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刘绍棠老师
时广生(北京延庆)
我和刘绍棠老师相识是在1954年秋。那时,他已经是一位全国著名的青年作家了,而我还是一个业余爱好文学创作的初中三年级学生。可是,我俩的年龄却只相差三岁。他是从初中直接保送上大学的。可见,刘绍棠老师的聪明才智非同一般。
1954年秋,他是应延庆县文化馆的邀请来为我们这些业余作者上辅导课的。我记得那天来听课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还有中、小学老师和机关干部。都是慕名而来的。县文化馆临街的三间阅览室里坐满了人。
县文化馆的王印平馆长随着刘老师走进来,屋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刘老师笑着向大家招手致意。
刘绍棠老师衣着非常朴素。他穿着一件已经褪了色的蓝劳动布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蓝色劳动布的工人帽,很像一个普通的工人。他说话谦虚和霭,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大作家的架子。
我记得,那天刘老师讲的那堂“创作辅导课”是从他的处女作《青枝绿叶》讲起的。他说;“我的《青枝绿叶》这篇小说,是趴在运河边上写的,很土气。还带有湿漉漉的水气。”多么生动,风趣,而又有哲理性的语言啊!我非常欣赏刘绍棠老师的这句文学创作的名言。它深刻地铭刻在我的心上,指导着我的业余创作——要深入生活。
刘老师这次讲座,对我的影响很大。这年冬天,我写了一篇《杏林姑娘杏儿》的小小说,寄给了刘老师。经他精心地修改后,又推荐给当时的《中国青年报》发表了。这是我首次在国家的正式报刊上发表作品,甭说那个高兴劲呀!简直难以形容。
后来,我升学到张家口读书。从此,没有机会和刘绍棠老师见面。直到1957年“反右”时,我从报上看到刘老师被打成“全国文艺界最大的‘右派’”。当时,我既惊异,又为他惋惜。
岁月如斯,如泣,二十五年过去了。1979年10月26日,刘绍棠老师被彻底“平反”后,又来到了延庆。我在“文革”中,也遭受到迫害。此时,也刚刚“平反”恢复了工作。县文化馆通知我,说绍棠老师来了,要我参加“座谈会”,我真是高兴极了。
那天清早,我骑着自行车从距延庆县城40多里外的永宁赶往延庆县文化馆,见到了阔别25年之久的刘绍棠老师。我们互相问候,感慨万千。相同的命运,25年的阔别,今日的相见,怎不使人悲喜交集,我不禁热泪盈眶。刘老师虽然历经二十多年的磨难,但身体还很好,也不怎么显老,衣着还是很朴素,说话还是满脸带笑,他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放开,似乎是唯恐我离开。他问长问短对我非常关心,还提到了我那篇《杏林姑娘杏儿》,夸我这篇作品写的不错,鼓励我要继续创作。刘老师的记忆力真好啊!已经时隔25年了,他还记着我,当时一个爱好文学的初中三年级学生和我写的《杏林姑娘杏儿》。
这次的“座谈会”,县文化馆只通知了几位有关的领导和二十几个业余作者。可是,来的人却有一二百,三间阅览室里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人呢?只好在院里放一张桌子,请刘老师做“露天座谈”了。人们都很关心刘老师的不幸遭遇,提议让他介绍一下,这艰难的二十多年,他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众情难却,刘老师只好讲述起了他在这二十多年里的不幸磨难。他讲着讲着,眼里流出了悲痛的泪水。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哭了,有的甚至失声哭泣起来,还有的人气愤地骂起来。整个大院深浸在悲愤之中。
在这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座谈中,刘绍棠老师没有一句责怪党的话语,对党还是一片赤诚的心。他说:“我是个共产党员,是党的儿女,我怎么能怨恨培养我,教育我的母亲呢?”真是一颗赤子之心。多么宽阔的胸怀啊!与会的人无不钦佩,会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谁能想到,这竟是刘绍棠老师来延庆最后的一次讲座,也是我和刘老师最后的一次会面。他带着他的遗憾,带着全国人民的遗憾,匆匆地走了,走了。沉痛的走,让我的心真是难以承受!
2006年3月26日写于北京市延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