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昱 泊浒乐园

农家院做到了一些政府做不到的事情

——《北京青年报》2009年4月27日

2009年5月末，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西集镇于辛庄于大方打来的。我与他是老朋友了，上世纪70年代，我与楚学晶、刘祥在他家小住一段时间体验农村生活，逐渐成了朋友。近几年联系较少。在电话中大方告诉我说，如今他发了，业务上繁忙，让我过去看看。我听后心中一怔，心想：他儿子于晓光有辆大汽车搞运输，拉拉运运的能发到什么程度？大方已过花甲之年，他淳朴善良不善言词，更不会炫耀自我。他住的村落是通州区西集镇东北最偏僻的一个地方，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通县党政机关人员都在那村里住过。我正琢磨大方的事呢，那边于大方又说啦，你抓紧来呀，我这里来人了。咯噔一声那边放下了电话，我脑海里还在思索着，于大方究竟靠什么发了呢？

那天，我骑车沿潮白河大堤去了于大方家。

到了去于辛庄的拐弯处，我滑轮驶下高高的潮白河大堤。一群黄鸟倏地从堤下树林中飞起，在稀疏的林间有用树枝圈成的羊圈，有堆放的玉米秸，还有一辆已极少见的破旧铁瓦车在一片瓜园旁放着。雄鸡在村中啼鸣，紫燕在村落上空翱翔，间或狗叫羊咩，一派淳朴的农村景观。这些能吸引游客到大方家吗？

我来到了于大方家门口，大门两侧挂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对联，让你心口一下子就温暖起来。于大方见到我急忙迎来，边接过自行车边嘱咐儿子沏水。我说先看看吧，大方领着我指指点点。

他家正房西屋摆着儿童使用的餐桌餐椅，有二十多个座位。堂屋后背房处有五六个身穿白大褂的师傅正忙着蒸馒头、花卷、窝窝头。庭院约有600平方米，方砖墁地，用黑色塑料网遮住炎阳，使庭院凉爽干净。在砖墁地的东南角写有“涂鸦园地”，旁边码放着彩色的粉笔和板擦。庭院两侧长满了大鸭葫芦、中号鸭葫芦、小号鸭葫芦。我们边聊边走到前排正房处。正中是过道，西墙挂张一人多高的大镜子，共游人使用，东墙挂着报纸，有的报纸报道着泊浒乐园的新消息。东屋有50至60个小桌椅供儿童使用。房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沙子，上面罩着黑色塑料网，以方便小孩子任意玩耍也为遮阴。在沙堆南侧和西侧养着兔子、鸡、鸭、鹅、小山羊等，供孩子喂养，为提高孩子认识动物了解动物的能力。门前是一片广阔的场地，种着杨树，为停驶车辆遮荫。场地可容纳100多辆卧车。东面种植着一大溜儿木棉树，花开时节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停车场周边种植着新鲜的蔬菜，有蛇豆、五彩果、大小丝瓜等。大方意味深长地说，春天时节可以到宽广的潮白河银沙堆上放风筝，深秋在大院金光闪闪的棒子粒上玩雪橇，现在是采摘时节。说话间，已有卧车开了进来，车门一开，小孩子喊叫着往沙堆方向跑，嘴里喊道：沙子——兔子——鹅……大方看看车对我说，这时候，我儿媳妇正领着游客采摘樱桃呢。我们来到一个房间，大方与我长谈，谈话间，他总是提到他儿媳妇——夏开鹏，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能行。

