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的启示

春节将至，总要整理一下房间，喜迎新春。

一把精美的折扇引起了我的沉思：那是以前到杭州出差炎热难当买下的。扇子很有特色。木质镂空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扇骨，扇面是一幅充满田园情趣的“牧牛晚归图”——夕阳西斜，山村农舍炊烟袅袅，飞鸟归林，牧童骑在肚子吃得滚圆的水牛背上吹着短笛，走在水田小径的归途中，画面恬静富有诗意。摇着这样的扇子，微风拂面，何等惬意！

我国自古就懂得制作扇子乘凉。扇子各类颇多，有用芭蕉叶铰成圆形，缝上边就是一把经济实用的芭蕉扇，羽毛制成的羽扇，藤条编织的藤扇，高档一点的苏绣人物花鸟的团扇深受淑女们的青睐，折扇携带方便则很受男士们欢迎。随着社会的发展，扇子除去驱暑乘凉的功能，文化色彩也越来越浓厚，历史记载了不少名人在扇面上题诗作画的逸事，故宫的明清绘画馆里珍藏不少名人画的扇子而供中外游客欣赏，站在一幅精美的作品前面，令人喜爱得挪不动窝儿。能工巧匠们甚至用檀香木、象牙雕刻扇骨制成价值不菲的工艺品。

我国的文学名著和文学作品有关扇子的描写更是屡见不鲜，最奇特的扇子当数铁扇公主的扇子，没有它唐僧师徒难过火焰山去西天取经。最破的扇子当数济公的芭蕉扇，济公摇着它嬉笑权贵普渡众生，至今仍给善良的人们留下了希望。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轻摇羽扇“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何等潇洒。《红楼梦》里贾雨村为了巴结贾府，知道贾赦惦记上了石呆子的几把祖传名扇，不惜栽赃把爱扇如命的石呆子害得家破人亡，何等残忍。扇子不但在文学作品中演译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在戏曲里手拿折扇是风流公子身份的象征，在舞蹈里扇子是活泼少女的道具，客厅里挂一把大折扇可以显示主人的风雅。参观北京恭王府还可以买一把一面是康熙皇帝御笔“福”字，一面是慈禧太后御笔“寿”字，湘妃竹骨的折扇留做纪念。

过去，人们总结出生活中不同的人煽扇子的特点：“文煽胸，武煽肚”，文人打开扇子轻轻在胸前煽动，又显示书画又透着斯文。粗鲁的武夫拿把大号的桑皮纸扇使劲“扑塌、扑塌”地煽着大草包肚子，能尽快把脂肪裹着的热量散发出去，六个字生动地勾勒出文人武夫的形态。

文人墨客更是喜欢在扇面上作画题诗。有个小笑话，说两个粗通文墨的酸文人以手中的扇子为题作诗，甲邹一首曰：“扇子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乙也不示弱：“扇子我有，拿在我手，有人来借，等到数九。”打油诗虽做得不高明，但说出了扇子的命运——炎热的夏天人人爱不释手，寒冷的冬天人人弃之无用。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一生历经坎坷，遍尝人世间的冷暖，借用扇子道出了他的感悟：“团扇经秋似败荷，丹青仿佛旧松箩；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时奈尔何。”

一位老领导在退休的欢送会上，被他提拔上来的新人端着酒杯，拍着胸脯：“老领导到什么时候都是我们的领导，有事您吱一声，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头两次用车来的是奥迪，后来是桑塔纳，再后来是212，再后来他想不开，自己跟自己找气生，老先生忽略了现实，您这把扇子的作用已经到了“立冬”。

我们常听到这样的评论：“某人真不可交，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还听到这样的感慨：“某人不是东西，念完经打和尚，卸磨杀驴！”我也有过多次同样的感受：竭尽全力帮助别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借给人家肩膀爬了上去，求助你时候的笑容也就凝固了，作为扇子，你的使命已经到了“数九”。

我常常反思：又有谁对扇子不是用之朝前不用之朝后？扪心自问：自己对朋友，对父母，对师长，还不是像对待扇子那样？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饱饭。我的一个农村朋友王金生在造纸厂上班，家住上营。母亲是生产队的保管员，能多吃多占一点，粮食基本够吃。金生知道我家孤儿寡母粮食不够吃，几乎每星期都来看我，或是用大手帕兜来一下子红薯须子，或是带一个净面窝头，给我一个惊喜。有时还从厂里偷出点稻草纸桨送来，兑上一点儿棒子面蒸窝头，甭管好赖也能混个肚儿圆。当时对金生充满感激，也曾暗暗地想今后一定报答人家。金生的好心肠赢得了同单位家住京城里一位姑娘的青睐，姑娘的父亲是主管局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不久，两人先后调到京城工作。六三年以后能吃饱肚子，事过境迁，开始我们还通信往来，慢慢失去了联系，报答人家的念头也就扔到爪哇国里。

