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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两千零四十九封情书
  • 来源:原创 作者: 谢申龙 日期:2012/5/19 阅读:1357 次 【 】 B级授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湘西某地的一个普通农家的庭院里,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仍然健旺的妇人正忙着给她的鸡子们喂料,一大群大大小小的鸡子们正埋头啄吃铺满地面的谷子和玉米,那些母鸡不时咯咯咯咯发出叫声。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拿着一个本子走到老妇人面前,将手里的本子和铅笔递给老妇人,以稚嫩的童音说道:奶奶,这母鸡的叫声怎么写?

    奶奶接过本子和铅笔,打开本子一看,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哟,我的乖乖孙女,今天这日记写得好,写奶奶喂鸡,奶奶就喜欢喂鸡。来,奶奶告诉你母鸡的叫声怎么写,你先仔细听一听,母鸡是怎样叫的?

    咯咯咯咯……小姑娘一边模仿一边笑了起来。

    对了么,母鸡就是这么叫的,这字很容易写,来个旁,右边写一个各位同学。奶奶写了一个字,把本子和铅笔递给孙女:自己去写吧。

    小女孩刚要走进她的书房,就听得邻居三姑姑叫她:小蝴蝶,你家来客人了,有人找你奶奶。

    小蝴蝶向庭院外面的大路上看去,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奶奶,来了一位老大爷,三姑姑说是找你呢。其实奶奶早已看见那人,觉得那人好像有点面熟,但一时有点想不起来,心里在琢磨那人是谁,口里却说道:还不快点去写日记?奶奶的事不用你操心。说完,小孙女走进了她的书房

    眨眼间,那老大爷来到了奶奶的面前,放下提着的木箱,二人互相看着,一时竟没有言语,双方心里都在激烈地动荡……突然,二人同时发出一个声音:是你!真的是你!……

    片刻安静下来,老大爷开口道:玟,我的玟,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原来你还认得,还认得!

    军,我当年的军,我认得,永远认得!只是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

    玟忙截住军的话:快进屋,慢慢说,来,把箱子给我!

    不行,这箱子好重,还是让我来。二人争执一番,还是军提了木箱,跟着玟走进屋里。

    小孙女听到奶奶跟那位老大爷说话,挺亲热的,又听得他们走进了屋里,于是也过来看看热闹。但她看到老大爷身材高大,好魁梧的模样,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不敢说话。军一眼看见了门口的小女孩,柔声哄道:哟,这是乖孙女吧?来来来,爷爷抱抱!边说边向小女孩走过去。

    小女孩正看着老大爷发呆,奶奶道:不用怕,爷爷呢,快叫爷爷。于是小孙女轻轻叫了一声爷爷,声音好甜。接着爷爷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包巧克力递给小女孙,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漂亮的布娃娃,用手捏一下还哇哇哇地叫,爷爷把布娃娃放在小孙女的手里,要她捏一捏,布娃娃又发出哇哇哇的叫声。爷爷伸手抱起小孙女,嘴巴伸向小孙女稚嫩的脸蛋,做了几个响吻,小孙女高兴,挣扎着要下来。奶奶说道:别惯着,让她下来自己玩。

    小孙女有了布娃娃,把爷爷给她吃糖的话放在了耳后,到外面玩布娃娃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里住了些日子吧?玟把话引向了正题。

    说实在话,我还没到老家,先到你这里看看,然后回家看看父老乡亲。

    父母都还好吧?

    父亲早已过世,母亲在新疆农场里跟我们一起过。

    刚才你怎么知道我有小孙女呢?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你有小孙女呢?军还像年轻时那样喜欢反问。

    要是你不知道我有孙女,你为什么买那布娃娃呢?年轻时你就说过,男孩喜欢枪,女孩喜欢布娃娃,不是吗?

    你的记性还像年轻那么好,连年轻时说的话都还记得。不过我不是神仙,有人把你的情况全告诉了我。

    谁?是不是那多嘴的小炉匠(一位高中同学的绰号,真名吴山)?

    是的,不久前我从老同学罗久那里探听到吴山的电话,从吴山那里知道了你的许多情况,于是就找你来了。

    玟沉默了,万千往事一齐袭上心头。她沉默,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起高中时的初恋,后来他去了部队,临行的前那个晚上,她把身体给了他,把那颗心也永远地交给了他。后来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整整一十三年!一十三年呀,人生最美好阶段的一十三年!那是怎样过来的?不堪回首!玟开始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但她强忍住满腔激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太迟了!实在是太迟了!

    不,有诗人说过,迟开的花朵照样美丽,中央电视台不是有专栏《夕阳红》吗?我们要把属于我们的幸福找回来,让我们的夕阳放射异彩!

    玟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了!

    只要有心,一切都是可能的!别怕,一切有我!军越说越激动,竟然站了起来,开始了他的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述说:

    我黎军一辈子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就是他辜负了一个最爱他的女人。想当年,我们,我们本来可以轻易办到的事,却阴差阳错地让我和她分开,无比痛苦地分开!那是我的错,也是她的错,更是那个时代的错!但是算错么?说来也不算错。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那是一个没有自我、只有为社会贡献的时代;那是一个内心不允许有感情生活、只有工作的时代。为了各自的工作,我们牺牲了爱情。记得在她跟另一个男人结婚的那一天,我给她写了最后一封信。后来她给我连续来过十一封信,我都无比痛苦地打断了给她回信的念头……

    后来,我也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成了家。但我跟那女人,只能算生活的同路人,因为我们的结合只是出于生活的需要,而那初恋的激情,爱的激情,早已在一十三年的苦苦等待中消磨殆尽!

