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来宝”和“唱喜歌”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棺材铺。

棺材铺，买卖好，一头大来一头小。

装上死人跑不了，装上活人受不了。

这句话来您别恼，您的买卖买大不饶小！

这是“数来宝”的在棺材铺门前为了要钱数的其中一段，至今不少老人还能学上几句。

    数来宝这种民间说唱形式讲究有辙有韵，数起来要抑扬顿挫，是有一定技巧和难度的表演形式。为了提高说唱的气氛，说唱者使用竹板或用牛的大棒骨打击节奏进行伴唱。数来宝一般是七个字组成一句话，一小节分为四拍，每拍唱两个字，最后一拍唱一个字，休止半拍用于换气。这种说唱方式很科学，既能最精练地组织语言，让说唱者缓一口气，然后再气冲丹田去表演下一句的内容，又能使听众听起来感到流畅而不累，有时间去消化说唱的内容。如说唱从通州到天津的路线：

通州塔，尖又尖，出南门，张家湾。

安平、码头、河西务，杨村、蔡村紧相连。

九河下艄天津卫，三道浮桥两道关。

使用牛棒骨伴奏击节数来宝有两种方式：一种在扇型的牛棒骨上钻孔，挂着小铃铛，用手边摇边数；另一种用两个牛棒骨边敲击边数，据说用两个牛棒骨数来宝的人辈份最高。

老通州商铺林立商贾云集。以数来宝为手段，沿街面串门店讨小钱的行当便应运而生。在老通州数来宝的人也属于乞丐一族，但不同于叫花子，叫花子穿得又脏又破，或站在饭馆门口提个破铁桶，见人就哈着腰：“爷爷，爷爷赏点儿吧。”或追着行人：“大爷，大妈行行好……”让人厌恶和讨厌。数来宝的穿得多少整洁一点，凭本事挣点儿小钱。

过去一些大户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孩子满月、老人寿日都要摆阔大事操办，这都给数来宝的提供了要钱的去处。

数来宝要见景生情，洋洋数十言脱口而出。非一般人所能为之。比如到了药铺门前要数出百种药名，到了点心铺要数出几十种点心来，方能让有钱的人不得不掏出一点钱来。数来宝的来到了街面，走到他认为能数出钱来的第一个买卖铺打起大板再用小板加花儿，见吸引住人以后便开始操练：

