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夫 桃花三劫(三幕话剧)（第 二 幕 下）

秦小蕊  你们怎么坐在这儿了？这是软卧车厢。

乘客男  姑娘，求求你了，让我们在这儿喘口气吧。那硬座车厢太挤了，把我老婆都要挤流产了。

秦小蕊  挤流产了算什么？前些天有一个女人，愣是在硬座车厢里让人家给挤怀了孕了。

乘客女  挤怀孕了？这怎么可能。

秦小蕊  我说的是个笑话，您别认真。

       〔软卧车厢。秦小蕊进来，坐在罗明对面。〕

罗  明  好了，陪我喝杯酒吧。

秦小蕊  反正我得给我妈打电话。

罗  明  放心，该打的时候我一定让你打。

秦小蕊  周嫂真可怜。

罗  明  你还在为她打抱不平？

秦小蕊  乡亲们黑压压地跪在她面前……真让人心惊肉跳。

罗  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小蕊  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罗  明  我是为了你妈！

秦小蕊  我妈？

罗  明  你知道……我跟你妈是初恋。你知道我们爱得有多深吗？那种爱……已经渗透到骨头缝里去了，用布揩不掉，用水洗不掉，用斧头砍都砍不掉……

秦小蕊  你们这代人，干嘛总是背着这么沉重的十字架呀？傻不傻呀？就算你们爱得再深，后来不是都各自结了婚，各自有了家庭吗？至于一辈子要死要活的吗？

罗  明  你不懂，你一点儿也不懂，这就是代沟。你们是最自私的一代，最无情无义的一代人，你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秦小蕊  男人就是这个德性，没吃到嘴的东西总觉得香得不得了。我问你，你要是跟我妈结了婚，现在骨头缝里还有爱吗？恐怕只剩下让人疼得钻心的骨刺了吧？

罗  明  你……你懂个屁？

秦小蕊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已经19岁了，是宪法规定的成年人了。

罗  明  你谈过恋爱吗？

秦小蕊  无可奉告。

罗  明  你必须告诉我。

秦小蕊  这是我的隐私。

罗  明  我就是要知道你的隐私。

秦小蕊  这也算是招聘条件？

罗  明  可以这么说。

秦小蕊  那招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我？

罗  明  那时候我招聘你做秘书，无权干涉你的隐私。

秦小蕊  现在呢？

罗  明  现在我要让你做老婆。

秦小蕊  你疯了？

罗  明  你听了怎么不激动呢？

秦小蕊  我凭什么要激动？

罗  明  我跟周嫂离婚以后，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妙龄少女公开地向我示爱，直截了当地向我求婚，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秦小蕊  你为什么不从中选拔一个？

罗  明  因为你妈。

秦小蕊  又是我妈。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妈？

罗  明  找了。我给她写信，她不回；我打电话，她不接；我登门拜访，她不见。

秦小蕊  也许我妈对的。

罗  明  对的？

秦小蕊  她跟我说过，她已经把她的初恋和初恋的情人一起埋葬了。

罗  明  她是把我埋葬了，这我知道。我现在又从她埋葬我的坟墓里爬出来了，又欢蹦乱跳地站在了她面前。

秦小蕊  她大概不想再纠缠那些恩恩怨怨了。

罗  明  除了我她心里还会有别的男人吗？

秦小蕊  我不知道。

罗  明  我知道。你妈离开我之后，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出去了。她嫁给了一个比我还要混蛋一百倍的畜牲……

秦小蕊  我妈和我都是苦命的女人。

罗  明  我现在就是要把你和你妈从苦海里打捞出来，让你们也过一过天堂般的日子。从你妈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暗自发誓：我早早晚晚要让你知道，你丢掉的是一块金子，不是一块石头，你早早晚晚还要回到我的身边来。

秦小蕊  我妈也许后悔过。

罗  明  她后悔了为什么现在又不理睬我？

秦小蕊  （无语）

罗  明  她是在逃避！她逃避我，更是逃避她自己。她无法面对我，更无法面对她自己。

秦小蕊  她为什么要逃避？

罗  明  因为那可怕的历史永远是她的噩梦。那噩梦就是一个黑不见底的陷阱，回头看一眼都让她心惊肉跳。那噩梦又是一个巨大的伤疤，碰一碰都会疼得钻心。

秦小蕊  既然这样……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罗  明  我可以尊重她的选择，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选择。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来，成了我一辈子的追求和信念。为了这个信念，我放弃了回大学教书的机会，我咬紧牙关下了海，我狠心跟周嫂离了婚……我奋斗了半辈子，眼看我的目标就要实现了，你说我能放弃吗？

秦小蕊  你还想怎样？

罗  明  我要娶你。

秦小蕊  娶我？

罗  明  她不愿意嫁给我，就让她的女儿嫁给我吧；她不愿意做我的老婆，就来做我的丈母娘吧。

秦小蕊  混蛋！

罗  明  骂得好。

秦小蕊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你把我们母女当成了什么人？你以为这是到市场上买驴吗？母驴踢了你一蹶子，你就要把小驴牵走。

罗  明  对，牵走了小驴，母驴就自然跟着我走了。

秦小蕊  你就是个畜牲，驴一样的畜牲。

罗  明  你不想嫁给我？

秦小蕊  我想马上离开你，我真后悔怎么上了你的当。

罗  明  你可以离开我，这是你的自由。当初你妈也是非常坚决地离开了我，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广播喇叭响起来，播着一段很俗气的相声……〕

罗  明  把那喇叭关掉。

       〔秦小蕊没有动。

       〔广播里相声被掐断了：“各位乘客请注意，现在广播找人，现在广播找人……”

