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松岩 野花兀自开(续一 )
小雨和林天毅
经过三年的中专学习,小雨当上了一名光荣的工人。
突然从学校走向工厂,从农村走向城里,小雨带着一脸的稚气,一脸的纯朴,一脸的问号和一脸的不安去上班了。
城市,就像个神秘的城堡一样吸引着她。以前,她也曾经向往过,向往到城里去生活,但不是现在这个身份,这个面貌,而是个人人羡慕的女大学生、女博士、女硕士。但现在自己却要扮演一个工人的角色,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小雨心有不甘。
小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着车间主任走进五车间。
一进车间的门口,小雨仿佛就掉进一个噪音的海洋里,车床、铣床、磨床、钻床尖厉地唱着大合唱,巨大的声浪淹没了一切。即使两个人趴在耳朵边说话,也要吵架般地大声嚷。男女工人一律驼色工作服,女工戴着白帽子,长头发都要塞进帽子里,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操作着,这就是我的工作环境吗?小雨悲哀地想。
小雨的突然出现,使得许多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她是外星人。于是许多双眼睛从四面八方,不同角度,含着不同意味打量着他,品味着她。小雨低下头,怀里抱着刚刚发的工作服,白色工作帽,做贼般地紧紧跟在车间主任的后面。
车间主任把小雨领到大车间边上的一个小套间里,这里是钳工组,小雨被分配当了钳工。
车间主任带小雨到一个正在干活的女师傅面前,悄悄地和那女师傅说了几句话,那女师傅边听,边斜过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小雨。车间主任摆摆手,把小雨招呼过来:“你以后就跟蔡师傅学徒吧,三个月出徒,你可要好好干,年轻人只要好好干就会有前途。”说完,倒背着手,挺着将军肚踱了出去。
小雨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师傅。她中等个子,削肩细腰,张着两只挑剔的眼睛和一个刻薄的嘴,由于修饰成分过多,小雨分不清她的本来面貌和年龄。她虽然画着浓妆,但掩盖不了她眼角细细密密的鱼尾纹,她虽然抹了厚厚的一层粉,也掩盖不了她皮肤的松弛和上面的雀斑,倒给人一种很怪的感觉,城里的女人和农村的女人有太多的不同。
蔡师傅关上床子,带小雨到更衣室去换衣服,所谓更衣室,就是几个大柜子码在一起围成一个圈,门口拉个帘子,就算更衣室,更准确地说,就算女更衣室。男师傅们是不需要更衣室的,大男人吗,哪有那么罗嗦,冬天冷,毛衣外面套件工作服,夏天热,干脆光着膀子干,男人就应该粗犷点。钳工组十几个人,算上小雨才三个女人,那两个女人又都是中年妇女,所以小雨一来,就格外受到优待和照顾,当然,都是善意的,使小雨的心稍微有了一点暖意。
换好衣服,小雨就开始和蔡师傅干活了,蔡师傅钻孔,她教小雨去毛刺,她拿一个活儿做示范,小雨考试班里第一的脑子很快就学会了,并且干得非常好,小雨不仅为自己的聪明能干感到骄傲,心里的不安也减少几分。
女师傅边干边和小雨聊天。
“你叫什么?”
“乔心雨。”小雨的名字起得无可挑剔,没有叫什么花呀,草呀,否则一定会被蔡师傅取笑。
“住哪儿?”
“李庄。”
“李庄?”蔡师傅皱着眉头,挺费力地重复着,高贵的嘴重复着一个这么土的村子,仿佛在念外文。
“坐几路车能到?”她的话里不无讥诮,小雨敏感地觉察到她明知故问,如果是过去,小雨早就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教训她了,你不就是个城里人吗?有什么了不起?你难道不是吃农民种的粮食长大的,是吃石头长大的吗?真是忘了本!后来才知道,蔡师傅从农村上来也没有几年,小雨鼻子差一点没气歪了,这人怎么这么浅薄?
