眼力,怎么相上了我这堆破烂,我还想给它建个陈列馆呢。
哎呀,正是放在你这没用,搁我那大有用处,我才想让它到我家做做贡献。你靠它发财,我要靠他发家。说着说着,出屋就要装车。
老蔫儿追出来,先住手,你先说你趁吗?
老爷子,别烧我了,您不是财大气粗吗!
现在刘大吹想,只要你能让我把这些东西拉到自己家,怎么都行。刘大吹这几年干什么都不顺,吹也没人听,不吹也没人要,而老蔫儿倒是车接车送,常有人请。刘大吹不说自已不务实,光说是老蔫儿把他挤兑的。
老蔫儿说什么也舍不得这些老古董,刘大吹只好拉着他那辆破双轮车又回他家去了。
又过月余,李三婶登老蔫儿门求教,刘大吹也跟在后边凑热闹。蔫大哥,这回还恭敬起来了,你上李三婶家给鸡看毛病,一就事也给我看看那些设备。刘大吹是盯上老蔫儿了。老蔫想了,打翻身仗,共同发展,共同富裕,这是目标。再说,一村老乡亲,又街坊四邻的,去就去吧。
刚说完,大孙子从门外跑来,爷,东口来电话!老蔫儿一听,知道是问焊铁窗的价钱的。他叫二儿媳,快过来,给算算,那边电话等着呢。这才转身去李三婶、刘大吹家。
瞧完李三婶家的鸡,到刘大吹家的鸡舍一看,好宽敞!当初我要建成这样,还能多养几百只,收人也能多拿几千的。地方不小,可养鸡、建舍都得讲科学,一要通风透光,二要预防疫情,三要讲饲料配方合理。门口建消毒池,用紫光灯照射,舍内要干燥,温度要适宜……按说,平时刘大吹是瞧不起老蔫儿的,老蔫儿可以不理他不帮他。可老蔫儿不这样想,一家富不是富,全村富才是富。忠厚总会要感动他的。不但不计较过去的事,还要帮他致富。要说心眼够好的吧,可老蔫儿怎么也没想到刘大吹对他早有嫉恨。刘大吹暗地挑拨,想让老蔫儿家一月至少吵一次。老蔫儿不知道这些。就总觉得现时的儿媳还真是不好使,是不是自己思想跟不上新时代?是不是主持家务有不周之处?这又使他没完没了地琢磨开了。
就在这时,大孙子又从远处跑来。
爷!大妈让我赶紧告诉您,那边来个瘸子,要订货。
瘸子?老蔫儿就把家里吵吵嚷嚷的事扔在一边了,先顾大局。
到那一看,原来是临村王歪子。
爹,就是他,要订一批盛鲜货的筐。样子是上大底小圆形的五十个,小方筐一百个,大儿媳说。
优惠吗?
优惠!老蔫儿答。不过,有一条,我们是小本经营,经赚不经赔,定活必须交一笔钱,老蔫儿又补充。
王歪子一听,您这个老蔫儿比我还精,今天钱不够,回去凑凑。
可以。
等王歪子走了大儿媳很着急地问,您这条可够刻苛的?
你不知道,这个人是一嘴食火,别看他说的好听,他常和刘大吹来来往往的,说话办事,假的多,真的少。等你给了他货,再找他要钱,恐怕连他的影儿都不好找了。
呵!幸亏没上他当,还是爹看得透。我说他干嘛老在这儿磨蹭不走呢。
你新来不知他,我还不知,不看他骨头里才怪哩。那年你还没过门,他到咱家买淘汰鸡,说价高。当时先付一半款,剩下的一半等卖完鸡再给,你听,他说的多好哇,刘大吹还帮着说情。等鸡卖回来了,十天又十天过去了,他连影儿也没冒。没办法,三趟五趟去他家找他,好不容易那天给堵屋了,媳妇也没法给瞒了。你猜他老先生说什么,鸡卖赔了,剩下的一半只能再砍去一半款,你别瞧给这点儿还得现借去。你说他这玩艺可沾不可沾?
大儿媳说,幸亏您来,要不,非上当,我还认为一笔好买卖呢。
老蔫儿刚进屋想歇会儿,二小子开车回来了。说有一批纸板准备出手,眼看到年底,上缴村集体的利润还差一半,几个人坐在屋里喝茶商量。外地打工的要回家,工资不开给人家不成。叫我看,能赊出去就赊出去,反正算销售了,也算有利润。那个说,年终结算生产总值有了,销售额也有了,利润自然上去了。有些开支也可结到下年,当时要不上来欠账,只要盯着要,绝不能说我没完成任务。对呀对呀,欠款只能算欠上缴集体这块,咱承包人先把钱拿走再说。那集体干吗?唉,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把头头摩挲好,他合适你合适,谁还死白咧跟你抠啊!我说二,你们说什么哪,我怎听不着不对劲呀?您管这些干嘛?钱是好的,也得说合法,会挣,想借村办厂子坑集体肥个人,不是做爹的给你打破劲儿楔,要干就要上合原则,下合咱家信奉的忠厚,亏你还是个党员。现在都这样。他捞你不捞他说你不是好人,不跟他一心。说不定一宿就把你撤了。撤了,也要保清白、保忠厚。要不然,那老百姓谁拥护你,谁赞成你。几个人正商量的劲儿,没想到让蔫儿爹给拦住了。
老二心里这别扭。心说丫根不做贼,做贼还叫人给逮住了。想躲在家里商量,碰上忠厚的爹来个不依不饶。现在照您那实诚的还有几个。我不管还有几个,你是我儿,我就要管。我不能等着让你们把家给闹坏了。再说,这也是对你负责,等进法院再管,晚了!