夏开鹏是重庆市梁平县陈东乡华山村人。在生产队解体时，她家分到一头小牛。那时夏开鹏还不到六岁。爸爸和继母整日在农田里忙，放牛的活儿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每天早晨她都高高兴兴地把牛牵出去，在崎岖的山路旁和已割完稻子的地里放牛，让牛吃鲜嫩的青草。有时她骑在牛背上远望：蓝天白云、高山飞鸟，山连山雾朦朦，山外边，山外边还有什么呢？有一天，那头牛见了另一家的牤牛，哞哞叫着追过去。夏开鹏坐在山坡上呢，见牛跑了连喊带叫，捡起一块石头向牛扔过去，没想到这石块正砸在牛脖子后脊骨旁，那里是硬处，一下子渗出了血。夏开鹏害怕了，怕回家后爸爸会责怪她骂她，便找些大石头块旁的风化浮土，轻轻地给牛涂上伤口（她听老人讲那种浮土能治疗伤口），那头牛扭回头深情地望着她，高兴地摇起了尾巴。以后，夏开鹏与牛的感情越来越深，给它寻找鲜嫩的青草，天热时给它找树荫处歇息，把牛牵到清洁的水池边喝水，用柳树枝条帮牛轰赶蚊虫……有一次，夏开鹏坐在牛背上睡着了，那头牛已吃饱喝足慢慢地往家走，当它从梯田往下走的时候，夏开鹏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声，摔倒在泥泞的稻田里，这才清醒过来。睁开惺忪的双眼一看，惊吓得头发根儿竖起来了，一支黑乎乎的牛蹄子就在她的胸口窝处悬晃着，要是踩下去，小命可就归西了。夏开鹏慌忙滚开，揉揉发涩的眼睛，牵起牛往家走去。这件事儿对她教育很大，她常常想：你对动物好，动物也会对你好。在大千世界的交往中，你对人家善义相对，人家怎么会对你以恶相报呢？

夏开鹏在艰苦环境中慢慢长大，这时，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像春风化雨一样浸润人心。许许多多边远山区的青年走出家门，在祖国广阔的怀抱里寻找自己喜欢的工作。本村已经有年轻人出去挣钱了，家庭也越来越富裕了。夏开鹏也想外出打工，解决家境窘迫的状况。经父亲同意后，夏开鹏便收拾行装。临走时，她抚摸着那头牛的脸颊说，我的老朋友呀，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呀。谁也没想到，那头牛竟长哞一声，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夏开鹏也心中一酸，摆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门。

1999年底，夏开鹏回家过春节，爸爸告诉她说，你饲养的那头牛已经老了，不能耕田了，咱家人舍不得吃它的肉，就把它给卖了。当买主来家看牛时，它落了泪，两天不吃不喝，老是哞哞地叫，好像呼唤你呀。夏开鹏听后，伤心地流了泪。

除夕的夜晚，爷爷深情地对开鹏说，你也不小啦，该搞对象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这可是咱们中国的老传统啦。夏开鹏当时嘴上说不忙不忙，可心里想：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连级干部，复员后一直在当时的人民公社里工作，大家都很尊重他，我呢，再也不能让爷爷替我操心啦。

夏开鹏回到北京后，便在《精品购物指南》 “凰求凤”版上的第一条第一名登了征婚启事。当她把报纸拿到手的时候，看到在另一侧“凤求凰”的第一条上第一名上是于晓光时，便认真地看起来。当时俩人都没有手机，只有呼机。她怀着好奇的心情往于晓光家中打了电话，几句话后，约定在西单麦当劳门前见面。初次彼此都准时赶到。相认后，互相都认真地看一眼，初步掌握了人的身高相貌特征。又从简略的谈话中了解到对方的工作及家庭情况。然后就没的说了，互相看一眼各自走去。过了一段时间，于晓光给夏开鹏打呼机：问怎么样？行不行？夏开鹏微笑着说，现在是了解阶段呀。

一年后，夏开鹏去马驹桥一房远亲戚的姐姐家做客，闲谈中姐姐很关心夏开鹏的婚事。说她已经不小了，该交朋友啦！夏开鹏说，是。是该找啦。从马驹桥回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夏开鹏拨通了于晓光的手机，并约定在北苑长途汽车站见面。于晓光当时正开着出租车行驶在朝阳区的王四营路上呢，接到夏开鹏的电话当然高兴，幸亏当时车上没有客人，他调头转入去通州区北苑的方向。夏开鹏在北苑站那段左等她也不来右等她也不来，心想：这个于晓光真是个慢性子，老黄牛。她看看表心中说再等五分钟，他再不来就吹吹吧。嘿，大约过了三分钟，于晓光的车停在她面前。晓光下车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后问，你上哪儿？我送你。夏开鹏笑着说，我能上哪去，到你家看看。于晓光一听，摸摸头说这么晚啦？夏开鹏说我不怕。开晓光打开车门说，那好吧，上车。夏开鹏大大方方地坐进去。车子行驶后夏开鹏问，你家离这里远吗？远。远？有40多里。啊！你怕啦？夏开鹏笑了，摇摇头说，我不怕。她看一眼正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于晓光，心想：他是个靠得住的好青年。车子向东南方向行驶，天越来越黑，穿过一片片黑压压静悄悄的树林，万籁俱寂，只有卧车车轮摩擦油漆路面唰唰的响声。于晚光偷看一眼夏开鹏，她端然坐在那儿眼向前方一丝不苟。于晓光心想：这位四川姑娘胆子可贼大呀。