但此时的小雨已经不同于过去了,人生变数太快,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忍耐。
小雨忍着气,大声明亮地告诉她:“那是在农村,坐11路车可以到!”(指用两腿走路)
小雨的话把其他师傅都招乐了,一看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哏得像个小辣萝卜。
蔡师傅讨个没趣,也不再说什么。
小雨终于明白,城里虽然吃、住、玩都比农村先进得多,但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自己和城里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每天早晨五点多,小雨便起床了,给爸爸做早饭,伺候爸爸吃完,自己胡乱吃几口便把中午的饭菜放到锅里,临走还要嘱咐爸爸:“您中午吃饭一定要热热,不喜欢吃就到食堂买点新做的。”
“唉!”爸爸很听话地点点头。
“您再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
“中午吃饭把饭热热再吃,不爱吃就到食堂买点新做的。”
小雨仍然不放心:“晚上我回家要检查的。”
爸爸点点头。
妈妈去世后,小雨和爸爸仍然住在原来的宿舍里,只是丝瓜架没有人搭了,花池里的花没有人种了,在这个曾经温暖的小屋里,以及这片土地上,妈妈留下的痕迹太多了,而她还没有得到回报就离开了大家。
妈妈离开他们以后,爸爸半傻半疯,愣头磕脑,不和别人交流,自己总是嘟嘟囔囔,自言自语。
学校照顾他,叫他到教务去干,他把工作干得没头没脑,无法和别人合作。后来老校长就和小雨商量:“干脆叫你爸爸打扫卫生,如果什么都不干还给钱,别人会有意见,打扫卫生呢,不需要动脑筋,扫得干净点脏点都没关系,最主要的,就你爸爸现在的心情,越呆着越容易闷出病来。你妈妈刚去世让你爸爸干这样的工作,我心里也不忍,你妈是个好人,是个好老师,我不是欺负你爸爸,等你爸爸过一段时间身体好了,再让他接着教课。”那商量的口气,仿佛小雨是一家之主。
小雨很感激老校长,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这样。
但是没想到的是,爸爸打扫卫生居然干得很出众,他每天不停地扫,从不休息一会儿,把院子扫得没有一片叶子,没有一片纸屑,大家背后都偷偷地叫他“华子良”。
骑到厂子,要用一个小时的时间。
到了组里,小雨先打开水,他每天早晨要打五暖壶的水,提得胳膊都麻了。其实,只要她张张嘴,都不用撒娇,立刻就会有某位男师傅热心地和她一起去,但小雨偏要自己去。
开水打回来,每个人都要泡上一缸子茶,就着茶水吃早点,烧饼或者油条,一边吃,一边天南地北地侃。人多话题就多,每天都有新鲜的话题说,只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着香喷喷的茶水味道和熟芝麻味道,这个时候,小雨从不插话,或者当忠实的听众,或者推开窗子望着窗外,心仿佛也长了翅膀,飞向了天空。
茶喝足了,话说够了,大家才伸着懒腰,趿拉着鞋,极不情愿地去干活,去百无聊赖地混日子,打发时间。有这样一句话,是外国人说的,单看中国人拿的工资,确实够少的,可再看看中国人干的活,给这点钱都算多的。
小雨和师傅们一起去干活,她往往一坐就是半天,除了上厕所一动不动,只有干活,时间仿佛才消磨得快一点,小雨控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但整天对着一个速度,一个频率,一个声音的床子,还是忍不住要“走私”:“爸爸怎么样了?他现在干什么呢?他中午饭吃了没有?”失去了妈妈,爸爸的生活比以前苦多了,女儿无论怎样照顾,都不会有妻子照顾得周到,何况小雨还是个孩子,当爸爸不听话的时候,她也会控制不住地发脾气,有一次,居然把爸爸说哭了,爸爸抱着妈妈的枕头哭得很伤心。小雨的心特别难受,也特别委屈,就和爸爸一起哭,小雨发誓以后不再说爸爸了。
