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园
邢冬兴
太阳刚刚升起,在湖面上洒上几点碎金,随着水波不停跳跃着。晨风中几只喜鹊在我头上不停地盘旋追逐着,从这根树枝儿跳到另一根树枝儿,抖落下几滴清凉的露水后,便大叫两声腾空而起,穿过平静的湖面直奔湖中的小岛而去。
我稳稳地躺在湖旁的几棵树间,感到非常惬意。晨练的人们不时从我身旁匆匆跑过,那些打羽毛球的、跳绳的和抖空竹的,忙得都格外有趣,不时传来叫好声和大笑声。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女人又领着那个男孩在练武。女人今天拿了把木刀,男孩手中提了根长枪,男孩用长枪不停向女人刺着,女人用刀飞快地将枪架开。两人对打了一会儿,女人左手突然将男孩刺过来的长枪抓住,右手中的木刀便顺着那枪杆抹了过去。男孩一愣,只好撒手将枪扔了,跳到了一边。
又让你赢了,真没意思。男孩叫着,不高兴地蹲到了地上。
女人微笑着把枪捡起来递给男孩说:你自己再练练,妈累了,先歇会儿。她说着,倒提着刀向我走过来。
男孩接过枪,突然跳到女人前面,冲着我大叫着:好你个大石头,也敢笑话我,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说着拿着长枪冲着我便是一通乱刺。
女人冲男孩笑了笑,绕过男孩,拿出块手纸在我身上擦了擦,将木刀往我身上一放,这才坐到了我的身上。男孩冲我又乱刺了一通,便也停止了动作,将长枪往地上一戳,一下子跳到了我身上,抱着女人不停摇着,开始撒娇。
行了,行了。女人让男孩摇了一会儿,这才拍了拍男孩的屁股说:你脚上有泥,快下去,把石头踩脏了,别人没法坐了。
男孩抱着女人又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松开手,从我身上跳了下去,提起戳在地上的长枪,回头冲着我又是一通乱刺,一边刺一边问那女人:妈妈,如果我天天练武,长大了能把这块大石头举起来吗?
能。女人拿出瓶子喝了口水说。
我也能像李连杰一样飞檐走壁吗?男孩又问。
当然能,只要你好好练。女人说着,又喝了口水。
听女人这么说,男孩高兴地跳着,把手中的长枪一通乱舞,东扎西挡,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女人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对男孩说:乐乐,别闹了,上学要晚了,咱们该走了。说着从树上取下口袋,将木刀装在里边,拉着男孩向大门走去。
……
太阳越升越高了,晨练的人渐渐散了,上班的上班了,上学的也上学了,公园里就只剩下一班闲散的人。随着一连串的锣鼓声,假山下的秧歌队也列好了队形。锣鼓声越来越响,秧歌扭得也越来越热烈。围观的人远远近近地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半大老太太们尽情地扭着,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也混在那群老太太中间,钻来钻去做着各种滑稽动作,引得人们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这时,两个刚从早市买菜回来的女人走了过来,年轻一点儿的指着我对岁数大的女人说:二姨,这有块石头,咱们先坐这歇会儿吧。
好吧,也真有点累了。那位被称作二姨的女人也跟过来,两人并排坐在了我的身上,我马上就感到了她们的重量。
两人把菜兜子放在我身上,兜子里边鼓鼓的,装满了刚买的青菜。那位二姨没放好,刚一松手兜子就倒了,里边的土豆叽里骨碌跑出来一大半,多亏地上全是草,土豆滚不了多远,要不非得滚到湖里去不可。俩女人叫着从我身上跳下来,赶紧弯腰去捡那些土豆,半天才从草窠里把土豆全抠出来。
国子妈,这岁数大了,真一年不如一年了,你说我去年干点活还不当什么呢,今年怎么弯个腰都这么费劲呢! 那位二姨一边将土豆往兜子里装着,一边喘着气说。
可不是吗,我刚蹲这么一会儿,脑袋就发晕了,我要到了您这岁数,还不如您呢。国子妈也气嘘嘘地说着。两人把土豆装到兜子里,又都坐到了我身上。
假山下秧歌扭得更热闹了,鼓声震天,彩绸飞舞。两人看了会儿秧歌,国子妈这才问二姨:二姨,您看人家扭得多好,您怎么没跟着一起扭扭去呀?
