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银 家教(外一篇)
大志要买鞋,爷爷奶奶嗯一声,没往出拿钱,推说不够,明天去取。
大志同许许多多的独生子女一样,是父母掌上珠心头肉,在温温软软的爱中成长。可惜父母去很远的地方工作,温软充盈的爱压缩成隔三岔五的电话与定期出现在信用卡里的丰足生活费,将才上初二的大志拽给了两位老人。
爷爷奶奶是退休教师,耕耘几十年,桃李天下。可在大志的教育上,他们很为难。大志学习不让人操心,头疼的是太讲穿戴,有些奢华。对于七八百元一双鞋,一千多一身的李宁服,买得轻松,扔也轻易。爷爷奶奶跟大志讲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艰苦朴素。并现身说教,他们小时是如何大的穿新二的穿旧。大志说老皇历翻不得,怪你们没赶上好时候。
鞋在大志脚上如业余选手遇到职业种子选手很容易被淘汰,裂口的、毛边的、不合意的、不新潮的,塞满一纸箱。要是爷爷能穿,老两口心理还平衡些,可那些都是船。
大海里驾得远洋轮,小河里摆不稳舟,老两口自是不甘心。反复商量,决定请家教。于是二人轮番打电话,找亲戚、找朋友、找老同事、找当年的学生,广撒网慎提纲,终于确定好两位老师。
大志放学到家,桌上不见买鞋钱,却多了位小梁老师,说是给他补数学的。大志瞟一眼,再没正眼看,嫌土,从上到下不够他一双鞋钱。真想拒绝这种善意的安排,见爷爷奶奶一脸严肃,只好坐下听课。
在大志看来,课讲得还算生动,但再怎么生动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他烦,他耐着,爷爷奶奶的附加任务要尽可能完成。
课结束,小梁老师说用一用电话。大志暗笑,够可以的,还大四——断定是享受助学金的贫困生。想把自己手机扔过去,怕不会使。
小梁老师走后,桌上出现一千块钱。大志装没看见,蔫蔫地回了屋。现在他心里有点乱,耳畔还回响着小梁老师的电话:——姐,你跟爸妈说说,毕业后我不想在咱们家的企业里干,靠拉爸妈后衣襟走路,太没劲!
补语文的是位女大学生,人不但漂亮,穿着也入时,大志觉得眼前一亮。立即想到脚上没有及时更新的鞋,有几分后悔。课讲得如人一样漂亮,大志听得如醉如痴。大志觉得整个身心似都寻到了安睡的巢,美滋滋的,舒服极了。不料结束语,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令大志激灵下子——从上大学到现在,我靠打工、做家教供给自己,不用家里一分钱。
女老师走后好一会儿,大志仍在中厅痴愣愣坐着,心中十分茫然。见奶奶将一沓钱悄悄递给爷爷,他说:旧鞋还能穿,以后再买吧。
如此工作
没等单方圆站稳,党总支郭书记将一封信摔在茶几上,气哼哼说:
“好好看看,你这纪检主任,唉——”单方圆看一眼造作的字体,不仅猜出信的大概内容,而且还能圈划出操刀手的范围,闹不好都会把他连扯上。果然,没等他一目十行看完,郭书记急不可耐地又说:
“你早知道,你都有责任!”
单方圆想起那天去二分厂的情景,才进厂大门,一群工人像见到救世主的信徒,忽拉将他围在核心,更不等他问,话犹如锋利的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令他无法闪躲。
“单主任,这可是您的正当防卫——别又狗赶羊护着狼!”
“谁家孩子大人喝西北风能活……”
“你们当官的明着多挣,暗里狠搂,把我们工人当牛马。”
“别玩松粘尖——松粘尖——”
二分厂百十来职工,已半年没发工资,法人厂长满国柱一个月用于招待的客饭就花去三万多,不知财务科谁把这个绝密给抖搂出来,职工那还不气炸肺,吵嚷着堵在厂长室要个说法。热油锅注水的闹腾茬口正让单方圆赶上。这点小事难不住他这个万金油式干部,当即毫不含糊地侃了一通顺应民心的大话,掩熄了愤怒的火焰,并使满国柱油皮儿没蹭。他回到总厂缄口不言,似二分厂一切正常安好。职工见迟迟没有动静,知道让单方圆用嘴给糊弄了,才写了检举信。
“这么大的事,这么麻木,你多动一动嘴,跟我说一声都懒得……”
单方圆低着头,用以表示在认真受教,上下级吗!
“……党性何在?良心何在?……”郭书记到了动情处,还连连用食指有节奏地敲着茶几。
高潮既意味着过去。单方圆对这位领导的了解胜过了解自己,现在该“反击”了,不过要改一改以往的直来直去,便慢声慢语说:“怪我,没及时向您汇报,现在您说吧,下一步怎办?在咱们总厂,您吐口唾沫是个钉!”
郭书记是老官场,自是听得出棱缝,问:
“他把钱都扔哪儿了?”
“听说……可能……太白楼——”
“噢——老板是个河南小姑娘。”
“是吧……”
单方圆半吞半吐,不说痛快话。暗想:谁让你上来就急鼻子快脸的,像天下只你革命,真让你当包拯,又没那腰子。
“太白楼有燕窝、鱼翅、熊掌,还是有吸钱的魔盒子?”
单方圆只嘿嘿笑,往外看,要走的样子,迈出两步,说:
“我组织人内查外调,非弄清有没有魔盒子,若有看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您给盯着,我随时向您请示。”
郭书记干干脆脆:“行!我盯着——”却手一摆挡在单方圆身前,似问似自语:“牛拉耠子——后边有人?”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温和。
“桥归桥,路归路,我就听您的,——后边没人更好,有人咱也不怕!”
郭书记对有如此忠心的属下毫不自得,反觉后背有股凉气。拉着单方圆胳膊,说:
“咱们得商量个具体方案,对不?——后台是谁?”
单方圆见到了那熟悉的渴求目光,明白玩笑该止住了,就说:“太白楼的老板,是吕经理去年退休的夫人。”
郭书记先是悚然一惊,继而恍然明白状,说:“不可能,不可能,你这人谈正事,就爱东拉西扯。”
经验告诉单方圆该走了,如权势人家请的帮闲,留下得体的四个字:“我听您话。”
郭书记嗯一声,是那种听不出可否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