小雨的出色表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那些中专刚刚毕业的小孩子浮躁得像毛猴子,哪里坐得住,当师傅的不仅要教他们技术,还要教他们坐着的功夫。女孩子就更别提啦,嗲嗲的,拉着男师傅的胳膊,不叫师傅叫哥哥,就是为了少干些活。男师傅呢,也乐得这样,到嘴的肥羊肉谁会往外吐?摸一把掐一下,没有实质性的问题就不会犯错,虽然解不了馋,却也勾起了无限遐想,当然了,关键时刻也得挺身而出卖一膀子,最后,还要撇撇嘴:“现在的小丫头,可了不得,真该让她们从新学学三从四德了。”
小雨却不是,小雨从不偷奸耍滑,从不装乖卖俏,小雨不仅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更赢得大家的尊重,女人被人尊重不容易,尤其是被男人尊重,连蔡师傅背后都要夸上她两句。
小雨干活的时候,大胡子毛师傅总会凑过来:“傻丫头,甭那么使劲干,俗话说:紧车工,慢钳工,溜溜达达是电工。人这一辈子,干不完的活,吃不完的饭,可不是今天把活干完了明天就不用干了,前半辈子把活干完了,后半辈子就不用干了。再说了,你师傅奸着呢,你就是累死了,她也不会给你一分钱,顶多请你吃顿炸酱面。”(工厂记件领钱,干得多挣得就多,徒弟帮师傅干活多挣出的奖金,一般师傅会分得徒弟一些)
小雨笑了,小雨感激毛师傅的好心。
一晃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小雨出师单挑了。
由于当徒弟时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所以小雨单干并不畏惧。
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小雨的心情无法用语言表达,八十几元工资。十五元奖金,居然拿到一百元,大家看着小雨,起哄道:“行呀丫头,第一个月就拿到了奖金,还没出废品,好样的,得请客呀!”
毛师傅嚷嚷:“请客?请屁!那是人家小雨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自己干出来的,你帮人家了吗?凭什么请你们?要请,也得你请人家孩子。”
大家又笑:“咱们请,人家小姑娘还不肯赏光呢。”
小雨也只是笑不言语,这几年,小雨第一次这么开心。
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在玩牌,小雨还是出去给大家买一些花生瓜子和水果,师傅们有些过意不去:“哎哟哎哟,这吃着可烫手烫嘴喽。”钳工组里一派欢乐祥和。
晚上下班三点半,天还早着呢,小雨揣着钱去逛商场,小脑瓜里细细盘算:“先买一些菜、肉和酒,晚上请请田叔叔和老校长,给爸爸买件新衣服,给爸爸买双新鞋,再买大件就不够了,下个月再说吧。”
小雨来到这个城市最大的商店“新风百货商店”,进城几个月了,这是第一次逛商场。
她存上车,车费涨到五分钱,小雨到商场下面的小冷饮店买了一杯“彩色白开水”,花了一角五分,算是犒劳自己,这才朝商场走去。
百货商场共有六层,只有下面三层开放,整个商场的外观是白色的,洋气而别致。四周挂满了霓虹灯,到了晚上,整个商场融化在一片彩色的海洋里,豪华而神秘。咖啡色的橱窗里,摆的是紧俏货,男女模特按季节穿着最流行的时装,小雨来不及多看,踏上水磨石的台阶,径直朝里走去。
第一层是日用百货,二层是服装鞋帽,三层是布匹。小雨左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死死攥着一百元钱,生怕它长翅膀飞了,直到手心攥出汗。
小雨走到一层拐角处,发现了一个卖化妆品的柜台,小雨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贪婪地看着。
化妆品的样式真多,大小不一的化妆盒,形状各异的粉饼,五颜六色的口红,清淡怡人的胭脂,色彩斑斓的眼影,令人眼花缭乱,小雨恨不能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家。
女售货员发现了小雨,礼貌而殷勤地问:“您买什么?”
