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愕(一)小说
海边儿的天总是阴盛的。濒夏了也不多见些艳日,徐徐的凉风尽裹着些浓浓的湿腥。 这家五里庄烧烤远离着城区,自顾座落了城郊僻静的角落。 这一带平房儿自是多些,院子倒算是大。过去居着的多是菜农,家家都差不多有着些自留地。这当不会是全部城郊之地域优势? 烧烤这类营生儿,只须天暖生意便会红火。鲜少出来消遣,更鲜少来这儿,岂料院子里却也摆满了桌椅。店家搭扯了几盏临时的灯;明晃晃的,炫着人脸亢奋的红,更泛了些油油的醉意。 捡了静处,又点了菜。老板娘却并不走远,拎了凳子坐了门外,远远儿不时攀谈着。这家店的生意算是好。 老板的个子倒算不得大,丰余的脂肪撑得脸十分地阔展,这便似口鼻眉眼生了皮球儿上,倒添了些他的喜气。圆滚滚的脑袋堆了圆滚滚的笑,衬了些不合年龄的滑稽。老板娘却格外生得标致,很素净的穿着,很素净的脸,不管面相或身材,是断然看不得出年纪的。头发拢在了脑后,揪了短马尾儿,前面是卷刘海儿,站了她发育期的女儿一边儿,不仅看不出差了辈分,倒生像一双儿姐妹 。 老板似乎朋友很多,上身儿裸了,背上又文了条龙的图案,手里攥了喝剩半瓶儿的“老村长”,偏了身儿在人群儿里嘻嘻着,显得很忙碌。老板娘依旧傍了门前,叠着腿儿,一边儿慢声细语地吩咐房人下着单,一边儿心不在焉地将新收了的一张百元票子缓缓地摊着,横了鼻梁儿,那票子几乎藏了她全部的脸,只一双媚眼儿美美栖露着,虚渺地泼着迷离的眼波,楚了不尽的风情。 啁哳的喧嚣忽然添了嘈杂。 “了——不得——老——板娘,闹——闹——起来了。” 一个男人陀螺般旋着抢出了屋来。说来倒巧,他也蓄了长发,头发也似老板娘一样拢了马尾儿。尽管他的马尾儿比老板娘的更长了些,但看上去他却没半点儿老板娘的韵味儿,倒是多了些刘欢的文气。 “闹什么?”搭话儿非是兴趣倒是惊讶。 “闹——什么?还不是牌——牌桌上那点儿欠——账。” “你的饭账儿多暂结?” “结?“你——看。” 说着,男人的兜儿里掏出大把催交水电房租的票子。 “啪——” 老板娘接了,甩了男人脸上。 男人一激灵,愣了下。 “——操,你——现在跟我要?你——知道的,我现在有——有什么?老婆没了,儿子也没了,还——有什么?就剩一鸡巴屌了,你——要?要就给——你。”后边儿这句叨叨咕咕。压得低。 “有病。” “有病?你——才有病。你以为我喝——喝多了?上一次在你家吃的对儿虾还有羊——羊肉,都——是坏的。回家一晚上拉了十——十二次。你——你要钱,我还——还没去法院告——告你呢。” “告?你以为法院闲得慌,什么事儿都管?” “哼,不——不管?你以为我——喝多了?报——报上说了,一老板养了只一千多万的藏——獒,因吃了含塑化剂的小——食品,不——不怀孕都告到了法——法院,就等着裁——决呢...... ”男人在努力地比划,有些木讷。 对方自是没着兴趣。 “其——实你——你知道的,人穷富贵——贱都——都是一夜间的。你——看,看——他们......” 男人指着墙角儿几个站着撒尿的继续地唠叨:“你——明白吗,他——们为什么在——那儿撒——撒尿?这——叫时——不我待。你不——不明白,外——国人也——也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人的改——革开放,只——用了三十年就走过了外国人一百年所——走——过的路,这就是外国人不如中——国人的地——地方。外国人去——厕所一坐就坐半——半来个小时,我们中——国人连撒尿去厕所的时间都——节省了......” “呦,就你有学问哦,别人撒尿还尿出了你一通儿的理论。我看你也节省些废话,快些把账结了。” 对方更是没了耐心的了。 “就——你这点儿钱?你以——为我喝——多了,你——知道吗,就——那个茅——台镇的那茅——台酒,有多——少人去琢磨配方呢,可就——就是弄不——出那个茅台的那个味儿。你明白吗,你——不明白,他们也——不明白,楞——说是茅——台镇的水——好,干净,没——污染。你——懂吗,你不懂,他——他们也不懂。我——告诉你?——我——还是告——诉你吧——那——是茅——台镇的空气环——境不——不可复——复制。要说水——好,月亮上的水——好,干——净,没——污染,可吴刚那厮就酿出了桂——花儿酒。所以我——正——在融资,去马——嵬坡,马嵬坡当——年杨贵妃缢——死前撒——了一泡尿,她——死后阴——魂便附——在了尿里,千年不——不散。专家监——测过,马——嵬坡——马——嵬坡——那里的空——气,四处弥着柠——檬的味道,我——就在那儿建一个柠檬的生——产厂,你——就瞧——好儿吧,你——哼,就你那——那点儿——点儿账儿.....五——花马,千——金裘,千金散去,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 对方断然失了兴趣,乜斜着转了身去。 男人怔了下,有些踌躇:“都——省了,时不——我待......情急之下竟拍了下她的背,嘴里便胡乱地,“你——看月亮,老——板娘——你——看月亮。”一只手虚晃着向天里指点着,手却又缩了回来,“晚——上天儿凉哦,老——板娘体——质好,还——穿短袖儿。” 她已然走开了。 待了会儿,忽然又却满不在乎起来,只顾不停嘴儿地“老板娘体质好哦,老板娘体质好哦”地自顾喁喁,却不去顾没人理。 此时,远处的夜空里倒是真的悬着半汪月儿。 那个小巧风韵的女人却又坐到了她看不出年龄辈分的女儿旁侧,小腿磕着椅子。丈夫倒是酒兴正浓,跟同桌人不停地比划,脸色发紫,若熟落的桑葚。 女人一辈子又会有几个人语无伦次地对她指着月亮? ...... 这个市井的风月...... 那汪酒醉的半月儿倦着从夜空里沉去了。
2011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