    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默默地履行着作为妻子的义务。她没有得到过一个男人的真爱,因为我心中早已被那位初恋的情人占住,,彻底地站住,再也无法容纳任何一个别的女人。她终于过早地离我而去,十二年前,一次车祸使她离我而去……

    后来有许多人劝我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找一个后妈,他们的好心都被我拒绝,我觉得自己命大,招不了女人,于是我单独担负起养育子女的责任,直到他们都成了家。十二年的独居已经使我对于女人心如止水……

    我常常想一些关于人生的问题,我计算着自己人生的历程:从幼小到少年,我盼望快快长大,我努力学习,希望早日成为人才,为社会有所贡献;由少年步入青年,我有了幸福的初恋,暗暗规划着幸福美好的未来;从十八岁参军到部队,我开始了一方面忘我地工作,一方面也开始了对爱情的苦苦等待,十三年漫长的等待!再后来是成家,了却生儿育女的人生要务,再后来她去了,毫无遗憾地离我而去了,留给我的,是无穷的孤独……

    慢慢地,我习惯了孤独,我尽量使自己麻木起来,实际上我早已麻木了,早已变成一个没有灵性的活物……

    可就在上个月的一天,我忽然接到罗久的电话,他说是打114查到的,我很兴奋,他还谈起了吴山,我问你的情况,他说不太清楚,叫我问问吴山,并且告诉了我吴山的电话。吴山在电话里谈了你不少情况……

    玟已经在抹眼泪,心内充满无限柔情地轻声说道:你不知道还好些,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自从知道了你的情况,我就再也无法安静下来了。我的神经开始出现一些不正常,说话常常颠三倒四,因为你的影子时刻在我面前晃动。白天还好些,一到晚上,我不敢闭眼睛,因为一闭上眼睛,你就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你,一个人在低矮的木屋里徘徊,或者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一切,脸上的表情麻木而凄楚,我不敢往下想……

    我也常常把我的境况跟你比较,也许我们的境况是如此相似,但我是男子汉,承受能力肯定比你强,你一个女人,怎能承受这晚年的孤独呢?我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我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决定来找你,我要对你做些补偿,让你的晚年不再孤独,不再受苦,我想我完全做得到!

    玟已经由掉眼泪变成哭泣,边哭边说道:不!不!不可能!不————能……

    军也早已泪流满面,他走近玟,给玟擦眼泪:莫哭,啊,莫哭,一切都会好起来,啊,莫哭!说完,站起来说道:我还有东西给你看。说罢,从衣袋里摸出钥匙,将箱子打开:这是你年轻时候那火热的心,我全都装在这里了,我保存了三十年,我把它带来,作为我的见面礼,愿意收下吗?

    玟抬头一看,顿时呆了,哟,满箱子全是信封,用红丝带扎成一捆一捆的。玟坐不住了,走近箱子,一捆一捆地看。军说道:这是你从一九六六年到一九八一年十五年间给我的所有书信,一共是一千零四十一封。一年一捆,一共十五捆。

    慢点,我也有东西给你看。玟说完,走进一个房间,搬出一个陈旧的木箱,把它跟军的木箱放在一起,然后把箱子打开,说道:这是你在一九六六年到一九八一年十五年间给我的信,一共是一千零八封。

    军吃惊地看着玟,原来他们的想法是如此暗合,二人都如此珍视对方的情感!他们就那么互相看着、看着,很久很久……

    玟终于打破沉默,拿起两个小凳子,递给军一个:坐下来,慢慢看,看一看自己年轻时留下的心迹。很自然地,各自看起了对方箱子里的信,因为那里面全是自己年轻时候的作品,它们记录了三十多年前整整十五年的生活轨迹。

     

    玟首先找到上面标有一九六六年的那一捆,再找到信封上注明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那一封,打开,纸张已经有点发黄,字迹工整秀丽:

    军:

    你好!今天给你写这封信,我是下了最大的决心的。那天在操坪里面的榕树下,没有别的人,你站在我的面前呆呆地看着我,我看出你的表情有点特别,你的脸比平常更红,我听出你的胸口咚咚咚咚地跳。最后你断断续续地问我:你……对我……有点什么想法吗?我感到有点突然,我说不出话。

    讲实在话,我崇拜你、喜欢你。你人长得好,聪明机灵,成绩优秀。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青年。至于我对你的想法,现在也还不是谈那方面的时候。……

    接着玟又打开信封上注明一九六六年十月八日的那一封,上面写道:

    军:

    你好!昨天你给我那个条子,我看了有点害怕,你的胆子也真大,竟敢称呼我妹妹,好肉麻。这条子要是被人看了还得了!别人一定说我们谈恋爱,学校会处分的,以后不要那么称呼,只要心里知道你喜欢我就行了……

    这时军忽然问道:小玟,你把人家那么一个随便写的条子也用信封装了起来?

    玟看看军手里拿着的一块纸片,答道:不用信封装就是一个条子,用信封装着就是一封信,那不是一封信吗?  

