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 父爱无言
我的父亲叫王绍贵,1928年2月26日生于辽宁朝阳三区尹仗子村大仗子屯。于2008年2月28日晚8时因病故于北京通州北苑145号大院,享年80周岁。
我的父亲是一个平凡的人,而他在我们四个孩子的心中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他不爱多说一句话,然而他把一生奉献给了国家,把一生献给了家庭,无私奉献、劳苦功高。
我父亲一生没有挣过大钱,他喜欢钱也是因为穷怕了,兜里总装着钱,但他从来没花过。父亲就是拉车的牛,挣的每一个铜板都交了家,交给了我的母亲,抚养我们四个孩子长大成人,他从来没有打过骂过或过多地责备过我们,从来没有提出过过分的要求。我之所以与父亲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是在我二岁左右的时候出麻疹,我母亲说我发高烧,脸憋得很紫,有生命危险需要输血。当时我父亲在部队,伙食不错,每天发的面包,他都偷着拿到家来给我吃,然而需要输血的时候,他毅然赶到医院,一管血输到我的身上,我马上脱离得救了,然而他却昏了过去。我永远记着父亲的救命之恩。
父亲退休后喜欢和家人、孩子或邻居玩一会儿麻将。那是2006年10月1日,全家人欢聚一堂,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这时我父亲身体已经不是很好了。饭做好了,全家人吃完说一块儿陪父亲玩会儿牌吧,父亲说:“你们先玩吧,我有点累了,躺一会儿。”也是老年人,歇一会儿也正常,谁知一躺在床上一会儿父亲就人事不省了,抽搐起来,眼睛瞪着说不出话,手脚不听使唤。四个孩子和母亲忙坏了手脚,三个弟弟连背带抱把父亲送进了县医院,诊断是脑醒梗塞。这一住就是半年,每天输液,打针吃药,做康复,最后父亲能坐起来,自己拿杯子喝水,也能与别人用动作和眼神交流,然而他声带被栓住了,不能说话,这是最大的痛苦。每天晚上我都要给他用热水洗身上、洗脚,他躺在床上后由雇工负责护理,我才回家睡觉,心里才觉得放心。医生说这种病岁数大了不会太好了,不如回家养着。父亲不愿意回家,愿意长期在医院里住,可是,这是做不到的。我们收拾了一番,我给父亲买了一个医用升降床,找了一个男雇工,两人一屋。回家后我们儿女和母亲精心护理,一天一天地熬着日子。父亲喜欢吃水果,每天用苹果、梨、火龙果、桔子、葡萄、草莓、西瓜做一个水果拼盘,还有小瓶太子奶之类的小饮料。父亲脑子很清楚,他不愿意看到别人吵架,也不愿意让别人难过,更不愿意让别人为他费心劳累,他坚强地与生命抢着时间,他就是一个上了战场不怕死、生命的最后也要坚强的战士。
一次我站在他身边,多站一会儿陪着他,想他会心满意足的。他看着我,拉着我的手,嘴角发出“叭叭”的声音,像在与我做最后的嘱咐,一句一句的心声,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在点头,像是听懂了。最后他像完成了一件大事,用手挥着,意思是说:“你进屋吧,我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2008年2月26日至27日,两天两夜他不停地呼喊,让我们很害怕,他那么坚强的人实在忍不疼痛和胸闷,又说不出来一句清楚话,多么可怜啊!我每看他一眼,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他那求生的欲望使我不知所措,只能用手抚摸他、安慰他。我曾对他说:“爸爸你,一定要坚强,不要怕,有我们在身边,你听话吃一点药,吃一点东西,会好的,实在不行我们去医院……”他刚开始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说:“医院不去了,我的病好不了了,别花那冤枉钱了。”他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明白时,拉着我的手让我把我妈妈叫过来。我看着他第一次与妈妈握手并颤悠悠地想说什么,“谢谢你一生对我的照顾,后半生多亏了你,我工作上不常回家,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把四个孩子带大成人,又带着心脏病的身体照顾着我,你要多保重……”我看在眼里,明白这一切无言的嘱咐,我和妈妈很难受,都哭了。他一看到哭,就一扭头,手抬开了,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尽管他不喜欢那个护工,嫌他碍手碍脚的。可是他第一次给他好脸,向他招手,让他过来与他握手,向他最后道别。
