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队的人,哪一个没有一段故事呢?
——题记
凤凰坡不是个山坡,而是山窝里一个小村子的名字,这个村子有二十几户人家,窝在北山和东山脚下,西山和南山离得相对远些,各隔着一条河和一片草甸子,村南是一条公路,每两天通一次客车,是县里跑牡丹林场的,牡丹林场就在凤凰坡西边六里路远的山沟里,再往里就没有人烟了。林场是国营林场,上面才给通了车,凤凰坡沾了林场的便宜,小村子虽然在大山深处,交通还算得上便利。
牡丹林场的职工都是住砖瓦房、领工资的国家人,相比之下凤凰坡的人就差得太远。这个村子离林场最近,但是却隶属于东边12里之外的牡丹屯,编入牡丹屯第五小队,简称小五队儿。虽然凤凰坡当年的创始人之一黄凤山为凤凰坡起了这么个有水平的名字,人们叫顺口的却是这个小五队儿。
之所以在“五队儿”前面冠以“小”字,是因为凤凰坡的确小,当年只有三户人家在这里落户,后来逐渐扩大规模,陆陆续续接收了来自各地的十几户人家;其次是因为牡丹屯里当地人和林场工人老大哥对凤凰坡这些外来户的轻视。凤凰坡的成员成分非常杂,有地主,有富农,有下放的知识分子,但是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外来的,有的是外县来的,比如老魏家,老孙头家,更多是关里来的,以山东和河南为主。这些人家来凤凰坡安家,有的是因为被下放,有的是来投亲戚,有的是来逃荒,还有的是——私奔,来给见不得光的爱情找个安全的旮旯的,凤凰坡的开山祖师兼掌门人黄凤山就是典型的代表。
小五队虽小,但是对小五队的人来说,算是个世外桃源。这里在大山深处,离得近的国营林场根本不理它的事,该管它的牡丹大队又离着远,此外就是大山,天高皇帝远,上面的政策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淡了又淡,薄了又薄,小五队的村民们根本就不用搭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中国,阶级斗争的弦绷得还是挺紧的,自留地还是不让种的,但是小五队的人不管,到这里的人都是逃难来的,谁还去找事整人?漫山遍野的地,你开一块谁还管着了?只要不伐树不让林场里的护林员逮着罚款拘留就行。
守着大山就靠大山吃饭,大山实在是个宝,里面有无穷的宝藏。春天,冰雪还没化尽,妇女们就上山挖冰凌花。顾名思义,这种花长在冰雪之下,在冰凌中开出娇黄的小花,映着冰雪的白,那黄格外地娇艳、灿烂,这种学名叫侧金盏菊的花是治疗心脏病的极好的药材,每年都要大批出口日本加拿大,价钱也自然可观。东北的气候寒冷,所以天一暖和,植物就抓紧时间快快长。冰雪一化了,农民们就开犁种地,山上黑黑厚厚的腐殖土肥的流油,种什么都长得旺盛。种完地夏天就来了,山上各种野菜都长起来了,牛毛广和蕨菜是出口的,价钱也高,木耳晒干了,价钱也不低,还有各种各样的山蘑菇,比如黄蘑啊松蘑啊蓁蘑啊猴头蘑啊,到深秋,还有冻蘑,鲜吃干吃味道都是美极了。运气好的时候可以挖到野山参,三品叶、五品叶、七品叶,越大越值钱。再往后就有各种山果子下来啦,狗奶子、山李子、山葡萄、山里红,都能卖钱,上面收了用来酿酒。深秋,收了庄稼,打松子是最重要的创收,好劳力打一季松子就可以挣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花的钱,妇女们还可以去挖柴胡,那是中药。打完松子挖完柴胡,还可以上山打鹿柴,就是割那些矮小的灌木,卖给离村子四五里的鹿场作为鹿冬天的粮食。大雪一封山,壮劳力们包了林场的活,上山搞冬采:伐树、打枝,这需要在山上搭棚子住直到把活干完才下山,《闯关东》里的传武和仙儿在山上相遇那一段就是在山上干这个。有的人不爱吃这个苦,不上山也闲不着,每天赶一爬犁上山,把牛随便一拴,附近转悠转悠,捡那些枯死了的、被雷劈了的树拉回家,锯开,劈好,垛成垛,城里就有上门来买的,做烧柴。东北的天冷,但是屋里都是有火墙子的,谁家都烧得暖暖和和,城里人不爱出大力,烧柴的销路就很好。这样一年下来,只要你不懒,肯吃苦,队里分的庄稼足够吃的,自留地、小片荒里的粮食卖了换油换肉换大米白面,其余挣的钱生活小花销用不了,买块手表、收音机、自行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在那个山海关关内中原地区还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里,小五队的村民们都能幸福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