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哦,我只是看看,我不买。”
城市的商店不知道要比农村的小百货店阔绰多少倍,难怪城里的姑娘打扮得比农村的姑娘漂亮许多,连蔡师傅这样的半老徐娘也每天对自己精雕细琢,在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穿着入时的人流面前,小雨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融进人群里,就像秋天落下的一片枯叶,没有人会多看第二眼。
小雨给爸爸买完东西就去买吃的,晚上把老校长和田叔叔请了过来,妈妈去世后,小雨做饭的技艺也变得无师自通,几口人围在一起吃饭,老校长和田叔叔都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小雨,既心慰又辛酸。孩子长大了,成熟了,但孩子的这个年龄是不该承受这么重的负担的,还是扎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
半年后,小雨的钳工组里分配来一个大学生,当然,不是来当工人的,下车间实践半年,小雨当初下车间是实习,人家是实践,然后就会分配到哪个科室,这就是大学和中专的区别。
大学生叫林天毅,男性。很长时间,小雨对于天毅知道的就是这些。
工人的工作特点,上班早,下班早,中午休息时间短,仅一个小时,所以,中午大家基本是都吃食堂。时间久了,食堂吃烦了,大家又会想办法,车间里有现成的酒精,大家自己动手制作酒精炉,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用上了,车,磨,打眼,套扣;自己从家带饭,用酒精炉热热,然后自己再做个丸子汤、鸡蛋汤、杂碎汤什么的;买点花生米,大家自带家里做的爆腌小辣椒、腌生蒜、酱肘子、酱牛肉,喝点小酒,围在一起吃饭,边吃边聊,吃得又滋润又省钱。若干年后,小雨回想那段日子,简单又快乐,其实,简单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做汤的事情一般都由小雨完成,坐上锅,倒上水,水凉的时候放上姜和海米,再把羊肉馅用葱、姜、盐、香油、味精调拌好,锅里的开水把海米和姜熬出味道,把羊肉馅用小勺一勺一勺放进去,再度开锅,放进冬瓜和香菜,汤做好后,一人一碗,吃得汗都流出来了,满屋子都是汤的香味。
天毅开始本来也吃食堂,吃完食堂还可以到宿舍休息一会儿,工厂给大学生安排了宿舍,但天毅不知是被这里的美食所吸引,还是被这里的融洽氛围所吸引,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天毅看着小雨忙忙碌碌,讨好地说:“乔师傅,我帮您干点什么吧。”
天毅的话把大家都招笑啦。
师傅抹着胡子说:“大学生,深入基层和我们这些大老粗打成一片了,告诉你,入乡随俗,我们可不喜欢这酸文假醋的。”
天毅有些不好意思。
“别乔师傅乔师傅地叫我,我比你还小好几岁呢,叫我小乔或者小雨吧,大家都这么叫我。”小雨体谅地说。
“唉唉。”天毅忙不迭失地点头答应。
“你真想帮我干活吗?”
“当然当然,我想。”
“可是我不敢用你呀,你是大学生,这么高的身份,我可用不起呀。”小雨调侃地说,小雨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和男人开玩笑。
看到天毅有些怕羞的样子,小雨就觉得他很可爱,他不像有些大学生那样目空一切。
年轻人很快就会熟络起来。
小雨叫天毅削冬瓜皮,先是叫,然后就是教,天毅把冬瓜放在案板上,冬瓜圆咕噜嘟的就是不听话,小雨差点笑喷了:“这冬瓜是半个,你把平面放在案板上不就稳当了吗。”
天毅也笑了。
“在家里从没干过家务吧?”
“对,妈妈只让我读书,从不让我干。”天毅老老实实地说,话里有些责怪妈妈的意思。
“你需要实践的东西的确是挺多的。”小雨感慨道,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如果妈妈在,我也会像天毅一样,每天生活在蜜罐里却不知道蜜是甜的,因为自己本身就是蜜蜂刚刚酿出来的蜜,天然的,纯净的,不受任何污染的。
小雨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
“小雨你怎么啦?”天毅察觉到了。
“没事没事。”小雨借故择香菜,把眼泪咽了进去。
汤做熟了,大家热气腾腾地来盛汤。
天毅尝了一口,有些夸张地说:“不在我妈身边,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以后我真的叫你乔师傅,教我做饭吧,我认识的女孩子里很少有会做饭的,而且做得这么香。”
小雨笑眯眯地看着天毅,看着他那容易满足的样子,看着他人性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善良,虽然有些天真,但有些时候,却比那些城府极深,让人永远摸不到边,不知道哪一刻是真实的男人仿佛更有魅力。
吃完饭,离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大家有的玩牌,有的学跳交谊舞,大家管这叫黄连树下弹琴——苦中做乐。
小雨拿起一本语文书,坐在一边看了起来。
天毅走过来,拉过凳子坐在小雨对面:“为什么不去玩呢?”