夜里十点多钟到家。于大方夫妇问寒问暖热情招待。当于大方把热腾腾的茶水递到夏开鹏面前时，她顿时感到无比的温暖，这个家庭好可心啊。

过了一段日子，于晓光带着夏开鹏到通州城里如意园居住的姐姐家，说了些话后，留于晓光看家，夏开鹏和姐姐于秋华去北街买菜。路上于秋华热情地说出晓光的优点和缺点，特别是缺点一一道出，并嘱咐夏开鹏要帮助于晓光克服缺点，俩人才能幸福美满。在穿越马路时，姐姐关心地拉了一下夏开鹏的手，她立即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夏开鹏曾对朋友开诚布公：我在北京工作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人拉过我的手，是姐姐温暖的手把我拉进了于家的大门。

夏开鹏和于晓光很快定了婚。一天，重庆市梁平县老家人打响了夏开鹏的手机，以求救的声音向她诉说：家乡里的四个姑娘，被东北到村子里来的人说动心，要到东北去打工，她们坐的是重庆去北京的慢车189次。里边还有你姑家的一个表妹。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在西客站把她们拦住。不让她们去东北，要让她们回家。她们坐上火车去后，我们几家老人研究来琢磨去，提心吊胆的，怕她们到东北后被别人给卖了都没人知道呀，可求求你啦！千万千万呀！夏开鹏听后心中愣了一会儿，心想：家乡人说，东北来的人只凭嘴一说，没有单位的介绍信也没有招工表格，也不要学历，说那里厂子都需要人。果真那样的话，东北人还大批地来北京收破烂、开小饭馆、当保姆、当警卫……干嘛？我不能让姐妹们上当受骗。夏开鹏与晓光协商后，便找于大方夫妇把事情细说一遍。于大方听后也是一愣。心中思索：附近的村也有搞外地女人的，趁家人不备把存折好衣服一扫而光，逃之夭夭。晓光与开鹏又是刚定的亲，她家离这里老远老远，对开鹏还不太熟悉了解，对她的家人更一无所知。于大方眼神一犹豫，夏开鹏立刻从大方的眉宇间看出来了。她坚定地说，您放心，我和晓光一起去，不会有事的。听到这句宽慰的话，于大方的心才稳定下来。

于晓光和夏开鹏在西客站出口认真地蹲守着。对从重庆驶来的列车走出的人员特别是妇女紧盯不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行人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群拥拥挤挤，声音嘈杂。晓光突然看见有四个姑娘相拥走着，不时地偷看四周的一切，从眼神上对什么都感到新奇，衣着也不亮丽时髦。晓光捅捅夏开鹏，夏开鹏定睛一看，“啊”的一声跑了过去，正是家乡的四个姑娘。几天后，夏开鹏老家打来电话：感谢她们救了四个姑娘，并声明，夏开鹏和晓光回重庆的话，将以隆重的礼节丰盛的筵席欢迎，决不食言。

夏开鹏怀孕了。全家人都乐意给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字，为了把名字起好不与别的同名，全家人集思广益，便在门上贴一张纸，谁想好了认为不错就往纸上写免得忘记。十多天里起了几十个名字，最后定的是“于泊浒”。这个名字很有意义也没有重名的。

夏开鹏爽朗大方，心底善良又具有四川辣妹子的性格。在短暂的时间里与家人和谐相处，互相体贴关照。

那年县妇产医院扩建，老床位都没有了。医生带着夏开鹏打开了新盖新装修的产房说，你太幸运啦，这么多房间你随便挑选。夏开鹏看了几间，选择了八号，那屋是三个床位。

几天后，夏开鹏在姐姐于秋华精心护理下抱着儿子于泊浒出院了。卧车刚开到家于大方立即跑来，把一束鲜花递给儿媳。正房的明柱上写着：欢迎于泊浒来到人间；祝贺夏开鹏分娩成功。全家人欢庆在幸福温馨的氛围中。

