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昊定律”
我是在华谊兄弟公司见到党昊的。他光头,黑风衣,黑边眼镜。据说,他去哪里都骑一辆自行车,这在圈内是一个传奇。
党昊的另一个传奇是,从2004年开始连续4年,所有参演的电视剧都没播,在圈内被称为“党昊定律”。
“我们数吧。”他摊开手掌,“从2004年开始,《香气迷人》没播,《别让眼泪流过》没播,《别让爱沉默》没播,《所以》没播,《色拉青春》没播,《宠物医院》——拍的唯一的一个男一号——没播,然后《锦衣卫》也没播。”
按照党昊的说法,一切都是从2004年8月30日的那场车祸开始的。车祸当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家的路上,他感觉前面的车晃了他一下,便下意识地搂死了方向盘。他像一只木偶,旋转着飞向隔离带的另一边。20个挡光板被撞飞了,车轮只剩下一个,可他奇迹般地从车里爬了出来。
“我看到一个车轮正沿着二环路‘轱辘轱辘’往前滚,还感到奇怪,这是哪儿来的轮子?”
他没等交警出现,就带着醉意跑到附近的一家夜总会跳舞,直到第二天醒来,才感到后脖梗子一阵发冷。
至今,党昊无法确定这场车祸和“党昊定律”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在这之后,他的演艺事业突然陷入了低谷。不管导演的腕儿有多大,他接的戏总是在没有到达观众之前就夭折了。
“也许,从车祸中幸存下来,把我所有的运气都用完了。”他说。
并不是说党昊没有“火”的机会。热播剧《蜗居》和《老大的幸福》都曾找过他,但看了剧本,他觉得里面的角色不适合自己,就拒绝了。
“我期望很高的戏都没火,或者干脆没播。”他说,“我辞演的戏全都火了。”
党昊认为,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的成名之路。他去找大师测了名字。大师说他命中有六把火,太大了。于是他改名党浩,不见起色,又加大水量,改名党浩瀚。有段时间,他处在无名的状态中。
“那时人家问我名字,我说就先记我姓党吧,名暂时还没定。”党昊说,“人家都反问我,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名儿还没定?”
党昊认为,那是在寻求一种慰藉和排解,找到某种信仰上的支点。“它总有个原因对吗?30岁了,你还是今天有钱,明天没钱,你不像是一个做演员的人。为什么?”他瞪着眼睛反问,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是你人品有问题,不善交际?不是,你有那么多朋友呢。那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问题曾令党昊困惑很久,直到他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答案”。
“我后来常常念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如何,但你要让自己相信,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后面就会有一个故事展开给你。”
我问党昊,他期待着怎样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相信生命很多时候就是在等待。”
“都是爷,到现在都是”
2000年毕业前夕,党昊曾是中戏96级最耀眼的明星。在毕业大戏《费加罗的婚礼》中,他饰演酒鬼一角,赢得了可以堆满整间宿舍的鲜花。
那时,党昊是天天喝酒的愤怒青年,被院长徐晓钟称为“流氓无产者”。因此他饰演的酒鬼格外神似,即使跟20年前李宝田的经典演出相比,也毫不逊色。“那是我演艺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刻,”党昊至今这么认为,“是那部戏使我懂得了喜剧,也坚定了我对表演的信心。”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全班同学都去报考国家话剧院时,党昊却主动放弃了。
“当时感觉《费加罗的婚礼》成就了你,谁见你都觉得你挺牛逼,都跟你说话。你万一去了考不上呢?多没面子啊!”党昊说,“还有就是不了解社会,以为去那些单位得花钱。你连试都没试,你怎么就知道要花钱呢?”