二姨听了,连忙摆手说:我?我可没这福气,人家全是退休的,月月有人往家里送退休金,我这还得上班呢,哪有那闲功夫。
国子妈扭头打量着二姨问:二姨,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二姨用右手食指冲国子妈打了个勾说:五十九了。
哟,您都五十九了,还在厂子里干哪! 国子妈惊讶地看着二姨问。
不干怎么办呀,得吃饭呀。二姨无奈地说。
国子妈看着二姨蓬乱的头发,过了半天才问:这么说我大力兄弟的病还没好哪,家里全指您一个人呀?
大力呀,还那样,身子好一阵坏一阵的,你也知道,他那病去不了根儿,什么活也干不了,你说我不干又能怎么办,得吃饭呀,得给他看病呀! 这不今天停电,厂子停工,我才有功夫出来到早市买点菜,要不我这一天从天亮忙到天黑,连买菜的功夫都没有。二姨说着,眼睛竟有点湿。
国子妈听着,眼圈也有点红:要说也是,大力兄弟这一病十来年了,家里的担子全压您身上了,可您怎么没去办个低保呢?
去办了,可人家说我那有出租房,不够格。二姨说着,叹了口气,呆了一会儿,转头又问国子妈:国子妈,你今年多大了。
我比您小八岁。
这么说你也五十一了!
可不吗,我退休都六年了。
二姨惊讶地看着国子妈问:你四十五就退休了?
国子妈说:可不是么,现在都这样,厂子效益不好,女的四十以上就可以内退,我这还超了五年呢,不就为了多拿点退休金吗。
二姨听了,叹了口气说:要说还是你们市民好,什么内退不内退的,反正都有一份退休金拿,我们老农民可不行,给私人企业干活,干到什么时候说不要就不要了,什么都没有。
国子妈说:二姨,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我还亏了呢,我们单位里还有比我拿得多的呢,前些日子我们几个就到单位去告状,问厂长小姨子也是提前内退,还不到四十,怎么每月比我们还多拿一百。其实他小姨子刚拿了三个多月,前些日子就出车祸死了。但我们不管那个,反正她比我们多了三个月,她要是不死就月月都比我们多,这怎么行! 要不就给我们把钱也长上去,要不就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为什么她比我们工龄短却比我们拿钱多,都是在厂子里干活,待遇为什么不一样。二姨您可没瞧见呢,大伙你一嘴我一嘴,连诉苦再嚷嚷,把我们厂长挤的哟,真乐死我了……
俩女人叙叙叨叨说着,家里外头、婆婆媳妇、锅碗瓢盆、天南海北,直到假山下的锣也不敲了鼓也不打了,扭秧歌的老太太们开始收拾东西了,俩人才从我身上站起来,拿了菜兜子向大门走去。
……
哎,快过来,就石头这了。俩女人刚离开,一个黑胖的中年人大叫着走过来,他一手拿着个小板凳,一手拿着副扑克牌,来到我身边又回头嚷着:哎,快点,快点,别磨蹭,今天咱们就这了。
随着黑胖子的喊声,五六个男女老幼匆匆向我跑过来,将我围在中间。黑胖子指着一个年轻的大个子说:大个儿,拿张报纸铺上。
大个儿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上面是一个外国男人抱着一个金发女郎的特写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来自贫困国家,两人身上穿的衣服非常之少。大个子拿着报纸将通栏大标题念了一遍:服了宝根丸,给你梦幻般的享受! 听见了吗,梦幻般的享受啊,哈哈。