    军看那条子上写着:玟,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虽然我看出你喜欢我,但我还是要你告诉我……

    他们高中阶段的书信往来是从高二第一个学期开学后不久开始的,就是刚才军看过的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那一封。在后来的两年中,他们一共有过二百四十三封书信往来,其中玟给军的书信是一百一十二封,军给玟的是一百三十一封。不过他们在书信中还从没使用过爱你吻你等词语,有三处很明显是将字改成了喜欢,还有两处是将字改成了字。多半是互相勉励,谈理想,谈美好的未来,也谈文学,谈得最多的是《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春之歌》,也谈《青年英雄的故事》。

    玟急于想看看军去参军后,她写给军去部队后的第一封信,她很快找到了,那上面写的是:

    亲爱的军:

    吻你!收到你的信,知道你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在书本上经常可以看到但对于我们来说是那么神秘的地方——祖国的大西北——新疆,也知道了你们的伟大而光荣的使命——保卫大西北,建设大西北。在你离开我的这些天,我第一次体会到古代的诗人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写离愁别恨。半个月来,虽然我感到光荣,但每当夜深人静,我就总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地想你。那种强烈想念的滋味,只有到了此时才有真实而又无比深刻的体会。

    军,那天夜里,我把一位青春少女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给了你,把我的身体连同一颗火热的心都给了你,但愿你永远珍视它,永远永远地珍视它!

    ……

    看着看着,玟的眼眶又红了,她本能地用手揉揉眼睛,无比深情地将那信栈放在嘴唇上,吻了吻,然后从新装入信封。

    这时军正拿着一封他去部队后不久的一封信看了起来:

    我最爱的玟:

    听说过英尔曼这个地方吗?这里就是我们部队的驻地。我们的部队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第四十三团,从信封上你可以看出。这里成为一个农场,已经有十六年的历史了,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十六年前的一九五三年三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兵团二师十团三营的一百二十名农垦战士,在教导员韩桐春带领下,挺进英尔曼,勘察开荒,首次唱响开发荒原的序曲,成立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麦盖提垦区前进四管处,这里是前进三场的驻地。

    后来,部队改编,这里属于农三师第四十三团。要说这里的条件,比起原来当然有很大改变,但是环境仍然很艰苦。当然啦,条件好的地方要我们这些农垦战士干嘛呢?要我们来享福吗?说实在话,我们就是来吃苦的,越是艰险越向前!这句杨子荣的唱词现在成了我们农垦战士的左右铭了。

    玟,看了上面的话,千万别为我担心,我是一名军人,一名响当当的男子汉!无论什么困难都压我们不倒,我们农垦战士永远是压不垮、砸不烂的英雄!请你放一千个心、一万个心。

    吻你!……

    他打开相邻的一封,看看邮戳,是同一天从邮局发的,他打开信看,上面写着:

    我最最最爱的玟:

    前天的信中忘了告诉你,由于这里交通还不是很方便,从英尔曼邮政代办所到县城邮局,各类邮件全靠马车邮送,所以从麦盖提到英尔曼这条路被邮政人员称为马班邮路。由于道路难行,邮局人员的工作量大,每周一和周五才来英尔曼送信一次。所以有时候也许两封信同时发出。如果你在同一天收到我的两封信,你不要感到奇怪,在这里是很平常的事,我在前面一段时间里,同时收到你两封信已经几次了,有一次我甚至一下收到你三封信。

    好了,让我久久地吻着你,吻着你脸颊上的酒窝……

    军看看玟,笑笑问:你常常在一天里同时收到两封信吗?

    怎么?你不也一样常常受到我的两封信吗?

    军笑着点点头。

    这时玟正在看她在七O年二月写给军的一封信。

    我的军:

    今天给你写这封信,妹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尽管有些人在我面前打破,但是我还是觉得是个好消息,就是昨天公社里一位干部到我家,要我去本公社中学当老师,工资是三十六元。只需到县里培训十天,就到中学去上课。虽然村里有些人说当老师不好,不但地位低,而且工资不高,工作也辛苦。但爹妈都认为我一个女的,当老师好。我自己也觉得当老师也可以,每天跟那些天真活泼的少男少女们打交道,有意思。于是我就答应了,后天就要到县里去学习。到那里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军,你支持我吗?

    给你一个遥远的吻!

    接着她又拿出一封信打开,那里面写着:

    我爱的军:

    今天我第一次站到了讲台上,我忽然觉得自己成熟了。一个教室里几十双可爱的大眼睛一齐瞪着我微笑,看样子他们特别喜欢我,有两三个同学甚至轻轻地说我很漂亮,我顿时感到全身一股暖流流过,内心感到甜滋滋的。

    军,我在学习班给你的两封信还没有收到吧?我现在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每当有同学们叫我老师,我就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我似乎已经爱上了教师这职业,也许,我的性格适合当老师。

    军,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为我高兴吗?

    好了,让我在你的脸上亲一亲!

    玟的脸上有点发起热来,很自然地用手去解领口的纽扣。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事:军哥你慢慢看,我去弄点中饭。说完站起身子就要向外面走去。

    军忙说道:不忙,肚子还不饿,早着呢!

