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天空下,细雨纷飞的清明节悄然而至,教人蓦地念及“故人驾鹤已西去”与“路上行人欲断魂”一类的诗句,淡淡的伤感拂面而来。
今年的清明,我们异地定居的一家,没有象往常那么回邻市的老家去祭祖。这主要是父亲年事已年高且健康状况不容乐观所致。父亲再老,也是一家之主。他没法去,我们姐弟仨就成了散兵游勇。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而母亲,也恰恰患了脚疾,疼痛之下行走不便,还要留在医院或是家中照料父亲。于是,眼前的清明便成了别人家的节,至于点蜡烧纸供刀头瞌头一类的事,便只好待到父亲病愈后,再和母亲一道趁着夜黑摸去江边,代表全家遥相拜祭。并非儿孙不孝,只缘改作它乡城市人。城市人的生活,除了忙碌还是忙碌,从不见个头。
不知何时,我开始怀念乡村的生活,想象着终有一日从城市的重重看不见的枷锁中解脱,去老家寻间屋子清风雅静地住上一段时间,在那亲近土地的贫瘠而质朴的天底下,敞开心扉,自由呼吸。幸许,闲来无事,还可以去附近的山头林间走走,或是绕到祖宗们的坟冢前,一脸肃穆地盯着青石板的墓碑上那些为数不多且被岁月风化的铭文,想象一下坟中人生前是个什么样子,以及他们身后那些零零碎碎真假难辨的故事,继而再在一些传统祭日,拎包提篮地到荒山野岭上去拜谒。
父亲早就想这么做了,但他那可怜的病躯隔三茬五就得去医院看看,故而终成遗撼。他甚至想百年之后就葬在爷爷的坟边,爷儿俩辛苦了一辈子,到了阴间也好作个伴。然而,祖坟所在地却没有家里人的户籍,导致他这个原本并不起眼的愿望,勿需轻敲便化为泡影。加之我和二姐的苦口相劝,葬远了以后儿孙如何拜祭,不见要想回一趟老家那么不容易么。于是,父亲叹上一口气,便决定以后就葬在这城市的土地上,挑来选去,最终去城郊那香火旺盛的圣水寺皈了依,并在经堂中捐得一个墓格。据说,凡是皈了依的弟子,去世后都可以由寺庙来车来人,直接将遗体拉到庙上去做法事火化,然后把骨灰盒往经堂的搁架上一摆,便能天天受到法师们漫无天日的诵经超度。
对于母亲,则打算将墓地买去另一匹山岭的百芳公墓。老两口吵了一辈子的架,父亲坚决不同意就还死后都还要与母亲呆在一起。多次劝说之后,父亲仍然态度坚决,我和两个姐姐便只好不了了之。
清明的天,阴阴的凉凉的。除了祭祖之外,还让人生起对已故亲友的缅怀。往事流涌,如同昨日。
让我首先想起的,是北川羌族诗人冯翔。两年前,我曾为他的瘁然离世而失声痛哭,几个月后又找来朋友开起车,和作家风铃、无双一起专程赶往一百多公里外的成都市新都区某住宅小区探望他的父母。我们此去,受到了冯翔的孪生哥哥——作家冯飞的热情接待。一年后,因事前应众作家的提议,冯飞带着对弟弟的无比痛惜,将冯翔发布在QQ空间里的遗作整理成了两本书,出版后给我各寄一本存念。一本是诗集《风居住的天堂》,另一本是长篇小说《策马羌寨》。两本书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我将书带去文学交流的聚会上,向诸多新生作家介绍冯翔其书其人,让他永远活在绵阳作家们的心里。
其次,我想到的是眉山市仁寿县的堂兄张述辉。他在家中排行老四,我和二姐就都叫他四哥。四哥生前在仁寿气象站工作,不但是当地一流的围棋手,也是个热衷于江湖义气的操哥。
下围棋,他从不软手,时常让一些老棋手输得脸上无光。他的大哥也是一流棋手,由于世故圆滑而总是会让对手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时而也故意输上几局。如逢兄弟俩对弈比赛,大哥一向责怪四哥年轻气盛,就总是会带着教训的声势频下狠着,不大获全胜绝不罢休,以致于在大家的闲侃中,总是会听见有人说大哥是该县唯一只赢四哥的人。
说四哥是操哥,那是指他爱喝酒且常帮朋友打架。虽然他家那时要算当地的富裕人家,但他经常犯事,以致于后来就被派出所以寻衅滋事送去峨边县的茶场接受劳动教养。那时,他就常给我写信,除了追悔莫及之外,就是劝告那时也常打架的我千万不要向他学习。在重获自由之后,四哥在家没呆几天,就跑到绵阳来看望我们。他在家中是老幺,自己没有弟妹。两家虽是爷爷辈上的分枝,但自打彼此走动上后,他就把没有哥哥的我和二姐,当作他的亲弟弟亲妹妹,令人倍觉亲切。
他到绵阳来玩,时常都会带我去市中心公园坝子里的少年宫的棋园,让我坐到旁边,看他和一些不认识的棋手聚精会神地对决。每下一盘,就赢五块钱,令正上高中的我瞠目结舌。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下棋带彩的事。一年后,他在仁寿县城的一次酩酊大醉之后,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在黑暗中撞上了,才25岁的他被家人急慌慌地送到医院抢救了几天后,便英年早逝了。他生前给我写的那些信,都被我在几年后趁着在电脑公司上班的便利,复印整理成册,压入箱底。他专程带过来送给我的那副白漆木盒的围棋,在跟随了我十多年后,终在一次不经意的搬家中失去了踪影。
这就如同一路走来,身边的很多人和事,都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滑逝,继而被漫涌而来的时日所掩藏所埋葬。然而人终是有心的,一些过去所经历的深刻,无论在与不在,都会在内心的深处闪烁着光亮,如暗夜中一盏不灭的青灯,恍如祭祀。
又到清明,天空灰蒙,细雨纷飞,应着人们黯然神伤的景。我是俗人,跳不出人间烟火的海,便只好躲进不起眼的角落,一面顾影自怜徒自伤悲,一面暗自感念“神马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