大个儿你贫什么贫,快点铺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不满地对大个儿叫着,看来已经等不及了。大个儿冲着那幅特写照片坏笑了一下,这才把小广告铺在了我的身上。
今天还按老规矩,我跟老徐、老周一头,大个儿、胡大妈、洗牌王你们仨一头。黑胖子说着,六个人调换了位置坐下,大个儿没有板凳,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上,点了根烟说:老黑,昨天脸上画的小王八还不够多,今天想再多画几个吧。
别他妈叫我老黑,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胡大妈家的狗叫老黑。黑胖子一边抓牌一边冲大个儿嚷着。
对不起,这我还真不知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得,我做主了,胡大妈回家赶紧给狗改名字吧,别跟咱们老黑抢,弄得咱老黑成宿睡不好觉。不过话说回来了,老黑,你跟狗抢名字,有意思吗。大个儿歪叼着烟卷,一边抓着牌一边调侃着黑胖子。
我操你八辈祖宗,对儿三。黑胖子冲大个儿骂着,将两张牌凶狠摔在了我身上。
对儿四,正合适。胡大妈笑着,将两张牌更凶狠地摔在了我的身上。
六个人你来我往地玩了起来,他们每一次出牌都是那么坚定有力,那么慷慨激昂,充满了对牌的仇恨和愤怒,摔在我身上啪啪地响。没多长时间,黑胖子的脸上又画上了好几个小王八,黑黑的脑门子简直成了王八养殖场。他一边抓牌一边骂:真他妈斜门,这牌成心跟老子过不去,再不来好牌我撕了B养的。
好牌是骂不来的,黑胖子显然不明白这一点。随着脑袋上王八数量的增多,他也越骂越花哨,不是太阳太刺眼就是风太大,而他的脸也越来越黑,那趴满各种姿势的小王八的脑袋上青筋都崩起来了,像王八嘴里的一条条蚯蚓。不一会儿,又将有一只小王八加进入到养殖场中来,醉熏熏的洗牌王放下酒瓶用圆珠笔在他的脑袋上画着,看到他的眼睛都有点红了。
看来黑胖子真的上火了,洗牌王用圆珠笔颤抖着在他的脑袋上一边画王八,一边喷着酒气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着:胖子,你也别犟这气了,没,没用,怎么你都得输,嗯,都得输,我告诉你,其实这牌里边有门道,对,有门道,你还不知道呢。
嗨、嗨、嗨,嘀咕什么。听洗牌王这么说,大个儿一边抓牌一边对洗牌王叫着:洗牌王,抓你的牌吧,又喝多了吧你。
洗牌王赶紧闭上了嘴,扔下圆珠笔低着脑袋抓自己的牌。可黑胖子已经从他的话里听出点意思来了,就使劲捅洗牌王的腰眼儿:洗牌王,什么事不告诉我,我知道,你们这里边有猫腻儿,到底怎么回事,洗牌王你说,你倒是说呀!
洗牌王看来是真喝多了,他的腰也顶不住黑胖子一捅再捅,就冲着大个儿长长地打了个嗝说:大个儿,别瞒,瞒着了,我看还是告,告诉他吧。说着他晃悠悠地转过头来对黑胖子说:胖,胖子,我告诉你,这里边确实有套儿,嗯,有套儿。我先给你说还牌吧,先说还牌,其实这里边有暗,暗号,是有暗号的,嗯,这些日子我们一直用这个暗号,一直用。嗝,比如我是进贡的,要我需要的牌时就得向吃贡的说那个暗,暗号。嗝,胖子,我告诉你,比如我是进贡的,我是进贡的,嗯,我是进贡的,我是,胖子,我是什么来着?