于泊浒在全家人关心爱护下长到一周岁。全家人为他庆祝，并举行了“抓周”活动。在桌子上摆满了杂七杂八的各类物品，于泊浒抓一个丢在一边，再抓一个又扔啦，再抓一个还是扔掉……终于抓到一个东西不扔了。这是爷爷送的一张红色一佰元人民币：又抓一张也不扔了。这是一张绿色一佰元人民币，是奶奶送的。见到此情此景，于大方念道：红红火火一生；平平安安一世。

于泊浒在全家人的呵护下渐渐长大。全家人总感觉这一家一户的独生子女太孤单、太自私、太任性、太傲气了。思来想去的就想给于泊浒找几个小伙伴玩耍，培养他集体主义团结互助的精神，提高他思维能力，让他有一个快快乐乐的童年。再说，美国教育儿童的主导思想是随意性，在随意中让孩子发展创造。想到此，家里人便在网上发出请帖，寻求学龄前小伙伴到于泊浒家中来玩耍。并说明潮白河畔有银沙滩，蓝天白云绿水、玉米粒上滑雪橇，备有农家饭菜、采摘水果等等。请贴发出去十多天，没有任何人理睬。全家人又聚在一起，重新商议，为什么没有人来？谈论后认为：咱没有说清楚的地方就是没有说每个人需用多少钱。人家怕上当受骗。她们又重新在网上发出请帖，并强调孩子来玩不要钱，大人每位20元。

消息一传出去，没几天，就有人开着卧车找上门来了。没过几天车越来越多，人越来越旺，停车场地也不得不越来越拓宽。在一般情况下，来客一天要吃掉50斤柴鸡蛋，150斤豆腐，200斤白菜，30斤玉米，窝窝头200多个，熬粥2至3锅。

夏开鹏搞的学龄前儿童亲子游，于泊浒得到了锻炼，结交了不少小伙伴，有的已经来过七八次了。有一天，于泊浒在玩沙子时对小伙伴小鱼儿说，我的生日要到了，谁来呀？小鱼儿妈妈听见后很感动，认为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主动找夏开鹏询问了于泊浒的年庚。夏开鹏与家里人商量后，向那天在一起玩的几个孩子家发了请柬。到于泊浒生日那天，来了六家。六个小姑娘嘻嘻笑着抬着一个大蛋糕摆放在桌子中间，点上蜡烛唱起生日祝福歌，然后切开蛋糕欢庆。一位来宾家长说，于泊浒呀，你太幸福啦，六个美女给你过生日啊！

您还别小看于泊浒学龄前年纪，她还拉动了亲子游事业的向前发展。

夏开鹏不断地总结归纳，不断创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事业中来。她在新浪网上开通了博客，把这种服务命名为：“农家亲子游”，并介绍了当地农产品的特色——春季草莓、油桃，夏季樱桃、鲜玉米，秋天苹果、梨，深秋红薯、大白菜，冬日大棚特色菜。

“泊浒乐园”这几年的发展，带动了周边十余个村发展了樱桃、草莓、苹果、红薯、花生等生产。再加上全家人热情好客，夏开鹏精明能干，短短的时间里已拉动了唐山、唐沽、廊坊、燕郊等地区及在中国的韩国、德国、新加坡、美国等家长，他们带着孩子到“泊浒乐园”来玩耍。

“泊浒乐园”的发展，使很多人深受感动。挺简单的事情，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呢？西集镇每年也在搞诸如樱桃节一类的市场推介活动，但很多人反映，一些节庆活动只热火了一两天，在活动中政府官员、记者来了不少，投入的成本高，真正售出的产品并不多。夏开鹏的“泊浒乐园”环境虽然差点，但是人气很旺，它带动了周边十几个村种养殖业。政府做不到的事情，夏开鹏做到了。她这种经营方式上的创新，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2009年4月，夏开鹏的“泊浒乐园”得到通州区旅游局颁发的“运河杯”先进个人红色证书。

又一个休息日到了。夏开鹏的手机接连不断，都询问她亲子游名额满了没有，还有没有停车位，我们什么时候去为好。于晓光在京沈高速路西集镇的入口处安排着一辆辆卧车。一队去采摘苹果、梨；一队去“泊浒乐园”；于秋华正用喇叭喊叫车辆排队的方向。夏开鹏说，今天卧车可达80余辆啊，要组织好、安排好，招待好客人，不能出差错。啊！多么红火的“泊浒乐园”呀，我祝贺它越办越好。

                                                       2009年6月于潮白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