“考试前一天晚上,演《大荒漠》还差一个人,他们说你来吧,我们一块去考试。我说我不去。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全班同学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道具,去考国家话剧院。我闭上眼睛,假装没醒。晚上大家回来了,我一个一个拥抱他们,其实心里特别难受。就在这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说‘妈你等我一会儿’,就从二楼跑下去,跑到操场没人的地方,‘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但我就一点,上学花了家里这么多钱,大学毕业,我漂也无所谓,最关键是我不再花家里一分钱。这是我唯一的标准。”
“这就是明星班,”回想往事,党昊说,“都是爷,到现在都是。”
就这样,党昊去了北京舞蹈学院做老师,给学生导了一个美国作家欧文·肖的话剧《灵魂拒葬》。他仍然是“爷”,“特有劲儿”,对什么事都愤愤不平,试图跟体制对抗。学校不给他宿舍,他就在邓小平“教育要面向未来”的牌子下搭了一个帐篷。帐篷是舞美系花200多块钱买的道具,上面还带网眼。3月寒冷,好心的学生给他送来被褥。他在帐篷里住了一个半月,直到问题得到解决。
有时去拍戏,党昊会请同学秦海璐给他代课。他带两个班,30多人。他跟学生们在一起吃食堂。哪个学生宿舍空了,他也会过去凑合一晚。他和男生大都处成了哥们,女生则都很崇拜他。他发现自己渐渐爱上这个职业,感到了一种男人的责任感。“当我得到了以后,我还会选择当一个老师。把所有人生的感悟,传承下去,”他说。
如果简单理解,党昊所说的“得到”,就是成为明星。不过党昊说,他打算用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做出自己的电影,做出自己的作品。
“这是我一生想做的事情,做这种跟传承有关的东西。”他说,“因为我们什么都带不走,不管是谁,但是我们能留下。”
因为看不惯学校招生中的一些事情,党昊带着学生把舞蹈学院的8个大铜字校训“歌舞升平,德艺双馨”拆下来两个半。事后,他写了检查,不过还是决定离开此地。为了不交三万五千块的违约金,他把竞聘书投到现代舞系。“但是现代舞系不需要表演老师,他们就拒聘我,”党昊说,“拒聘我,我就可以不交钱辞职。”
当他拿着档案出来时,身上一无所有,但感觉内心充满力量。
辞职令党昊的经济状况一度捉襟见肘。他是那种即使只剩10块钱也要买一碗最好的面条的人。“有明星接受采访,说当年穷得只剩3块钱。在我看来,那不算穷。”党昊说,“真正的穷是没有极限的,因为要不断借钱。”
“这个圈子是摊生意”
此刻,党昊坐在华谊兄弟的会议室里,门上贴着禁烟的标志,但他还是点上了一根中南海“点八”。四周墙上挂着公司签约艺人的照片,其中也包括党昊。那是一张相当阳光灿烂的照片,与现实中的他看上去判若两人。我们很快注意到,墙上的照片挂得颇有“学问”:李冰冰、周迅等一线明星都是大相框,而党昊等普通演员的相框则要小很多。
“我感觉应该把我的照片撤下来。他们都是艺人,我不是,我做不到。”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党昊突然说,“不过你可以看到,这个圈子里争的就是这个,很明确,大的,小的。那是10个亿,这是1块钱,把这些钱摆在一间屋子里,跟这些照片是一个道理。都是商品,价值都不一样。”
我问党昊,在困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找那些出名的同学?比如章子怡和刘烨。
“没有,”党昊回答,“这个圈子是摊生意,明星也不是慈善家。你没有权力要求别人去捎带你一下。我一直觉得,你没有这个权力。”
命运的转机出现在2008年。那年夏天,党昊在云南丽江的马路上找到了信仰——藏传佛教。那时,他每天坐在街边晒太阳,思考自己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一个长眉毛的高人。
回到北京,党昊接拍了电视剧《绝地逢生》,饰演男一号。这部电视剧在中央1台播出,也是党昊的绝地逢生。
“从次以后,我演的每一部电视剧都播出了。”党昊说,“我觉得人都有一个势,跟自己的势去较劲是没有用的。”
党昊开始吃素,坚持不买房,坚持对自行车的信仰,而且他的理由听起来颇有说服力。
“土地是国家的,70年的使用权也是租。命都是租来的,哪天一睁眼,不定哪位就不在了,干什么背负那些东西呢?”
“最关键的是你给自己一个借口,当你的生活水平能降到最低时,才能养住自己的心。”
每个周末,党昊耗时一个小时零五分,骑车去香山,因为不堵车,比开车的朋友还快。他去哪儿都不用花钱。朋友在丽江的房子就是他的房子。他去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他也开始冷静地打量这个圈子和这摊生意。公司开年会的时候,他远远站在一个角落里,拿着本和笔,记录自己感兴趣的事。
“我看见女演员穿低胸的衣服,手还永远捂着,我就会写一个小品:你本来就是想穿低胸的衣服,弄得性感点,为什么还非把手捂在那个地方?如果真怕露出来,穿高领的不就完了吗?还能腾出手来帮别人捂着。”
党昊成功地做到了自给自足,但他依然是个现实主义者。他足够彻底地检视自己,以便知道什么是他生存所必需的,但他没有隐士弃世的想法,恰恰相反,他骨子中依然渴望“得到”。在这一点上,他显得相当矛盾。
“如果你没得到就放下了,除非你出家了。在这个圈子,你必须先要得到,因为你没得到就没有发言权。你的声音传达不出去。要想当一个好的教育家,起码得有一个讲台。得把学生组织好。没有学生就没有孔子。”
“我最大的困扰就是怎么能尽快得到。”党昊说,“原来我认为我能放下。可是你什么都没有,你是个穷人,你怎么放下?”
毕业以后,明星班从来没有过全班性的聚会。党昊一直想请所有同学一起拍一部电影,在电影中实现这个聚会,但一直没能成型。
“这是经济社会。”他说,“那么,谈到利益的时候就很简单,也很现实。”
党昊毫不掩饰对成功的渴望。“我是该想不该想的都想——上台领奖一点边都没有,我连演讲词都想好了。”他停顿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郑重: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在那么多候选者中抽奖抽中了我,使我活着变为可能;我要感谢冉杰、马玉、常莉、李玉坤老师,你们就像是我的翅膀,使我飞到今天的高度。”
他流利地复述着,目光咄咄逼人,“有一天得到了,我一定会这么说。”
我问党昊得到是为了什么?
“为了放下。”他想了想告诉我,“因为你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