    玟说:你看着吧,我有点事,很快就来。

     

    不久,军听得外面有捉鸡的叫声,军忙走出房间,就看见玟和另一个年轻妇人忙乎着,地上放一个碗,那年轻的妇人拿着菜刀,玟的手里捉一只大公鸡,军立刻明白,她们要杀鸡。军几步走过去,说一声让我来!就从玟的手里夺过公鸡,用左手抓住鸡的一双翅膀和一只鸡脚,把鸡头扭了过来,在鸡的脖颈上拔掉一些毛,然后右手拿刀,向着鸡的脖颈上拔掉毛的地方一刀下去,鸡血呼呼地往外流入碗中。

    玟看着军杀鸡,动作像年轻时一样麻利,说道:还是男人有力气,那大公鸡在你的手里就别想有半点动弹。看来一个家庭没男人还真的不行。

    是么,一个女人单独过日子好难!

    玟似乎觉得刚才的话说露了嘴,但她立刻又想,也没什么,我跟他,谁跟谁呢?这么一想,心里又踏实起来。

    那年轻妇人问道:这位大伯伯,是玟伯娘什么亲戚?

    也不是什么亲戚,年轻时候的老同学,不过要说亲,也……嗳,你们年轻人不知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玟伯娘年轻时的男朋友。那妇人说完笑起来。

    你这凤仙,不要乱嚼舌头,快去给你伯娘烧水泡鸡!

    玟的口里这么说,内心里却感到甜滋滋的。在她的心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甜蜜感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由于内心有了甜蜜感,玟的话也多起来:

    凤仙你这懒婆娘,今天你玟伯娘给你培训培训,帮你玟伯娘做中饭,快去柴房搂柴烧火,修鸡毛的任务也是你的,还要帮你玟伯娘炒菜,中饭时让你喝一瓶啤酒,吃一个大腿巴……

    我说玟伯娘你有没有完,所有的事让我来做还不行吗?你只管跟你的老同学谈你们年轻时的风流潇洒去……

    我让你这没大没小的凤仙婊子说……玟扬起巴掌做出要打凤仙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蝴蝶从外面跑了回来,走到军的面前,把布娃娃用力捏了几下,布娃娃发出哇哇哇哇的叫声,娇声说道:爷爷,听见娃娃叫你吗?

    军勾下腰,在小蝴蝶的脸蛋上吻了几下,说道:布娃娃在唱歌呢,唱《娃娃歌》,唱得很好听呢,小蝴蝶乖。玟对小蝴蝶说:去去去,跟凤仙婶婶玩去!于是小蝴蝶来到凤仙婶婶的身边。

    玟对军说:你继续去看,这里有凤仙,她做事麻利,又做得好,你别管这里的事。于是军又来到房间,继续看信。

    一会儿,玟走了进来,问军:你在信中几次说到那里交通不方便,所以邮局人员每星期只去两次,那里的交通情况到底怎么样的不便?

    军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几十年了,那个时候,英尔曼至央塔克乡段的公路还没修通,从英尔曼到麦盖提要绕道前进水库和五一林场,很不方便,经过汽车碾压的土路,碎尘土达八九寸厚。要是下雨,只好割芦苇铺在路面上,行走极其困难,从英尔曼到麦盖提邮局,走路要一天的时间,回来又要一天。所以邮局人员只好减少行走次数。

    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在信中常常提到你们的指导员,说他经历了许多不幸,你现在还记得一些吗?

    军在那些信封中翻翻:我记得在我的信中不是讲过吗?他五五年结的婚,到七三年还没有孩子,五六年他爱人怀第一个孩子时,怕影响工作,她不想要,为了能流产,就不顾一切地干重体力活,但孩子还是没有弄掉。没有想到,孩子生下来十七天就夭折了。后来就一直不能怀孕了。

    玟心里难过极了:他们对工作也看得太重了,生孩子毕竟是人生的大事么,怎么能为了工作不要孩子呢?

    军心里想,我们还不一样么,为了各自的工作,不是也放弃了爱情么?但他没有说出来。

    这时小蝴蝶在叫奶奶,说水开了,泡鸡了。玟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厨房。军觉得自己不应该闲着,也来到厨房里,跟大家一起忙乎起来。于是几个人围着那泡了的鸡修起毛来,七脚八手地没几下,鸡毛便被扒了个精光。

    下面的事,凤仙就不让他人插手了,她说一个人能行。军闲着没事,就逗小蝴蝶唱歌,他自己先引了一个头:花篮的花儿香……然后问小蝴蝶:这歌你会唱吗?

    小蝴蝶立即接着唱起来: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依唱……

    军高兴地拍起手板来:好!唱得好!奶奶教你的吧?接着就跟小蝴蝶一起唱了起来: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方。好地方来好风光,?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玟的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三十多年前,军的那一封封令人激动的信历历在目。在那些信里,反反复复地谈着这首歌,这首《南泥湾》。每收到一封信,我的耳际就仿佛听到了这首歌,这歌声在遥远的新疆英尔曼农场的上空飘荡。渐渐地,我把这首歌中的陕北换成了新疆,把南泥湾换成了农垦团,把三五九旅换成了四十二团,每天大声地唱着新疆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呀满山。学习那农垦团,处处是江南,是呀江南。又学习来又生产,四十二团是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令人好笑的是,我在教学生唱这首歌时,常常把歌词搞错,唱成我自己修改过的歌词,惹得同学们一次次地哄堂大笑,说吴老师有点神经了。