27日晚,父亲整个身子失去了知觉,两条腿麻木,只有一只手会动。28日清晨,我三弟妹说做了一个梦: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戳地板,意思是说:“我儿子在哪儿?我来接他怎么找不到他?”我们半信半疑。下午,父亲两只眼睛失明,他睁着眼看着门口,不会转睛。他的右眼是我带着他在1999年去北京红十字会下属白内障医院做的手术,我专门找到通州红十字会的领导写了条子,找到赴美留学的博士生,用半个小时就轻松地做完了手术,并与医生合影留念。手术非常成功,父亲眼睛特别亮,然而现在,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我买的他最爱吃的——肯德基卖的蛋挞,妈妈用勺喂他,他从嘴角微微动一下,第三口就不会吃了,我们全都惊慌了,大弟、大弟妹和我在他床前摸着他,做最后的道别:爸爸你别怕,我们陪着您,您放心吧。这时他的手已冰凉了。我们给父亲洗了身子,并穿上了新袜子。这时父亲忽然笑了,几乎笑出了声,那笑长达5秒钟,当时我激动地叫了起来:“爸爸笑了,他满意了,高兴了!”最后他流出了两行热泪,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3月1日上午父亲就要火化出殡了。这一天来了许多人,有我的朋友和弟妹家的亲戚,有父亲单位的领导和弟弟的朋友,最让我感动的是我单位的领导,单位局长派副书记、副局长等领导和朋友前来慰问并送了慰问金,他们礼貌地向我父亲遗像鞠了三躬,我说:“爸爸,我单位领导来看您了,您走好,您放心走吧!”这些领导人也都是大孝子,在单位尽忠职守,在家扶老携幼,他们也永远是公德无量的。他们向一个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战士鞠躬,他们为一个清廉自律的普通共产党员鞠躬,他们为一个伟大的父亲鞠躬。
在最后告别时,我们采用了一个较高规格的告别仪式,遗体上洒满了鲜花,推进了火化室。在那一刻,我撕心裂肺,声嘶力竭,拼命地想把我父亲从阴间拉回来,我知道就这一秒钟,拉不回来他就变成了灰烬。不知道是谁拼命地拖着我,把我拖出了火化室,我再拼命也不行了,于是我跪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没有力量挽回这一切!过了40多分钟,一切全完了。我们排好队,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弟媳等庄重地接灵纳骨、装好骨灰,随着音乐和护卫队,漫步走入骨灰寄存处。世界上最疼我爱我的父亲走了!我知道我再哭再喊也没有用了,我脑海里闪现的画面太多了……
我想到了电影《集结号》,谷子地的出身和经历,那里有父亲的影子。谁也不会相信父亲8岁时父母双亡,他给地主放牛,后来碰上了解放军的队伍,就跟着走了,扛起了枪,打了仗。后来才知道,参加的是解放战争淮海战役,作战两次,在战场上枪林弹雨都经过。他说过,一次送信,那年19岁,他个小在过一条河时碰见了敌人险些送命,然而他的战友有多少已经命丧九泉,有的尸体都找不到,这些人如不算烈士,算失踪——谁能想得通?!
谷子地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他为那些无名的英雄找回了生命的自尊。而我父亲他也托共产党的福,命大福大活到了今天,还获得过解放奖章,又长工资,他知足的很!有时孩子大人也埋怨他无能,说:“人家像你这资历捞官再捞房,全家都合适沾光,您可倒好,知足得很,三个儿子全下岗,你什么都不管。”父亲,我们误读了您。父亲,您平凡而伟大!
愿你一路走好!
2008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