你是进贡的,你是进贡的,你倒是往下说呀,你可急死我了。黑胖子急得直擦着脑门上的汗,结果把刚画上去的小王八全给涂了个一塌糊涂。
经黑胖子一提醒,洗牌王才想起话头,一下子高兴起来,拍着黑胖子的肩膀说:对,胖子,你说对,对了,我是进贡的,我是进贡的,可我进完贡然后干嘛呢?
你死去吧你!大个儿抽了口烟说着,不耐烦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你该要还牌了,你该跟吃贡的要还牌了。黑胖子盯着洗牌王,紧接着他的话头说。
对呀,太对了,嗝,胖子,我得要还,牌,进完贡后是得要还牌的,嘻嘻,胖子,你真行,是这么回事。但吃贡的,胖子,问题是吃贡的怎么知道我要什么牌呢?嗝,胖子,胖子,我告诉你,这里边就有暗号了,有暗号了。嗯,胖子,你给我记住了,我要是对还牌的说“随便给”,那意思就是让他还我张3,还3,嗝,我要是告诉他“还没用的”,“还没用的”,那意思就是告诉他我缺张4,嘿嘿,我缺张4,多好的主意呀,我缺张4,要是我说“快点还牌”,就是向他要5,嗯,要5 ,嗝,要张5,可我要是跟他说“甭管我”呢,其实我那意思就是告诉他还我张6,嘿嘿,我是要6,因为我手里没6呀,我就要张6,但我要说“瞧着还”呢,他就得给我张7,嗝,那“听一张”呢,就是跟他要8,嘿嘿,你说有意思不,我要8……
你要8,你要个B! 我操,我说这几天我怎么老是输呢,原来这里边有暗号,你们合伙害我。黑胖子这才明白过来,没等洗牌王说完便一下子把牌摔在我身上,揪住洗牌王的脖领子嚷着。洗牌王手舞足蹈只顾自己说得高兴,根本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掐得满脸通红,半天喘不上气来。
洗牌王,我说不让你告诉他,你偏不听我的,怎么样,他知道后先要掐死的就是你。大个儿在边上抽着烟幸灾乐祸地说。
老周老徐赶紧过来把黑胖子抱住,把被掐得半死的洗牌王拉了出来:别,别,别为了玩牌伤和气,都是玩,干嘛这么认真,大伙不就图个乐吗。
滚蛋操,你们他妈的是图个乐了,拿我当傻B耍,我这些日子每天都顶一脑门子王八回去,胡同小孩管我叫王八太郎了,你们他妈是合伙的,谁也不是好东西,老子不玩了! 黑胖子推开那两人,捡起自己的板凳,一边骂一边啐唾沫,顺着湖边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黑胖子走了,胡大妈不满地说:大个儿,都是你出的鬼主意,弄什么暗号,把胖子气跑了吧,多不合适。
对,都是他的主意,咳咳。洗牌王此时还没缓过劲来,趴在我身上使劲咳着。
听胡大妈埋怨自己,大个儿一下子跳了起来,使劲踢了我两脚:我操,胡大妈,这可不能全怪我,不是老周跟大伙说老黑最近太狂了吗,我才想法治治他,这个套儿不是大伙一起下的嘛,怎么埋怨起我一个人呀,您刚才暗号说得不也挺来劲的嘛! 其实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这一块玩牌这么长时间了,他至于嘛。再说他跑了咱们还不玩牌了,臭鸡蛋有的是,咱们槽子糕照做,您瞧着,我再给您叫一个来。喂,那边有玩牌的没有,过来一个。
大个儿说着冲假山下的人们嚷着。果然,他话音没落,立即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顶了黑胖子的位置。大个儿偷偷一笑,一边抓牌一边小声对胡大妈说:怎么样,胡大妈,这臭鸡蛋有的是吧。
胡大妈笑着冲大个儿竖了下大拇指。
六个人又开始玩,中午都没回家,从附近买了点冷面煎饼就打发了,继续在我身上玩着命,一个个摔牌摔得啪啪响,把胳膊都甩肿了,嗓子也喊哑了。直到太阳落西,老徐烧锅炉要去接班,胡大妈要给孙子做饭了,六个人才散。
……
一阵风吹来,吹皱了一湖碧水,也吹乱了铺在水中的一抹斜阳。两只麻雀追逐着从树间落在我的身上,跳跃着啄了几嘴飘落在我身上的草籽后,又“突”地一声飞没入茂密的树丛中。
放学回家的孩子路过公园,仨一群俩一伙地匆匆从我身边经过,他们互相打打闹闹地追着叫着,不一会儿又消失在公园大门口。在他们身后,一胖一瘦两个中学生踢着一个足球走了过来,他们踢一脚,足球滚一段,滚得是那么有气无力,俩孩子也都蔫头搭脑,一点精神没有。他们走到我的身边,胖学生抱起足球对瘦学生说:王铮,先在这坐会儿吧。
瘦子跟着胖子一起坐在了我身上,胖子拿着球抛起又接住,接着便在我身上不停磕着。两人都低着头,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叫王铮的瘦学生终于忍不住了,捅了下胖学生:李伟,你真的不跟你爸说呀?