打竹板，进街来，一街两巷好买卖。

也有买，也有卖，金匾大字挂招牌。

金招牌，银招牌，哩哩啦啦挂起来。

大掌柜，为发财，说为财来道为财。

朱卖臣、打过柴，秦琼无耐卖过马。

钟正无职保过差，孔夫子，困江泰，

姜太公，八十二岁运才来！

张飞无事卖过肉，老爷没事卖绿豆。

柴王无事卖过伞，傻子要钱不要脸。

年年到，月月来，掌柜买卖大发财。

掌柜发财我沾光，您吃糨的我喝汤！

掌柜的无论如何也得给俩钱儿，把上门来唱了一在堆奉承话的这位数来宝的打发走。

下一家是煤油庄（没有电灯的年代不少人家都点煤油灯，故有煤油专卖店）：

打竹板，不用慌，眼前来到煤油庄。

煤油庄，买卖多，尽擎战灯不能喝。

大掌柜的你不信，喝了煤油准出殡！

掌柜的赶紧给两毛钱，苦笑着朝数来宝的摆摆手，请他去到下一家。数来宝的到了纸烟店，打着竹板唱起来：

打竹板，紧赶点儿，掌柜宝号卖烟卷。

洋烟卷，外国来，谁抽烟卷谁有财。

有单刀牌双刀牌，哈德门来大婴孩。

红炮台、绿炮台、红锡包，英国来。

白鸡水兵菲利花，美国烟卷要当家。

咖啡烟、菲利普，抽到嘴里有点苦。

马克利、日本造，点上它，就放炮！

外国烟卷大聚会，价钱就是特别贵。

我说的话准在理，就是穷人抽不起……

纸烟店掌柜的怕再数下去不好听，赶紧给五毛钱，请他去下一家。

下一家是豆腐坊，数来宝的打起竹板开唱：

一进街来掸掸土，掌柜的这儿做豆腐。

左一匙，右一匙，您的豆腐赛美人儿。

豆腐丝、豆腐片，切条黄瓜着点儿蒜。

来盅酒，就着凉菜，坐在家里哄老伴儿。

豆腐坊掌柜的也不能让他白唱，小本生意也得给他两毛钱。挨着豆腐坊是切面铺：

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切面铺。

切面铺，手艺高，银丝面盘着寿桃。

过生日，过满月，家家户户用的着。

您的面，是好面，和在盆里一个蛋。

擀在面板一大片，切出来是一条线；

煮在锅里团团转，捞在碗里莲花瓣。

着上酱，来瓣蒜，又好吃，又好看！

一个人，吃半斤，三个人，吃斤半。

面铺掌柜的听着顺耳，脸露笑容给五毛钱，数来宝的也满脸堆笑，作揖致谢去了下一家。这一家是首饰楼，数来宝的认为能多要几个钱，竹板打得分外的清脆：

打竹板，猛抬头，眼前来到首饰楼。

首饰楼，买卖好，师傅民心灵手又巧。

能打龙，能打凤，打个金瓜钺斧朝天镫。

打个蛐蛐有大腿，打个蝈蝈它会蹦。

打金簪，打银簪，打个八宝九连环。

打戒指，打手镯，打个蝴蝶它能活！

您的买卖金银箱，财源茂盛达三江。

掌柜的，抬抬手，给个铜子我就走！

看着掌柜的还没有掏钱的意思，数来宝的是不给钱不走，下定决心也得把钱数出来：

大掌柜，买卖好，柜台里面都是宝。

要说宝，尽说宝，各地都有三宗宝。

北京城，三宗宝，人情、势利、脸子好。

天津卫，三宗宝，鼓楼、炮台、铃铛稿。

保定府，三宗宝，铁球、面酱、春不老。

东三省，三宗宝，人参、貂皮、兀拉草。

张家口，三宗宝，山药、莜面、大皮袄。

唐山也有三宗宝，黄牙、黑屁股、泥沾脚！

大掌柜，三宗宝，大座钟来小挂表。

保险柜里洋钱票子少不了！

老傻也有三宗宝，破棉裤来破棉袄。

虱子虮子跳蚤少不了，我逮不着用牙咬。

看他小命也难保！

用数来宝这种说唱形式向掌柜的要钱，并不受掌柜的欢迎，但很受老百姓欢迎。数来宝的出现在街头，总会围上很多人追着看热闹，数来宝演唱起来不但朗朗上口很好听，其中也有一些话有一定道理，符合市民阶层的心理需求。

数来宝在当时虽是下九流要钱糊口的行当，也有最低的做人尊严。数上一段，掌柜的给点儿钱，数来宝的手背朝上用竹板或牛棒骨把钱接过来，再放进褙着的钱衩子里去，表示我不是手背朝下要钱，而是凭本事挣钱。

一般情况数来宝的数上几段，有钱人给个三毛两毛的，他也就再到下一家。如果数了半天，有钱人不给钱还不耐烦地挥手轰赶，数来宝的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就要数一些不吉利的话，最终掌柜的怕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影响自己的买卖，只得掏俩钱儿把数来宝的打发走。大户人家办喜事更是不在乎舍点儿小钱给数来宝的，为的是凑个热闹图个吉利。

当年通州有位在万寿宫撂地摊说相声的艺人，艺名叫银丹，他的数来宝最好。要是赶上几天刮风下雨，万寿宫游人稀少，没人来听相声，家里揭不开锅，就拿起竹板，背起钱衩子到张家湾、西集、燕郊等大镇子，挨着铺脸数来宝要几个钱糊口。