    小蝴蝶跟爷爷一起唱完了《南泥湾》,见奶奶默不作声,默默地剪着干辣椒,于是要奶奶也唱一遍。奶奶说:奶奶老了,记性不行了,老是唱错。

    小蝴蝶忙说:不,奶奶记性好,我天天听见您轻轻地唱《南泥湾》,您唱得好,您唱一遍吧,唱一遍给爷爷听听。

    奶奶扭不过小蝴蝶,只得轻轻唱了起来:新疆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呀满山。学习那农垦团,处处是江南,是呀江南。又学习来又生产,四十二团是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

    小蝴蝶听完奶奶唱歌,忙拍起手板称赞:唱得好唱得好,大家欢迎!然后认真地对爷爷说:告诉你奶奶唱得好吧?我不耍你吧?

    爷爷对小蝴蝶说:奶奶唱得好,只是唱错了几个地方。

    没唱错没唱错,就是没唱错!小蝴蝶倔强地说。

    军蹲下去,哄小蝴蝶:奶奶喜欢新疆,喜欢农垦团,也喜欢四十二团,所以奶奶没唱错。奶奶唱得好,唱得好!

    凤仙的手脚还真的麻利,个把时辰,一席菜弄了出来:鸡肉、腊肉、干鱼、香肠、干笋、丝瓜汤……几乎把桌子摆满了。又在桌子上摆上碗筷,杯子,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然后看着碗橱里问:大伯喝点白酒吧,五粮液呢。军说来两口,于是凤仙拿出那瓶五粮液,给军筛了满满的一杯。

    军看着那酒瓶,问玟:你也喝两口?玟说,她从来不沾白酒,可以喝点啤酒,于是跟凤仙一同筛上啤酒。军问:小文也喝酒吗?

    白酒也不沾。

    但是这酒……

    凤仙看出大伯的疑问,接口道:刚才玟伯娘到我家,就为的买这瓶酒,名酒呢,二百七十元一瓶,顺便叫我来帮帮忙。

    大家一边喝酒吃饭一边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个把时辰,几个人都说已经酒足饭饱,于是收拾碗筷杯盘,各自做自己的事。凤仙回到家里,小蝴蝶也跟着凤仙玩去了。

     

    军和玟又来到老地方看起信来。玟忽然问军:我的那些相片呢?你给我的相片都在箱子的最底层,是一个丝绸袋子装着,里面还有一层朔料袋子。看到吗?

    军忙在那些信封下面翻了几下,果然翻到一个丝绸袋子。说:你比我保护得好,你的相片在最当头的一个袋子里,大小跟信封差不多。

    于是二人同时看起相片来。军现在拿着的是他刚到新疆八一农场的一张相片,他反复端详着当年的自己,欣赏着自己当年的青春风采:高大魁梧的身材;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显得聪颖而机灵;为了显示军人的风度而尽量表现得严肃,但无法掩盖内心的热情;腰上的皮带,宽度和扎的位置都显得恰如其分;腰板挺直;从一顶配有红五星的黄色军帽一直到一双黄色解放鞋,全身的黄色显示新一代的军人对老一代军人传统的继承。相片上的题词是军人风采。看着看着,军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微笑。

    此时玟拿着的一张相片,是她在县里的培训班学习时,跟班里的两位同学照的合影。玟站在中间,一双手搭在两位同学的肩膀上;玟以她超人的美丽自然而然地成为画面的中心;她那一张脸,无论你怎么挑剔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总会使人越看越喜欢,尤其是那笑容,会叫所有心情不好的人一看就会变得心情开朗,一股暖流将你内心的冰山融化。相片上的题词是美丽青春。玟审视着这张相片,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年轻时代真的很美丽。

    玟又拿出一张相片,那是一张五寸的半身像。玟身体略侧,脸转过来看着前方;目光带着羞涩,脉脉含情;嘴角微收,欲言还羞;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使人一看便不由飞去一吻;丰满的胸脯上,一对乳峰透过浅红色的纱衣微微显露了出来。相片的右上角,提着四个字:羞涩的美

    玟看着看着,竟将相片贴在嘴唇上,在相片上轻轻吻了起来。

    军忽然递给玟一张相片,说:看,这就是当年的英尔曼农场,我们的陕北的好江南玟说:这张相片我已经看过一万遍了,地上有几个蚂蚁我都能说出来。然后笑笑,将相片递给军。

    就在玟看那张军在英尔曼农场的相片的一瞬间,军看到了刚才玟看的那张相片,那张玟的五寸半身照片,军指着那张相片说:那时候,我把那张相片放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睡觉时,我都要吻一吻它,有时吻着它就睡着了,所以相片上就留下了许多印子,那是流出的涎水的印子。

    玟听后,内心一阵激动。这些话里面饱含着多少情爱和思念!二人又沉默起来。

    玟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你们军垦农场都不兴看家?

    军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不是不兴看家,是因为……太难了!