被称作李伟的胖学生把球用力在我身上磕着,头也不抬地说:那可不,我要是说了,他非打死我不可。
王铮眨了眨眼,又用手摸了摸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可学校的黑板也得赔呀。
他这么一说,胖李伟一下子抬起头来,对瘦王铮说:赔什么,我哪有钱赔,其实都怪你,谁让你拿书包抡我的,结果把黑板砸了吧。
听胖李伟这么说,瘦王铮也有点委屈,赶紧为自己辩白着:可你要不偷看王小艺给我的纸条,我干嘛用书包抡你呀。
我看王小艺给你的纸条,那是为了帮助你、关心你,我那是怕你跟王小艺小小年纪便走上早恋的歧途,最后弄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那是为了履行一个朋友的职责,谁知道你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娶了媳妇忘了娘呀! 胖李伟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脸悲愤的样子。
算了吧。瘦王铮跳了起来,打断了胖李伟的话: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那想看王小艺到底给我写的是什么,然后好笑话我,拿我开心,心理学管这种心理叫什么,对了,叫偷窥屁(癖),是心理变态,我还不明白这个。
看自己的心思被王铮说了出来,李伟脸上有点不自然,把足球往天上一抛又马上接住,自己打着圆场说:得了得了,这事谁是谁非咱们也说不清了,反正黑板让咱俩给砸了,老师让咱俩赔,这里边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不过我是不敢跟我爸说的,你也知道,我爸是卖肉的,平时剁猪肉那么狠,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非把我当猪肉剁了不可,我还想多活些日子呢,我是不敢跟他说的。
那我也不敢跟家里说呀,我爸虽然不管我,但我妈那关我可过不去,她是肉联厂的,你爸卖的肉还是从她那进的呢,她狠起来比你爸可狠多了。瘦王铮也一脸苦相地说。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词了。接着便都低下头去谁也不看谁,各自想各自的心事。过了好半天,胖李伟终于忍不住了,捅了下瘦王铮:哎,可下个月学校就要组织足球赛了,咱们要是不把黑板修好了,老师肯定是不会让咱们参加的。
他这么一说,瘦王铮也是一愣,看着胖李伟不知如何是好:那可怎么办呀?