娘从外边回来了,一听又吵呢。怪不得刘大吹告诉我,快家去吧,您二儿正和他爹吵呢。他怎知道的,二儿的主意有一半是昨晚刘大吹给出的。他说,有权不使过期作废,谁的小手不向公家伸?要出事呢?把钱给我,给你买动。这时的刘大吹又大起来了。心说,这笔钱又要骗到手,累死你养鸡种地去挣。
真不叫娘省心,娘紧插言,又吵什么?二儿把刚才的事一说。要是这样,我可不是向着你爹,要说对可算你爹说的对。钱要挣,要挣得当明正大,甭叫乡亲们看不起。自己还年轻,把路看得长点,不管是上边来人,还是下边反映,咱们都得经得住,叫他随便查随便搞。
正说着,媳妇也闻讯赶来,你要是不听爹娘的,拿的钱要有臭味,非给你烧了不可。你想进法院,让我守寡呀?你不想好好过踏实日子,我们还想过呢!俺一家人都站在爹这边。
爹说,你到家还要多嘱咐,你是会计出身,不行就查查他。
刘大吹这时蹲在家里这乐呀,让老蔫儿比我强,让你内部干去吧,气不死,也得让你少活十年。
这一天,刘大吹又来了。原来他的鸡出毛病了。老蔫儿到他家拿起一只一看,哎呀,闹鸡瘟!
鸡瘟?我这新建的鸡舍,也有鸡瘟?
快,赶紧把没死的单圈一地,撒上白灰,喷上火碱消毒。死鸡要深埋,火化。今年进鸡你给鸡喷药了吗?
喷了。
咋喷的?
大面儿。过去养鸡谁给喷药呀?
病就在这里,你还不信。叫兽医来鉴定!
一鉴定,没错。
老蔫儿说,我开始不也吃过一亏。心想,新鸡舍还会闹鸡瘟,现在闹了,傻了吧。你对它不负责,它对你也不负责。打铁全靠本身硬。
刘大吹傻了。
老蔫儿说,你刚明白?
是啊,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呀。
你曾说放我三年,一撒欢我就赶上,结果你失掉良机又穷三年。你说你一个传销顶我干十年,结果连本搭进又揉进三千;后来你又说甭听老蔫儿的,什么一步一个脚印,从第一步做起呀,瞧我的一步到位:跟小公共,白吃白喝,一个月挣六、七百,结果是车毁人伤,差点连命搭进去。
得了,你说的话别人听出茧子来了,我说蔫大哥,你不要得了势,就踩跺我。谁踩跺你呀,人知地知天知,你自己最知。回府喽!
还没等老蔫儿走进家门,刚从税务所下班的老三迎出来了。爹紧问老三,你又休息?不!有事跟您商量。老蔫儿一听这话就打心眼美,家里家外都拿我当人似的,看来我鸡司令的威望也不低呀。
又有啥事?
您准高兴。按照职务职称,今年单位要分我一个两居室的楼房。这回实行的是单位拿一点,个人拿一点,国家补一点,要拿五万。您看是否能给搭一点,我再凑一点。
爹一想,这是大事,也说明我老蔫儿后辈顶事。搭点可以,不过这事可得跟你娘和那哥几个商量,别又多了少了的,出包!共同拿个意见。老三一想,爹说的不无道理。暗地给吧,万一透出风去又是一场架,要是一块商量,弄不好还会干起来。这倒使他进退两难,吭当,往床上一躺。
老三要置楼,哥几个姐几个很快就知道了。一掂量这是个好事,象征着全家的日子更上一层楼。也给自己提气,说不定去县城,还有落脚地。更高兴的是老蔫儿,俺也能去城里住楼了。谁跟谁商量,全是暗地活动。快言快语的是老二媳妇,我说老三,你置楼咋不敢告诉我们呀,怕我们去,是不?这一句,像一石击起千重浪,老爹说的呗。老四媳妇也说话了,钱不够,我们凑。第一个来送钱的是老二,老二财大气粗,好赖也是个厂长,一出手一万。老四第二个,我是机手,比不了二哥,给你五千吧?大嫂一听,你们都挺会弄事的,该我了,你大哥是个穷当兵的,做嫂子的就这点心意,六千。坐在旁边的老蔫儿似笑不笑装没听见。这回姐儿几个一打喳喳,还不该敲敲公爹。爹,您不老惦记过城里生活,别净看着,该出血就得出血。这是您儿大喜事。这么说,非叫我破血?我,我没有。不碍事,您的钱不够用,我们做儿女的照样给您,您今儿先说破点儿血不?老二、老四都上前撺掇,您可不要糊涂。没钱,就得糊涂,再说我也尝过了,给他搭钱要置楼,你们敢提出给我搭钱翻房不?哎呀,爹上这儿等咱来了。
打这以后,老蔫儿总想美美颠颠地过他自认为真打了翻身仗的小康日子。他所居住的小院,坐落在村南口,沿街看道,好像城里的四合院。不一样的是显露着新时代的建筑风格。既高又大,既全又美。卧室、客厅、伙房、卫生间、浴池……红砖、亮瓦、彩墙、喷泉、绿地,四季如春。院中花坛洋槐相映,门外青竹翠柳成趣,春可赏花,秋可赏月,别有一番风景。
单说十年前吓得不死脱层皮的老蔫儿,二十年后的今天竟然居住在这样一个神仙过的地方,翻身仗打到这个地步,他能说还没圆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