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 冬(散文)
生计的梦然已齑碎。如屑;如末;如粒......儿时的梦覆裹在你的躯体。如雪;如玉;如翠......
——题记
“ 我是决意不写冬的,因了它那苍凉和惨淡。那惨淡没丁点儿血性,好端端毁了去万般的春闺,教我积满铅灰的心境平添惆怅。”这该是我在《冬日里的昏语》里说过的,眨眼儿两个年头儿便倏尔地去了。冬,还是依旧如约地来着, 如约地去着,自己也是一年不差地,依旧在缺不得冬的四季里轮回,却因了闷郁的心境,说出此等伤害着天的话,细细想来,还大有穿着人家的袍子说着人家的虱子之龌龊的。
其实人时常会言不由衷的。正如我,骨子里蚀心地眷爱冬,时而却又悖着良心说些违着心的话,这个中的缘由又有谁可知晓呢?十年了,十年的光景儿冥冥里若白驹过却之忽然了,可这十年的劫与苦又焉能一言以蔽之?十年里,我的心身被桎梏着,魂灵碎破而支离。然孤苦里,我却如何也无法淡了对故乡的恋眷的,恋眷故乡里的冬;故乡里的雪;还有故乡雪被下那耄耄的古柳;隅隅的山野;畦畦的田亩......
小时读鲁迅先生的《故乡》,说大雪初霁,在草垛边儿上扫一块儿空地,支一把米筛;再撒些秕谷;然后远远地躲在一处,只等鸟雀飞来。每当看到这段儿描述,心里就总是在想,先生该不是写的我罢。读着读着,便暗生了惬意。
故乡的冬是憨厚的,憨厚得不曾见丁点儿的做作;故乡的冬是羞怯的,羞怯得像个不曾出阁的闺秀。北方的节气,一入了旧历的九月,便会益发地添着朗爽。当秋割后的田坰里露了根茬儿,田田的荷叶儿泛了枯黄,次次第第趋短了的日子,便在徙鸟的哀鸣声里寻不见它的尾巴了。活活泛泛的殷艳的景致,都在日盛的肃杀里悄然地隐了去媚的影子。这时,四遭的山岭壑谷;草丛林灌;沟沟峁峁儿;都会被那簌簌飘落的精灵覆盖了...... 瞬然里,曾经的嚣嚣;曾经的绚曼;曾经的虚华;便都被静谧地珍藏了。遍处的安详,遍处的清浅,将尘封了久许的忧郁沉淀了,沉淀成了酣淋的舒畅。此时的故乡,在冰雪的映掩里,没了春的招摇;没了夏的惑媚;没了秋的殷硕;只有裸着的所有的生命的本真 ......
故乡的冬,没有太多侵肌的冷,即便深冬,河溪也不曾流露出太多的寂廖;只是着一袭素装,依旧欢愉地流淌;迄迄旎旎的低洄里,更少了些昔时的轻佻和张扬,偶而一两汪小小的水域,几只水鸭顽皮地一逗,畅明的河溪便被泛起几点浅浅的酒窝儿,溢出扶摇的羞态与媚意。
雪野里的故乡皑着邃远,一堵突兀而驳落的残垣;几声慵散而悠长的犬吠;一缕疏落而袅缈的炊烟;更有那悬在屋檐上的串串儿的冰凌;都无不透着岁月的沧桑。耄耋的老屋,真的是很老很老了,老得哪怕是轻轻地扯一下她的衣襟儿,或许都会呼隆一声垮掉。宅院里,蜿蜿蜒蜒的青石板儿小道儿;桔槔下的那眼枯干了的老井;几扇昏暗的门窗;屋脊与檐下的几窝儿燕巢,在记忆里混沌似又清晰。那逼仄而来的,是那个曾经的少年无数青涩的幻梦和塘火儿边儿母亲那张裹着倦意的脸。灶台上,那摞儿残破的青花儿碗;盆架儿上的那只泛着亮儿的铜盆儿;随娘陪嫁来的那口褪了色的老衣柜;还有陈在柜台上的那对儿豁着口儿的掸瓶儿,更是一一盛满了锈腐了的流年......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早已说不准会是在哪个清晨里,当我还温在土炕的被窝儿里魇着聊斋的那些鬼狐梦时,窗棂间的镜子,却早已悄悄儿地爬满了奂奂的凌花儿,推门儿望去,全部的视野里铺满了雪白,这会儿的故乡,就算是天底下最最矫情的人,怕也是很难寻得丁点儿污浊的角落的;寻不得丁点儿的市井里的龌龊的。故乡的冬真的是清灵而净洁啊,净净洁洁的清纯里教人不见太多的尘埃。故乡的冬,不只是净洁的,她也更多着厚峻的,厚峻得总教人深省着;深省着那些喋喋不休的唠叨;稚嫩的图冀和早就应承下的担当。居身故乡的冬里,风似乎也歇缓了脚步,偏着身儿俯首倾听着,倾听我这个漂忽的游子心的悔忏;心的膜拜。
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故乡的冬里,还有我多少的痴恋,还有我多少的震颤;这是我命的摇篮,梦的摇篮呀!故乡的冬啊,不知你还蕴了多少的明丽,蕴了多少教我一辈子不能释怀的记念?那蛮越的山峦;曲曲的河溪;马爬犁犁出的弯弯小道儿;还有身后撒下的欢歌,终至成了生命的部分而挥就不去了。
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立于故乡的冬里,仰望梦绕魂牵的群山,一路的名利得失豁然淡却。唯一奢望的,便是唤回儿时的童真,教心儿沿着鹰隼盘旋的高旷,做心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