    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军开始了一段述说:

    一九七一年年底,我以为三年义务兵已经到期,要退伍复员。但指导员从没提起过这件事,我有点奇怪,以为领导把这事疏忽了。于是我去问指导员。指导员反问我:你想复员吗?我心中很矛盾,讲实在话,对复员我没思想准备。真实的想法是回家看看,把我们结婚的事办了。或者转业到地方安排一个工作。于是我对指导员说:复员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当然能转业到地方也可以。指导员用手在我的肩膀上拍拍:小伙子,你看看,这冰天雪地的,能看家吗?待来春天气转好再说吧。至于转业的问题,咱们以后再慢慢谈。’”

    那一次谈话就结束了。第二年二三月开始解冻,工作也忙碌起来,那时候我是开拖拉机,还要负责我们拖拉机组几十台拖拉机的修理,忙得我够呛哪!但那时大家都以忙碌为乐,越忙就说明你贡献越大。在那种气氛下,你说我还能提看家的事么?于是我就想,再过两年再说吧。

    后来我又产生一个想法,让你也来农场,因为我们场里的家属很多,年纪大的基本上都在农场结了婚,成了家,于是我在信中就说了我的意思。但是你说你离不开同学们,你喜欢他们,你爱教师这职业。我又想到农场太艰苦,在家乡当老师要好些,于是我就再没提让你去农场的事。

    七三年,我提了干,当了排长。说起来,我成了一名军官。对于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来说,军官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头衔,虽然官小,但它是光明前程的起点,我觉得,我的伟大理想与事业已经开始逐渐实现。从此,我曾经在几年内没有转业的念头,我一心想着让你来农场。但你却总怀着希望我能转到地方,最好能转到离家乡较近的地方工作。

    我们就在阴差阳错的希望中等待了三四年。七七年我当上了连指导员,我想着凭我的身份带个家属没问题了,也许可以让你到农场子弟学校教书,满足你当教师的愿望。尽管我想像得很美好,国际局势的变化往往具有爆发性。由于南方的邻国发生严重事变,中越关系一下紧张起来,导致中苏关系严重恶化,所有边防部队处于紧急战备状态。一时间,整个农场的气氛紧张起来,我再也无法顾及带家属的问题。七八年下半年,战争似乎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我们农垦场的大部分军人都上了边防哨所。部队做着打核大战的准备。据说苏联的火箭部队离我们很近,几乎是互相对视着,我们每个人都深切的感到是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旁边,只要忽然爆出一颗火星,我们眼睛一黑就立刻化成灰烬!

    于是我下决心让你离开我,我不能让你在我牺牲以后背上一个烈属的头衔,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头衔不好,虽然光荣,却不好嫁人。我在边防哨所里含着泪给你写了第一封劝你离开我的信……

    军已经开始哽咽,说不出话。玟滴着泪,泪珠打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但是,你不相信,你的信来得更多,更快,你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我,你甚至要放弃工作来找我,我感到麻烦大了。那时我们在边防哨所,不知你注意没有,我们的通信地址用部队番号,而不是原来的军垦农场了。你来农场找我,找得到吗?于是我开始骗你,编造很多谎话骗你,我说我有了一个姑娘,是下放知青,很可爱,又有水平。我说我们相隔太远,不现实。你还是不相信,于是我又想出新法子,一次,边防哨所的一位战友看信,里面有一张相片,是战友的女朋友,人很漂亮,我的诡计就来了,在他们看了那相片之后,我也将相片拿起来看,我故意拿着相片走开。一会儿,我走回来,故意大惊小怪道:咦,相片呢?相片还给你了吗?那位战友说:刚才不是你拿着吗?于是我装着很着急,到处找,他们也帮着找,结果一无所获。那战友无可奈何地说,丢了就算了,反正已经看了。我觉得很对不起那位战友,自己那样做很不道德。但我没法,我把那张照片放在信封里,对你说,那姑娘就是我的女朋友……

    那一次,你是真的生气了,一连许多天,我希望看到你骂我的信,但我又害怕看到你的信。那些天,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骂我。你越是骂得起劲,我就越心痛,心里痛呀!……那些天,我常常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我怀疑我得了心脏病……

    别说了!我都明白了……玟已经泣不成声。

    停了一会儿,军继续说:八一年九月的一天,我在边防哨所收到在那里的最后一封信,你在信中告诉我,你要结婚了,跟我知道的那个男人结婚了。你不要我祝福,你不愿听!你只写了几句话,几句饱含无奈的话。你最后的一句话是:但愿你过得比我好!。最后的落款是:无奈的玟’”

    哭泣,无声的哭泣。哭泣声越来越大。军的哭泣声也加入进来,那男子的喉音作为哭泣声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玟听军伤心地哭起来,自己反倒清醒了许多,她觉得应该克制,不要引起军的伤心,于是走到厨房,拿来毛巾,给军擦眼泪,一边擦,一边柔声说道:别哭了,啊,都过去了,一切我都明白了,能怪谁呢?只能怪命,命运作弄人。好了,别哭了,啊,别哭了。那声音就像哄小孩子一般柔和。

    军接过毛巾,去厨房倒水洗了脸。玟跟着走到厨房,对军说:把灶堂烧上火,做晚饭了。军问:小文两口子呢?玟说:今天他们去县城办事去了,可能回来不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他两口子关系还好吧?

