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书画家

早年间，不管写字还是作画，无非是那些有钱有闲人的雅兴。时代变了，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因此一般人也想让自己的精神生活充实起来，于是，对字画及收藏感兴趣的人多了起来。这么一来，写字和作画的也因此忙乎了！有人讲了个笑话：说大奸臣大贪官严嵩，在九泉之下，听说现在的书画非常值钱后，痛哭流涕后悔不已，他连连说道：要知今日墨宝这般值钱，何必当初绞尽脑汁巧取豪夺落个千古骂名，多写几个字不全有了吗！

我今儿要说的是京东一支笔——乡亲们送他的雅号。这人什么样呢，那是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一个人了。他个子不高，人却很精干，说起出身，也算得上是半个文人。怎么说是半个文人呢？他呀，早年间是体院毕业教体育的，因人聪明精干，没几年，就负责上了学校的后勤工作。唉！有时聪明人常在无形中遭到别人的妒怨，具体为什么，无非就是工作做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条，但忘了谁是主次，这不，工作做了不老少，招致的闲气却一大堆，工资级别长不长的是次要的，而这乱麻刀，却把自己缠得头晕脑胀。和谁说呢，咳，索性也就不说了，于是，自己就买了两个书法教学的光盘，慢慢地迷上了写字！

人，什么都可以去学，什么都可以去做，唯独天赋这东西，那是学不来，争不去的！大哥自从迷上了写字以后，是足不出户，在家自个哑门音儿地苦练。大姐是个贤慧的媳妇，那是干什么都呱呱叫的人，无论大哥干什么，大姐都一门心思地支持拥护他，因为他们的恋爱还有一段故事呢！

以前大哥家里很穷，而大姐呢，条件比大哥家强得那可不是一点半点。大姐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很能干，相对来说在当时的乡下，比起一般户的日子自然就松快的多！大哥和大姐是一个生产队的，一来二去碰碰撞撞的二人就对上象了，大妈一听不愿意，不为别的只怕闺女受苦。可大姐除他不嫁，老人没办法也只好同意了。谁想这年招生，大哥竟考上了大学，大姐一听，却主动提出与大哥分手。大哥见此也没解释什么，转天请出个媒人，下了聘礼，没几天，就欢天喜地地把大姐娶到了家里。那时人都不很富裕，但这些并不能影响二人的甜甜蜜蜜！其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大姐的母亲和父亲，因病都相继去世，大哥大姐这么着又搬了回来，把大姐没成年的弟弟妹妹，都培养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说过上好日子吧，实话说也没几年，这又碰到了大哥单位里的不顺心，所以，大哥做什么，大姐都不拦着，因为他相信大哥的为人品性。在媳妇的支持下，大哥一心一意地练字，但老街旧坊们却是谁也不知道，有时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

那是一次有户人家办丧事，恰巧，那帐房先生中途有事走了，大家急的不知所措，这时大哥说我试试。结果亮出这小字一看，大伙都赞不绝口，啧啧称奇，但不知他这笔字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这一来可不打紧，从村东头到村西头，可就都知道他字好了。于是，人们凡是有大事小情，写个联、记个帐的就都去请他，大哥是从不推脱。有时，我和他开玩笑说道：“你这家伙真可以的，就凭这字，是吃了死人吃活人（办红白喜事）哪！”

玩笑归玩笑，其实不管村里谁家办事，大哥都帮忙，大姐去随庄亲份子，每次都是赔钱的买卖，可两口子都不论也不怕这个，人嘛，活得就是热乎劲！

人常说，有失必有得，这几年他给人家里里外外的忙乎，虽说人是累了点，可这字却越来越棒，到底有多棒？咱也不会鉴赏，只是记得这年十一国庆节，外甥在街心开了一家小卖部，也想庆祝一下。外甥人老实忠厚，是个但分不求人都不开口的人，见他这字确实太好了，于是，求大哥给写了一副对联。大哥二话没说，大笔一挥写的洋洋洒洒，外甥一见是分外高兴，外甥媳妇也跟着喜欢。外甥媳妇怕这联粘不住，想着多刷点糨子把字粘牢，谁想竟弄巧成拙，糨子太多了，刷在墙上后紧绷绷的倒炸开了，外甥一见心痛的生了一天的闷葫芦气！

就这样，他的字在乡里乡间的红白喜事中，发挥着作用，也在烧化的纸灰和如火的喜字中，去追寻他的乐趣和字的灵气！

前几天我去他家串门，大哥又拿出他新写的墨宝来，让我见识见识并给瞧瞧。那字还真别说，有些王羲之的味道。大哥听了，憨憨厚厚地乐了，那神情就像他平日里喝了几口酒以后，拿着话筒唱卡拉OK一样，声音飘得高不着边，却都跳跃着欢乐的音符。

