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选择和文学的没有选择
1979年,她和其他20余位“丧家”的体制外知识分子一起,参与了瓦西里·阿克肖诺夫发起的地下文学杂志《大都会》,并在其中发表了短篇小说《许多狗和一条狗》。《大都会》大大触怒了宣传机关。官方作家波列伏依指责它为外国敌对势力效命。阿克肖诺夫立刻被开除出苏联作协,次年又被剥夺了苏联公民身份,驱逐出境。阿赫玛杜琳娜未以首犯论处,虽能留在国内,作品却从此被禁止发表,而多以手稿形式秘密传抄于民间。直至公开化和改革时期,她才得以连续出书,各种荣誉亦潮水般涌来。1989年,她得到了苏联国家奖,1998年,叶利钦政府为她颁了总统奖,2004年,时任总统的普京又为她颁发了俄罗斯联邦国家奖。
只读她的诗作,你会以为她专写女人心和身边的琐细之物,毫无政治热情。殊不知,在一个诗歌浸透了政治的年代,她恰恰要以绝无政治来表达对政治的蔑视,这正是其政治立场所在。“已经一年了,我嘴里/堵着一团沉重的哑默。”她在诗作《不是这》里写道:“它大胆叫嚷,毫不在乎。/它笑的时候本身就是笑呵,/它哭的时候本身就是哭。”(此诗译文引自飞白著《诗海》,漓江,1989,第1595/-7页)
1977年,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她说,“写诗的可靠理由只有一个——不得不为。年轻人来问我:‘我该还是不该写诗呢?’我会说:‘要是还有选择,就别写。’”
鞑靼美人儿
伊莎贝拉·阿哈托夫娜·阿赫玛杜琳娜1937年4月10日生于莫斯科,父为鞑靼人,母为俄罗斯-意大利混血。1955年,她在《共青团真理报》上发表了第一首诗《祖国》,其他作品随后刊于《十月》杂志,立刻以其纯净的语言、丰富的音色和个人色彩强烈的语词引起评论界关注。1960年,阿赫玛杜琳娜从高尔基文学院毕业,两年后首部诗集《琴弦》问世。她此后出版过20余部诗集,包括《风寒》(1968年在西德出版)、《音乐课》(1969)、 《花园》(1987)和《十二月的一天》(1996)等,亦以诗歌翻译家和令人迷醉的朗诵者而闻名——1960年代,她和叶甫图申科、沃兹涅先斯基等人一起,在座无虚席的剧院和体育馆朗诵诗歌,其不可重现的盛景,让一代俄苏人民至今难以忘怀。
年轻时的贝拉·阿赫玛杜琳娜明眸童颜,魅力超凡。她有张漂亮而纯真的瓜子脸,红头发梳成大辫子,乃苏维埃文坛上有名的鞑靼美人儿。梁赞诺夫在阿赫玛杜琳娜死后回忆,50年前就已认识她,那时她已经是个年轻而绝对有魔力的女人了,她的诗同样年轻而有魔力。“我当时就爱上了她!”梁导对《共青团真理报》说,尽管他读不懂阿赫玛杜琳娜写的是啥,但一看那些诗,就知道是她写的,不会和其他任何人的作品弄混。
叶甫图申科想必能读懂她的诗,但更想读懂她的人。1954年,叶先生第一次见到贝拉同志,猝然倾倒,仅过几个礼拜,便与她领证结婚。叶先生为爱妻小贝写了一系列情诗,却不能保证婚姻长过五年。阿赫玛杜琳娜日后声称,已记不得和叶甫图申科有过关系。她连续离婚,连续结婚,先后嫁给过短篇小说作家尤里·纳吉宾(1960-1968年在婚)、儿童文学作家根纳季·马姆林(结婚时间不详)、电影导演埃尔达尔·库利耶夫(1971),直至1974年与莫斯科大剧院的舞台美术师梅塞列尔成家后,方有安定婚姻,偕老白头。
她还做过演员,浅尝辄止,出演了两三部电影。
晚年
苏联解体后,阿赫玛杜琳娜与丽玛·卡扎科娃、安德烈·沃兹涅先斯基一起,发起成立了新的俄罗斯作协。后两人已分别于2008年和今年去世。八年前,读书报资深特约记者孙越曾采访过卡扎科娃,写过一篇很长的女诗人厨房访谈录,沃兹涅先斯基则是他加入俄罗斯笔会的介绍人之一,今年6月过世后,孙先生亦为读书报撰写了追忆文章。
鲜有报道提及阿赫玛杜琳娜晚年的另一面。孙越近年在莫斯科再见一世盛名的女诗人时,“她已终日烂醉如泥。”上周末,他通过电子邮件告诉读书报。
无论如何,她拥有过女人们梦想的美貌和男人们梦想的才华,以及无论男女都梦想拥有的人民的尊敬。须知,在一个虚伪、矫饰、浮夸的时代,有貌无才的女人和有才无德的男人遍地开花,而这三大梦想竟然实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多么地难得啊!
贝拉·阿赫玛杜琳娜身后遗下末任丈夫梅塞列尔,以及两个女儿——作家叶丽扎薇塔·库利耶娃和画家安娜·梅塞列尔。(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