胖李伟看着瘦王铮,眼珠一转,忽然笑了:王铮,我看现在咱们只有一个办法了。说到这,他故意停了一下,眼睛看着四周不再说话。
有什么主意你倒是说呀。瘦王铮见他卖关子,使劲推了他一把说。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敢不敢干。胖李伟闪烁其词地说着,眼睛仍四下打量着。
什么事,只要不跟家里说,我什么都敢干。瘦王铮拍着胸脯说。
胖李伟看了看他,将足球往脚下一扔说:我的意思是,咱们跟黄毛要钱。
黄毛,这行吗?瘦王铮吃了一惊,不安地问。
怎么不行,这小子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仗着他爸有俩臭钱,谁也瞧不起,再说他爸每次给他零用钱都几百几百的,他手头有钱,咱们跟他要,他肯定拿得出来。
可他要是告诉学校怎么办?瘦王铮说着,嗓音有些抖,显然是有点害怕了。
我看你小子光嘴上能,一到真格的就拉稀屎了。胖李伟轻蔑地看着瘦王铮说。
瘦王铮哪受得了李伟这番轻蔑,赶紧一挺胸脯:谁说我怕了,我才不怕呢,这事就这么定了,就找黄毛要,我看他也不敢告诉学校。
胖李伟见瘦王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也高兴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明天放学咱们就在公园门口堵他,这事就这么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子,一辈子没脸见人。
俩孩子一下子跳到我身上,互相拉了钩,这才跳了下来,抱着足球高高兴兴地跑了。
……
天渐渐黑了,不远处的那盏灯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如一轮黄月,我被参差交错的枝叶挡在幽幽昏暗里中,各种蟋蟀小虫在我身上不停爬动着,痒痒的。这时,一男一女走了过来,男的搂着女的的腰,女的把头靠在男的肩膀上,一副很亲密的样子。他们走到我身边,男的从树间看到了我,便拉着女的一起走了过来。
那男的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纸来,把我擦了擦,两人便坐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那女的的屁股软软的,很有弹性。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俩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一边吃一边不停说笑着。吃完了糖葫芦,两人把竹签一扔,便抱在了一起。男的搂着女的的腰,女的揽着男人的背,嘀嘀咕咕不知说的什么,不时发出嗤嗤的笑声。
俩人正亲昵着,忽然男的腰间的手机响了,男的只好把女的放开,去接手机。那女的不高兴地骂了声讨厌,把头转向了一边。男的拿出手机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女的把头转过来,不高兴地问男的。
刚才刘大痔给我发了条短信,挺有意思,我来给你念念。
什么狗屁短信,我听多了,有什么意思。那女的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我念给你听听呀。男的说着,开始念了起来:你听着,说产房产下一婴儿,出生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接生护士都非常奇怪,经仔细检查才发现小孩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攥了什么东西,护士们把他的手掰开,你猜猜发现什么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猜不出来。女的仍然很不高兴地说。
告诉你吧,护士们发现那婴儿手里攥的是一粒避孕药,只听婴儿哈哈大笑说:想干掉我,没那么容易。
听到这,那女的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下乐出了声。
见女的乐了,男的也高兴了起来,得意地说:有意思吧,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我这两天在手机里存了不少这样的笑话呢,我再给你念一个,你听不?
随你的便。那女的虽笑着,但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
好,那咱们就再念一个。说公共汽车上有一位文雅的女士对一位西服革履的男士说:先生,您裤子的拉链没拉好,请注意文明。大庭广众之下,那位男士给弄得很没面子,脸涮地一下子就红了,他一边拉着拉链还一边嘴硬,对那位女士嚷着:我怎么不文明了,不就是裤子拉链开了吗,碍你什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你猜那位女士说她看到了什么。
女的笑着摇摇头。
那位文雅的女士非常镇定地回答:我看到了北京的区号。
女的一愣,问:那男士的裤子上印着北京的电话号码吗?