老通州还有一种“唱喜歌”的人。逢年过节 ，或有人盖房，唱喜歌的都会凑去唱喜歌讨几个钱。过去买卖铺都是正月初六开张营业，初六一大早唱喜歌的就来到买卖铺门前唱起了喜歌：

鞭炮一响把张开，明灯蜡烛掌起来。

财神老爷当中坐，喜神贵神两边排。

正念喜，抬头观，空中来了福禄寿三仙。

有增福仙，有增寿仙，刘海本是海外仙。

刘海脚踩金蟾撒金钱，一撒撒在宝号内，

富贵荣华万万年！

——掌柜的，我给您拜年来喽！

一年伊始，商家图吉利当然要给几个喜钱。

新春正月也是唱喜歌串胡同的好时节，见了大宅院，进门就大声唱起来：

新年新月打新春，花红柳绿贴满门。

影壁前头摇钱树，影壁后头聚宝盆。

聚宝盆上冒金花，宝贵荣华您是头一家。

头一家头一户，您是多年的老财主。

正念喜，抬头观，空中来了福禄寿三仙。

有增福仙，有增寿仙，刘海本是海外仙。

刘海脚踩金蟾撒金钱，一撒撒在宝宅内，

宝贵荣华万万年！

——老太太，我给您拜年来啦！

大正月的到谁家去唱喜歌都能讨几个喜钱。如果谁家盖房，唱喜哥的也凑份子，赶去唱喜歌：

一进门来观四方，四梁八柱朝正阳。

这个柱来是好柱，这个梁来是好梁。

生在云南贵州，长在卧龙岗。

木匠师傅忙锯木，瓦匠瓦刀七寸长。

盖了前房盖后屋，盖了正房盖厢房。

前面盖的楼和府，后房盖的万年仓。

左边盖的金银库，右边盖的祖先堂……

要是碰上个土财主，自己一辈子一条直溜黄瓜都舍不得吃，更甭提凭白无故给别人钱了。唱喜歌的唱破了嗓子，说破了嘴皮子，土财主还是一毛不拔。唱喜歌的见拍了半天马屁没人理，歌词就变味了：

一进门来害了怕，四梁八柱趴了架。

瓦匠木匠折了腿，小工急着把人扒……

大户人家，有钱的人家办喜事，唱喜歌的得到消息准去凑热闹，讨喜钱。唱起来更是长篇大套的：

一进门来喜洋洋，大红喜字贴两旁。

高搭喜棚挂红彩，您家官人娶新娘。

又放鞭来又放炮，前面鸣锣来开道：

旗锣伞扇整一套，唢呐高吹真热闹。

八面大鼓打着走，八人反抬着大花轿。

铺新毡、倒红毡，忙把新人往下搀。

迈火盆，走马鞍，头戴盖头和凤冠。

慢慢走，不许停，新娘胸前抱宝瓶。

腰里别着照妖镜，什么全都看不清。

轻轻走，不要忙，搀着新娘进花堂。

新郎拉弓射三箭，这才拜堂把礼见。

一拜天来二拜地，拜完高堂分高低。

夫妻对拜盖头挑，洞房之内看分晓。

长寿面、子孙饺，交杯酒来不能少。

亲朋满坐乐呵呵，喜宴摆了八十桌：

七个盘来八大碗，各位喜酒没少喝。

把喜报我念喜歌，官人今天小登科。

明年花开再来时，怀抱贵子喜事多！

东家大喜，给您道喜来喽！

通州的民间艺人运用“数来宝”和“唱喜歌”这种形式糊口，虽然大部分内容是阿谀奉承那些有钱人，却也有一些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善恶观，丰富了市井文化。随着岁月的推移，这种艺术形式逐渐被挤到了历史边缘，但作为一种风土民情记录下来也还有些史料价值。

2005年11月1日

（本文根据刘树德老先生的口述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