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立秋的时令一到,原本闷热的天气,霎时就凉爽了。立秋了嘛,就是迈进秋天的门槛儿了,这是大自然定下的铁律,再有能耐的人,也无法改变它。古人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道的运行就是如此健美,仿佛老通州城里,那些摔跤队汉子。说话算数,吐唾沫是钉,不动摇,不后悔。从不遮遮掩掩,也不会矫揉造作。大自然始终有一种令人钦敬的豪爽之气。
古代有不少文人墨客总有一种伤春悲秋的意识。认为“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宋代文学大师欧阳修就写过一篇《秋声赋》,把秋天写的那么肃杀、凄厉、悲凉。让人不忍卒读。南唐后主李煜写悲秋的词,则更加具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都如此吗?不是的。盛唐时候的刘禹锡,就有豁达乐观的见识。他写过一首题为《秋词》的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色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看,写得何等美妙,想得何等潇洒,心思何等达观?
其实,一年四季各有魅力。如果一定要比较一番,我觉得秋天的色彩更为绚丽。更为光彩焕发。秋天的天,显得格外高远。真所谓“天高云淡”之时。秋风送爽,五谷飘香,北京香山又是一年层林尽染,密云水库的渔民正扬臂撒网,将一网网欢蹦乱跳的大鱼网进船舱。庄家人说,“秋天,是我们能看到一年的希望。”我喜欢秋天,尽管和农家的父老乡亲有同样的心理,然而,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童年以后的经历,它给我留下一句深刻的体验。那就是,秋天,有东西可吃,肚子不饿。
我在十几岁时,正赶上饥馑的年代。那时,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吃上饱饭。春天景色很美,没心情欣赏。只有剜些野菜搀上高粱面裹腹;到了夏天,七月流火,农活正忙。虽然饿着肚子,还要坚持干活。我对夏天如何爱得起来?至于冰冻三尺的冬天,除了冰雪,哪里能找到食物?只有到了秋天,田野里,可吃的东西随处可以找到。花生、红薯,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扒出土来就可以入口的。墙头上的老窝瓜长大了,放进锅里一蒸,就是美味佳肴。至于烧棒子、煮毛豆,更是喷喷香的珍品。那时,我喜爱秋天,全村的父老们,也都喜爱秋天,秋天,能让人吃饱,谁不喜欢?
仔细想来,秋天确实有独特的魅力。春天,田里只有返青的麦苗,夏天的田里满眼绿色的青纱帐,却看不到成熟的果实。请看看秋天的田野吧,分明是片片苍绿托起了一束束鹅黄。老玉米像个雄壮的武士,身上挎着一两根狼牙大棒;庄稼人叫它“棒子”是多么形象;红高粱犹如妙龄少女,身材高挑,脸蛋红张。成熟的水稻,好像知识渊博的老年学者,稻粒越饱满,它越垂着头,绝无半点趾高气扬。人活一世,哪个能离开田野?哪个能离开秋日的金黄。
今年的夏天雨水勤,雨下的也很大。城市里道路积水,有的深达半尺。甚至一时造成交通阻塞。不下雨的日子,要么天上阴霾不散,走到哪里都像在一个大蒸笼里,夏天的日子实在难捱。那是谁不盼望秋风阵阵呀。宋代词人辛弃疾,在一首词中说的甚明白:“却道天凉好个秋。”唐代诗人刘禹锡独有一双慧眼,更早地发现了秋天的诗意。秋日天高,那“长空一鹤排云上”的美景,自然是令人神往的画面。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北京的秋天处处充盈这种诗情画意。
郁达夫写的《故都的秋》,就是写的北京秋色。他写了枣树,秋蝉、秋风、秋雨和牵牛花。在文人笔下,这些景物一染上秋的色彩,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发人深思。他是偶然回到北京的,住在一个小院里,目光所及,只在这个院落。他是借秋色为由头,表达对故都北平的眷恋之情的。对于今天的我们,视野要开阔多了。
那天,我骑着单车走在公路上,两旁树木花草伴我前行。尤其是那些白杨树,一棵棵直插云天,秋阳穿过肥大的叶片,仿佛闪着亮丽的光点儿。秋风一吹,叶片哗哗作响,好像甜美的女中音唱着“秋之歌”。前面不远处,就是运河公园,公园里的菊花,开得正艳。一丛丛、一簇簇、拥挤着、缠绕着,黄如金,白似雪,红胜火,或大如盘,或小如豆,或恣肆,或娇羞,似乎在莞尔微笑,简直是花神丽姝!花坛旁,正有一群中老年人在锻炼,有人打拳练剑,有一群正在兴致勃勃地做健美操。看他们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然起舞。一个个笑容满面,洒脱自然。我忽然想到,秋日的田野,公园里的菊花,固然是绚丽多彩的,在这些已到人生之秋的中年人身上,不也能看到秋天的魅力吗?人生何必望秋而悲?秋天的成熟和丰满,更显示出凝练厚重的诗意。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到中秋团圆乐。天上一轮明月圆圆,人间合家团团圆圆。吃月饼,只是个象征,糖烙饼也只是为了平添生活的甜蜜。这就是秋天的美丽。一年之中,那时有中秋最有人情味,最令人神往的呢?
到了晚秋时节,秋雨也自然会来光顾。“一场秋雨一场凉,”一年一度的秋日即将走过去了。绵绵秋雨也并不“愁煞人“,它在滋润大地,将落叶化作春泥,它要给晚熟的白菜、萝卜补充营养,它要给一望无际的麦苗点染绿色,它要让香山黄栌的叶片上涂上严厉的鲜红。它更要给溪流湖泊,送去快乐和热情。为了来年的春灌库存充足。大自然仿佛是一位精打细算的管理者,他要考虑未来的生活,他也想到如何做到持续稳定的发展。这样看来,不只是“春雨贵如油”,秋雨也是应时而来的圣洁甘露。
秋风飒飒,碧空如洗,暖阳和煦,气爽天高-----好一个北京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