男的笑着说:你怎么这么笨呀,你好好想想,北京的区号,010呀。
女的呆了一下,恍然大悟,将男的按住使劲捶着男的的背骂着:你呀,你怎么这么坏呀你。
男的一边躲着一边对女的说:我怎么坏了,我也没办坏事呀,我也没说不文明的话呀,我一向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呀,我不就是给你读了个短信吗,另外就是告诉了你北京的区号,你要往歪处想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禁止你想什么吧。男的说得越是在情在理,女的便捶得更紧,俩人闹着,男的突然将女的抱住,接着俩人的脑袋就凑到了一起,于是两张嘴中便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他们越抱越紧,开始时两个屁股坐在我身上不停地扭着、磨着、蹭着、挤着,不一会儿那女的就坐男的腿上去了,两个屁股变成了一个屁股。俩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多。忽然那女的喘息着说:不行,这里不行。男的说:怎么不行,我又没干别的,不就是摸摸吗。女的说:来人了,快把你手拿出来。男的说:有树挡着,怕什么。女的说:咱们回家吧,这人太多。男的说:去你那还是去我那?女的说:哪都行,听你的。男的笑了,拍着女的的屁股说:真听话,这才是乖孩子呢。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从我身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便走了。
……
夜深了,月亮早已躲进厚厚的云层。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啦啦的响,空气越来越闷,似乎要下雨了。平静的湖面上不时有鱼跳出水面又掉回水中,发出啪啪声。
公园里游人渐渐稀少,大喇叭里传出管理员吹喇叭的声音:呼,呼,呼,静园了,呼,呼,游人该走了,呼,要静园了,游人请离园,呼呼。
在管理员不停吹喇叭声中,两个小子躬着腰从湖边向我跑过来,那个高个儿的拿着张破鱼网,矮个儿的提着几条鱼。那鱼是刚从湖里弄上来的,被柳条串在一起。他将鱼往我的身上一扔,鱼便在我身上一通乱蹦,弄得我身上一片腥气。
高个儿的一边收拾着破鱼网,一边催着矮个儿:哎,快点,一会儿保安该查园了。
矮个儿这时捂着肚子说:等一会儿,我他妈肚子有点难受。
高个儿说:操你大爷,你他妈晚上吃什么了。
矮个儿说:不就是那点羊肉串吗,我当时就觉得那肉不太新鲜。
高个儿说:那你小子也没少吃呀,跟狼似的。
矮个儿说:别拿老子开涮,有纸没有,快拿出来。
高个儿说:我他妈的上哪找纸去,你凑合着用土坷垃吧。
矮个儿说:别他妈废话,快点,老子要憋不住了。
高个儿说:给你,就这个,你真他妈没用。
矮个儿说:我操,这是什么纸,这不是他妈的电影院门票吗。
高个儿说:你丫的凑合着用吧,哎,等会儿,这里边还夹着一块钱呢,别给我擦屁股喽,你丫的屁股可没这么金贵。
哎哟,就在这上边了。那个矮个儿说着,接过门票便跳到我身上,将那几条鱼往地上一扔,便脱下裤子,露出圆圆的屁股。看来他是真的憋不住了,只听噗嚓一声,一大摊又稀又臭的粪汤喷射出来,直喷到我身上,四处流淌。那小子一边拉一边愉快地呻吟着,嘴里还唱了起来。
边上等着的高个儿有点烦了,骂着:还他妈挺美,你快点。
哼——吭——哼,给爷爷来根烟。拉屎的小子一边使劲一边向高个儿要烟,这时天上一道闪电,随后便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接着狂风四起。
给你个鸡巴,你他妈自己在这拉吧,我可等不了你了。高个儿说着不再理同伴,提起地上的鱼转身就跑。
哎,你他妈真走呀,等会儿老子,你大爷的,想独吞呀! 矮个儿见同伴真的走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抹了两下屁股从我身上跳下来,提着裤子向高个儿追去。
又是一道闪电,把世界照得阴惨惨的,接着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
太阳刚刚升起,在湖面上洒上几点碎金,随着水波不停跳跃着。晨风中几只喜鹊在我头上不停的盘旋追逐着,从这根树枝儿跳到另一根树枝儿,抖落下几滴清凉的残雨。不远处,那个女人又领着那个男孩在练武,男孩指着我问女人:妈妈,我天天练武,长大了能把这块大石头举起来吗……
2005-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