       〔罗明气怒地关掉了喇叭。〕

秦小蕊  到了前面的车站我就下车。

罗  明  在你下车之前先喝了这杯酒。

秦小蕊 （拿起酒杯，仔细看着）这是什么酒杯？

罗  明  这叫玉卺杯。

秦小蕊  像农村舀水用的瓢，就是小了点儿。

罗  明  你说得对，古代瓢就叫卺。

秦小蕊  卺？

罗  明  想想看，两个卺合在一起像什么？

秦小蕊 （将杯里的酒喝光，又拿起罗明面前的玉卺，合在一起）这不是个葫芦吗？

罗  蕊  两个卺合在一起就是个葫芦，所以古代将男女的婚配叫作合卺。

秦小蕊  您怎么懂这么多？

罗  明  别忘了我是大学中文系的讲师。

秦小蕊  听说你还是个诗人呢？

罗  明  诗害了我。

秦小蕊  真想看看您写的那些诗，还有吗？

罗  明  你妈没跟你说？

秦小蕊  说什么？

罗  明  是他把我的诗交给军宣队的。

秦小蕊  我妈也太天真了。

罗  明  也许是天真吧。

秦小蕊  现在从您的身上可一点儿诗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

罗  明  我早就斯文扫地了。

秦小蕊  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买四张软卧的票了。

罗  明  我们今天就要合卺，这软卧车厢就是洞房。

秦小蕊  我要是不同意呢？

罗  明  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对吗？

秦小蕊  我活了这么多年，我妈只告诉我一条格言。

罗  明  什么格言？

秦小蕊  女人要想不上男人的当，就得把裤带勒紧。

罗  明  我现在就把兔子给你。

秦小蕊  什么兔子？

       〔罗明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递给了秦小蕊。〕

秦小蕊  这不是一枚戒指吗？

罗  明  这是一枚钻戒。

秦小蕊  钻戒也是戒指。

罗  明  我对此没有异议。

秦小蕊  上面有一个英文字母Q。

罗  明  那是秦字的声母。

秦小蕊  我的姓。

罗  明  也是你妈的姓。

秦小蕊  我姓的就是我妈的姓。

罗  明  这是南非产的红宝石。

秦小蕊  很让我开眼界。

罗  明  不想知道它价值多少钱吗？

秦小蕊  我不反对你告诉我。

罗  明  不多，35万。

秦小蕊  我要是有35万，就不买这个。

罗  明  如果你买一枚钻戒像买冰激凌一样随便，就不会心疼钱了。

秦小蕊  把你的冰激凌收好吧。

罗  明  这是给你的。

秦小蕊  擎受不起。

罗  明  这只不过是我送你的一只冰激凌。

秦小蕊  可我要用一辈子的命运去换。

罗  明  北京香山下面还有一栋别墅小楼，1200平米。

秦小蕊  又是一口棺材。

罗  明  还有一辆红色的法拉第跑车，原装进口的，250万买的。

秦小蕊  代价不小。

罗  明  这些都是你的。

秦小蕊  天上掉下来的肉饼。

罗  明  只要你嫁给我。

秦小蕊  我没答应你。

罗  明  还不止这些，还有我的资产，上亿的资产。还有我的企业，年产值几个亿的企业。还有……巴黎圣母院的婚礼，夏威夷海滩的蜜月之旅，百老汇的歌剧，迪斯尼乐园的巅峰体验……一个女孩子，一个整天价期望梦想成真的女孩子，听到这些难道会不动心吗？

秦小蕊  说实话吗？

罗  明  你可以说假话。

秦小蕊  说假话我一点儿都不动心。

罗  明  说实话呢？

秦小蕊  还真有点儿动心。

罗  明  像灰姑娘一样的动心。

秦小蕊  我不是灰姑娘。

罗  明  你恐怕连灰姑娘都不如，灰姑娘还有梦想。你呢？你母亲希望你能靠自己努力，上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你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你连高考报名的勇气都没有。你不嫁给我，只能去打工，而且除了我，也没有哪个老板会聘你当秘书。靠自己打工，你一辈子都不会赚一枚钻戒的钱。

秦小蕊  我可以不戴钻戒。

罗  明  你总要嫁人吧？你知道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人？你说过，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

秦小蕊  我不嫁人，我跟我妈一起过。

罗  明  这是孩子说的话。你以为你妈过得好吗？虽说你妈是个副县长，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是你妈不行，你妈骨子里是高贵的，是清高的。你妈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家里不还是一个九吋的黑白电视吗？

秦小蕊  我觉得挺好。

罗  明  你说的是假话。你妈是高贵的，你不是。你不能免俗，你有物质追求的梦想。你别想否认，你瞒不了我，否则你就不会卖那两张卧铺票了。

秦小蕊  我没否认，我想发财是为了我妈，我觉得我妈这辈子太苦了，太亏了。

罗  明  你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她晚年过上好日子。

秦小蕊  没错。

罗  明  你现在马上就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秦小蕊  怎么实现？

罗  明  把钻戒套在你的手指上。

秦小蕊  你……真的要娶我？

罗  明  你不想吗？

秦小蕊  如果……我不是我妈的女儿，或许我会激动得扑在你怀里。

罗  明  你现在扑进我的怀里，也是为了你妈妈。

秦小蕊  我妈妈……

罗  明  为了你妈妈，我们也应该走到一起。

秦小蕊  我妈妈她……不会同意的。

罗  明  她不同意能怎么样？她不理睬我，还能不理睬你吗？她跟我划清界限，还能跟你划清界限吗？她不花我的钱，还能不花你的钱吗？她不认你的丈夫，还能不认我这个女婿吗？你为了她，我也是为了她，我们都是为了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有一个幸福的晚年……

秦小蕊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