    性格还合得来,小慧也是本校教师的女儿,修养还好,二人自己谈的。

    小蝴蝶回来了,也许听到了爷爷奶奶在厨房说话,径直走到厨房里,跟爷爷玩蜻蜓。她把蜻蜓的一双翅膀掐断了,放在地上,那蜻蜓飞不起来,翅膀发出呜呜呜呜的响声。

    爷爷说:这蜻蜓的翅膀被掐断了,它就不能飞起来,好可怜呢。

    我给它喂吃的,让它的翅膀再长起来。爷儿两有说有笑的玩着。

     

    小蝴蝶已经睡着了。山区农家的夜晚显得安静而祥和。电视没有打开。灯光下,两位年届花甲的老人在倾心长谈。

    军,我真的不明白,这初恋的激情为什么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能够跨越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坎坎坷坷,甚至超越人生的整个生命时空,使人直至老死,那种力量也不会有所消退?

    是啊,回想我们六十余年的生命历程,我们的初恋不过就那么短短的两年,但似乎我们的整个人生轨迹都由那短短的两年决定了,不管你怎样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你总离不开那既定的轨迹。就像我们现在,又走到一起来了,过去的一切伤口又是如此容易的缝合。

    军,后来你是什么时候成的家?怎么你总不给我透个消息?

    我觉得实在不好给你说,况且我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我是八三年十一月结的婚,那女人叫小芳,七五年从上海来的知青,五七年的,比我小八岁。

    你们过得好吗?

    无所谓好不好,凑合着过。那女人性格倒还温柔,我们之间虽然缺乏激情,却也平平安安地过。说起来我也有愧于她,因为她没有得到我的真爱,我的心被你占得太牢实,没她的余地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在床上做那事,我总是心里想着你,我把她当作你,才会有激情……

    听到这里,玟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心里想:我不也是么?可怜的老文,你得到过我的真爱么?……

    停了一会,军轻叹一声:唉,可怜的小芳!为他人扮演了一辈子的替身,自己竟然蒙在鼓里。道具,她不是道具么?可怜的人啊!

    她临死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军摇摇头:她去得太匆匆,上天没给她留下一句话的机会,她就去了。哎,你老文临走时,给你留下过什么话吗?玟的喉咙又有点哽咽起来:这个可怜的老文,临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反复地重复那句话:玟,你……你一定要答应我,我……我……走了以后,你……你就去找……找军,一定要……要去找军!……他在临走前,还把我托付给了你,你说这老文……

    说到这里,军想起七六年的一天,他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那信上说了许多玟的好处,要我珍惜。还以命令的口气,要我马上做出选择:要玟,赶快结婚;不要,早早分手,不要耽误别人的美好青春!后来我从你的信中知道,那封信就是老文写的。这老文对玟的爱倒是真的。于是接过玟的话头道:

    这老文倒也是个好人。

    夜已经很深了。玟说,睡了吧,你就在这里睡,我要过去陪孙女。她口里这么说,身子却没有动静。军的心里有点紧张,他怕玟离开,于是又找到花头:记得我去部队的前一个晚上,我们就是在这个房间获得夜吧?那一夜,我们……

    玟心里已经咚咚咚咚地跳。自从军去部队,几十年来她的心里还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跳过。她的脸上也泛出红潮,她有点不自然起来。

    军毕竟是军人,有军人的勇敢和魄力。他坚定地向门口走去。玟的心里暗暗吃惊,不知他要往那里走,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没有往外走,而是一下把门推紧,左手地一下,栓了门闩。

    到了此时,玟还有什么说的呢?一切就由着军吧。有一点她倒非常清楚的记得,六八年的十一月五日,正是在这间房子里(那时还是新房子),她把她的那颗火热的心连同她那无比美丽的青春胴体毫无保留地给了他。现在,这个她朝思暮想了整整四十一年的他又活脱脱站在了她的面前,你叫她怎么不激动呢?

    军径直向她走去,她微微闭上眼睛,那意思是,现在我把一切又交给你,你就看着办吧!军走近玟,隔得很近很近,军伸手,伸出那一双军人的、有力的大手,一下将玟拦腰抱住,口里喃呢:玟,我的玟,我来了,我终于来了,你的军哥终于来了。玟,我害得你好苦,让我补偿你,用我的生命补偿你……军开始在她的脸上吻,在她的额头、肩上、脖颈上不顾一切地吻,最后,二人的嘴唇合在了一起。一场无比精彩的夕阳红节目的排练,就在这湘西农家的木屋里进行!……

     

    山区的清晨显得格外的富有生气。在众多的天籁之声的大合奏中,公鸡的鸣唱以它声音的洪亮优美而成为主旋律。玟已经早早起来,早晨的新鲜空气将睡眠不足的疲惫一荡无遗。她开始忙碌起来,今天军还要到他的老家去看看那里的父老乡亲,他需要搭七点半的班车,玟要给他弄点吃的,煮点面条,里面放三四个荷包蛋,自家的乡鸡蛋,市场上很难买到的乡鸡蛋。她还要给军煮一二十个熟鸡蛋,用一个结实的盒子装起来,可以让他在两天的时间里有鸡蛋吃,这自家的乡鸡蛋营养好,可以补身子。