我认为乡下人最好的品性，就是淳朴无华，就像大哥的字。我也真的希望，在若干年后的某个展厅里，能见到没有明码标价，却又是龙飞凤舞充满灵气的字，那一定是大哥的字！

同是一个门里和大哥一个姓的，还有个叫建春的人，喜欢画画。我和他有年龄差距，因为他同我弟弟一般大，在家都是小字辈。只知道，七六年地震时，他妈妈和两个弟弟都被砸死，只剩下他和他父亲，于是，他父亲领着他一直和他奶奶在一起生活。那时他不大，也就七八岁吧，其次就知道的很少了，了解他，那完全是因一幅画引起的！

有一天，我偶然去了趟文化站，见到大厅里摆放着许多画，我问这是在干什么，文化站长小吴说这是参赛作品。在其中一幅作品前，我停下了脚步，那是一朵半开的荷花，叶子上滚着一颗露珠，荷花的色彩是暗红色，让人觉得透过这色彩，你好像能看见点别的什么，或是有一丝惆怅突然萦绕在你的心头一样。我当即问道：“这是谁画的？”小吴答道：“建春的！”我听了以后大吃一惊：“是吗？这么棒！”

那次，我在街上正好碰到建春，我向建春问起了此事，建春高兴极了，说道：“大姐，你也喜欢那幅画吗？”我说：“是的，很喜欢！” “那你觉得它有什么缺点吗？”建春谦虚地问道。我说：“我不懂行，说也是瞎说。我只是觉得色彩有些模糊，但，这些都不失为优秀作品，尤其那幅画给你的那份淡淡的惆怅，和那欲诉无声的悱恻。简直是太棒了！”建春瞪着他那双又漂亮又有一丝忧郁的眼睛说道：“大姐，真的吗？” “真的！”我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于是，建春给我讲了他画这幅画的经历和画画时的心境！

建春自母亲去世后，就和父亲与奶奶在一起生活，那时的农村很苦，几乎，每家过的都很拮据。建春的奶奶，我们平素按照乡里辈份也得叫奶奶，是个很善良很勤快的老人。建春的父亲，忠厚老实不会说什么，小建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童年！考上大学以后，奶奶年事已高，一家子的开支就全落在了建春父亲的身上。日子过得很紧，可还得供建春读书。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建春从小就养成了自立自强，吃苦耐劳的品性，上大学以后，男孩子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自己就常常节衣缩食，从不肯挤兑父亲。由于它营养不良，又强忍着，久而久之胃也就饿出了毛病。这天，别的同学都放假回家，而建春为了省点车费，就留在了学校里。偌大的一个教学楼里，只有建春一个人，外边在下着雨，建春呆坐在画架前，一把水掸到了纸上，想我该画点什么呢，不知不觉中，他先画下了这支半开的荷花，之后，这幅名为“秋露”的写意画，跃然而生！

我默默地听着建春的陈述，这个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的男孩子，尽管戴了副近视镜，但仍掩不住眼神中的清高与敦厚，只是，眼神里多了一抹淡淡的忧伤与思索。那眼神，像极了画纸上的那朵荷花的神韵！那眼神包涵的是什么？是对母亲的思念？是对命运的探寻？还是在寻找一个渠道，把内心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勾勒出来？不知道，我也没问建春，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是外人不该问的。

建春现在有个很幸福的家，有个很不错的媳妇，弟媳人长得娇小玲珑，俏气但不娇气，给人的感觉轻俏俏的很文静、贤慧。过门以后，为家里生了个聪明漂亮的儿子，帮助建春伺候老年的祖母，支撑着这个三代同堂的家庭！

那天，就是春节的前两天吧，我从城里朋友那回来，听见村中有锣鼓响，又见乡亲们三五成群地往原机械队大院走去，以为是去看村里的小车会排练，就也跟着去了。谁知，到了那才知道，这里不光排练花会，还有更新奇的，北向三间大房里，正举办“张庄新春书画展”，书记、村长、团支部书记、乡文化站的小吴也在这里。看见那挂满屋子的横的、竖的、宽的、窄的、裱过的、没裱过的色彩各异的书法美术作品，我不禁为这装点节日气氛的举动高兴。再一细看，那挂在尼龙绳上的花花绿绿，都是我们村“一支笔”和建春的大作，好不热闹！我向混在人堆里的大哥和建春祝贺，这二位脸上也都笑成了一朵花。书法里有一副春联：“文化院中春光烂漫生机满，秧歌队里锣鼓欢腾喜气盈” 是大哥自撰自写的；再看我熟悉的那幅建春的国画：《秋露》之外又多了《晓荷》、《夏梦》、《怒放》……这些不都是他们心情的写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