同样在三年灾害期间，母亲蒸七个小菜窝头一个净面小窝头，我吃一个净面窝头垫底，再吃六个菜窝头充数。老人家只吃一个小菜窝头饿得走道直打晃。母亲有个头疼脑热总是偷偷地忍着，日子过得紧，舍不得花钱瞧病，终于被病魔击倒了。偏瘫的母亲仍然关心我。我种的山扁豆品种真罕见，绿绿的豆角足有半尺多长，一串串特能结，为我拉下一屁股债的家省了不少菜钱。深秋了，我特意留下两串做种子，没跟老人家讲清楚。不想母亲心疼我，为了让我早点吃上饭，她叫邻居的孩子把院子里种的两棵山扁豆角摘下来，好让我下班进门就可以炒菜，没想到孩子们把豆角全揪下来了。见能省钱的山扁豆绝了种，我不知道哪来的邪火，冲老人家大发脾气：“您动不了窝儿还不塌塌实实地呆着，净瞎帮乱！本来就没钱，您还把我留的种子给全揪了，我看明年怎么办？！”那架势好像没了山豆角天就塌下来了。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火的母亲吓坏了，老泪纵横：“宝贝儿哎，别跟妈嚷……妈怕你饿着，想让你早吃上口饭……”

操劳一生的母亲一旦倒下来需要儿子照顾的时候，儿子却为了一件小事对老人家发火（可怜的母亲已去世多年，我仍然在忏悔自己的不孝）。细想起来还不是母亲再不能操劳了，作为一把扇子，老人家的命运已经走到尽头了。

我从前所在的企业产品需要大规模低速运转的螺旋齿轮，年用量几千件。常规的方法是铸造毛坯，车床加工光坯，滚齿机滚齿。这样的工艺占用设备多，成本高，加工到最后出现铸件气孔砂眼，工时材料全废。我看到国外“一次成型精铸齿轮”的报道，就动了脑筋，型砂的配方、铸造的冷缩比、模型齿轮的修正都一一解决，但怎么能使螺旋模型退出型腔却无法解决。为此我到过无锡、上海、武汉求教都不得要领，最后还是机械工学院的唐老师为我打听到可回转的造型机，并坐公共汽车来指导试制中的技术问题。精铸螺旋成功的消息发表后，全国各地包括新疆喀什都来参观取经，春风得意的我开始还介绍是唐老师亲自指导才取得的成绩，后来就把唐老师这三个字给贪污了，仿佛我有多大的本事。干了一件俗话说：“把帮助送殡的朋友埋到了坟地里”不光明的事。

冷静地想来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我们常常抱怨别人对自己像用过的破扇子一样被遗弃了。而那些在关键时候帮助过我们、那些在迷茫的时候指点我们走出迷津的人，我们又是如何报答人家的呢？还不是慢慢地把感激之情扔在脑后，甚至还挑人家毛病，以证明自己不感恩是满有理由的。

扇子在冬天都会遭到冷漠，但不同的扇子所得到的待遇不同，结局也不一样：廉价的纸扇、芭蕉扇也许等不到冬天就被主人扔掉了，永远失去了它的价值。有着名人字画的折扇、绣着仕女的团扇拿在主人的手里不但显示了风雅，而且使用时也倍加爱护，即使到了冬天也会得到妥善保管——因为这样的扇子有自身的价值。

我的一位老友来访，见我还在学习电脑很不以为然，认为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没必要追时髦，我只得苦笑——在现实这个竞争激烈人情淡薄的时代，人人都像一把扇子，被遗弃到角落里只是迟与早的事。我拼命地学习是为了使我这把“扇子”更有价值一些，延缓或推迟我生命寒冬的到来。

我常听一些下岗工人牢骚满腹骂骂搡搡。的确，比起把公车折成低价买到了手，每月还有两千块钱车补进项的“人民公仆”，和一两万就被买断了工龄打发去自谋生路的“弱势群体”，固然有千条理由值得同情，但自身这把扇子价值不太高也是不争的事实。

写到这里，我想说三句话：一、我们曾经拿别人当扇子用完一扔了事，别人拿我们当扇子也没必要耿耿于怀，将心比心地待人待事，牢骚会少一些，心态会平和一些，对健康有好处。二、磨练自己这把“扇子“，长点儿能耐，谋生的手段多一些，让人家用着顺手、爱惜，多用些时候，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些。三、成功人士，在你们洋洋自得欣赏自己人生价值的时候，肯定自己奋斗成个人物的时候，也掏心窝子肯定一下为你们立下汗马功劳的“扇子”们，如果能大度地让他们分享一点儿你的成功，你将会获得更大的成功。

这就是我从扇子的命运中得到的启示。

2005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