    军也起来了。来到厨房洗漱。说话间,一大碗面条和着荷包蛋摆上了桌子,直冒热气。玟叫军乘热吃。玟一边给一个纸盒里装煮熟的鸡蛋,一边不时地看看军吃面条。她反复交代过两天一定要来,在外面要处处注意身体,不要弄凉。军觉得心中热乎乎的。几十年来,军还从没体验过这种温存。这也许就是文人们常常歌颂的家的温暖?他忽然这么想。他忽然感到自己是多么需要温暖,需要这种家的温暖。

    面条吃完了,玟已经把军要带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仔细地交代:这里面是熟鸡蛋,医生说鸡蛋不能多吃,每天最好不超过两个。对了,你没高血压吧?是不是经常量血压?如果没量过,下次到诊所一定要量一量,这高血压好危险呢。这个袋子里有换洗衣服,还有牙刷、牙膏,这个包里有……

    军截住花头说:都晓得了,放心吧,在外面跑了几十年,懂得照顾自己,放心吧!你也要注意身体,少干些活,过点轻松日子。等小文俩口子回来,你要跟他们做做工作,可以让他们看看我俩那两千零四十九封信,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经历过的坎坎坷坷,理解我们,也珍惜我们不易得来的幸福。好了,我走了!

     

    第三天很快就来到了。玟一大早就起来了,她不时到外面望一望,她明明晓得早班车还没来,明明知道从县城来的早班车要九点钟才到,可她就是要不时地望一望。

    小文两口子带着小蝴蝶都去了学校,留给军和玟二人吃的菜饭都摆在桌子上。现在玟已经没事,她干脆搬了小凳子坐在廊檐下,看着外面的大路上,看着她的军随时出现在大路上,看着她笑。

    军终于又来了,这一次她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军远远地看着她笑,笑得很甜。军进了玟的庭院,玟同军一起走进房间,玟忙着问军饿了吗,军拍拍肚子:在大哥家吃过早点,你看肚子!说完,笑了笑:来,给你一个……军一边说着,一边抱住玟,又是一番亲热。玟说,看你,老大一把年纪,还像十八岁!话虽那么说,心里却甜滋滋的,任凭军在身上糊弄。末了,看着玟说:快去吃饭,我知道你还没吃饭,你一定在等我,我没说错吧?

    二人来到厨房,玟要军给灶堂烧火,把菜热热。玟给军拿一个小酒杯,把酒杯筛满,说:来,我吃饭,你喝点酒,陪陪我。这五粮液是名酒,平日里谁舍得喝?来,喝两口,少喝点,对身体有好处。不要喝多,酒喝多了伤身子……不知玟哪来那么多话,叽叽咕咕总没个完。但是军不觉得罗嗦,他喜欢听,喜欢听她絮絮叨叨。四十一年,整整四十一年,没听她絮叨,现在听她絮絮叨叨,他感到温暖,感到幸福。

    吃过早饭,他们要到处转转,看看玟的菜地,看看玟的包谷、落花生,看看玟那菜地里的南瓜、丝瓜、苦瓜、辣椒。玟说,到那边去,我一来舍不得文儿和珍儿、小孙女,二来也舍不得这菜地,这菜地里的包谷花生,舍不得这些南瓜丝瓜苦瓜辣椒。军说,只要你喜欢,那边的地好宽,随便你种,你喜欢种什么,我帮你种什么。我力气比你大,挖地厉害,抵得上半个拖拉机。那里还可以种西瓜、香瓜,奥,还可以种哈密瓜呢,哈密瓜你吃过吗?好甜好甜!这次来那箱子太重,没给你带哈密瓜,到那边去哈密瓜让你吃个够!……

    他们就这么谈着、谈着。军忽然又问起另一个话题:这两天跟小文小两口谈过吗?

    怎么不谈呢?这么大的事,不说好,你回来我怎么交代呢?

    谈得顺利吗?

    开始有点转不过弯来,后来我把他们带到那两口箱子边,我打开两口箱子给他们看,我说,这是我年轻时,跟你们的军叔的往来书信,一共是两千零四十九封,你们看看吧!他俩迅速地翻了翻,二人都惊呆了!他们互相看着,伸出舌头做着鬼脸,半晌没有说话。终于文儿开口了,他说:妈,你们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了,既然军叔大老远接你来了,你就看着办吧!只要你们晚年过得幸福,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这文儿懂事!文儿懂事!军忙称赞文儿,玟补充道:这珍儿也好,通情达理的,只要文儿答应了,她也没说的。……

     

    今天,军和玟就要走了。军提着袋子包裹,玟拿着两把伞,肩膀上挂一个塑料袋,里边放一些生活日用品,底下是煮熟的鸡蛋,还放着一些干果品等小吃。

    文儿珍儿和小蝴蝶都已送到门外的大路上。两位老人同时说道:莫送了,到那边我们会打电话的。双方都开始频频招手。忽然小蝴蝶大声叫着爷爷奶奶,奔了过来,撒娇地说:我也要去!爷爷奶奶蹲下身子,在小蝴蝶的嫩脸蛋上连续做了几个响吻,哄道:孙女乖!小蝴蝶乖!珍儿跑过来抱起小蝴蝶,哄道:等爷爷奶奶下次来,小蝴蝶跟爷爷奶奶一起到新疆去,到那里去吃哈密瓜……

    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五分,两位老人踏上了去新疆的火车。随着一声长长的笛声,玟的心也同时飞向了那朝思暮想了四十一年的新疆军垦农场——英尔曼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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