小雨叹口气:“我想参加高自考。”
“高自考很难的,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
“我会坚持下来的。”
“我相信你会坚持下来的,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天毅诚恳地说。
“真的吗?”小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有时候不会呀,真的急得头疼,就是没有办法,可我怎么报答你呀?”
“教我做饭就成了。”天毅也开起了玩笑。
两个年轻人,相互帮助,兄妹般地配合默契,师傅们背后悄悄地议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吃上他们的喜糖。
半年后,天毅被分配到厂子的检验科,小雨觉得心里特别失落。
一天,天毅又来到钳工组。
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天毅,小雨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淡淡地说:“大学生,干什么来了?”
师傅们围着天毅问常问短,仿佛几年没见面似的:“哟,天毅,回娘家来了?怎么?舍不得这吧。”说完,坏笑着看小雨。
小雨脸通红,却又说不出什么,大家一哄而散,就剩下小雨和天毅,天毅把小雨叫出车间门口。
“小雨,”天毅试探着说:“我想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当然好了。”小雨心里想,但嘴上还硬:“凭什么请我吃饭?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当然欠你的了,你教我学做饭,干活的时候你教我技术,你还帮我洗过工作服,一次干活的时候我的手让模子碰掉一块皮,你用你的新毛巾给我包手,还给我拿创可贴,当时我的手碰破了,你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呸,你别臭美了,我才不会为你哭呢。”小雨被揭了短,气不打一处来,说着不解气,顺手捶了天毅一拳。
天毅顺势拉住了小雨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小雨哆嗦了一下,心都快出来了。
小雨的手,长大以后,连爸爸都没拉过,第一次被异性拉,又是自己喜欢的男人,那种美好的感觉,在小雨的心里永远都不会磨灭。
“放开我。”小雨抽出手,看到天毅失望的样子又赶紧说:“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天毅笑了:“我才不怕呢,你是我的女朋友。”
小雨的心抖得厉害,望着天毅真诚渴望的脸,不知怎样回答他。
“小雨,答应我吧。”天毅恳求道。
有了刚才的一丝接触,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由客客气气变得甜甜蜜蜜。
“可是,可是,你还是没有理由请我,你还教我知识了呢,咱俩扯平了。”小雨明白,答应了天毅的邀请就意味着什么,小雨的心很乱,她回避着。
“你帮我,我请你吃饭理所应当,我帮你,你再回请我吃饭,天经地义,这样,我们两个都不失礼,这才叫扯平。”天毅有些死皮赖脸。
天毅的话无懈可击,小雨想拒绝也没有勇气拒绝。
看到小雨低头不语,天毅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心里答应了,明天是星期天,明天早晨我去接你。”
两个人商量好了时间、地点,天毅快乐而放心地走了。
小雨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天毅走着走着,忽然折回头又跑了回来:“我知道你不会走,从车间走的这些日子我特别想你,我给自己限定,一个月为期限,如果把你忘了,就不再找你,如果忘不了你,这辈子就娶你。”
小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小雨和天毅第一次在一起的那个星期天,是她一辈子最美好的一天,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那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晚上一夜没有睡好觉,早晨还是很早就起床了,小雨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小雨安排好爸爸,骑上车子走了。小雨心里有些歉意,星期天休息,本来应该陪爸爸。妈妈去世后,爸爸特别依赖小雨,看着小雨有些慌慌张张的样子,爸爸不问她干什么去,只是一遍一遍地说:“早些回来呀,早些回来呀。”在爸爸心里,小雨干的事情都是应该的,正确的。
骑出学校没多久就看到了天毅,天毅正一边骑车一边往这边张望。看到小雨,兴奋得朝她挥手。
小雨说:“你怎么往这边多骑出这么远?”
“我想早点看见你呀。”
小雨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很甜蜜。
天毅问小雨想去哪里,小雨没有约会的经验,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天毅说:“我们回城里先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去吃饭。”
小雨点点头。
天毅仔细看着小雨的脸:“你怎么啦?脸色不好,眼睛还有些浮肿。”
“没有什么,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想我想的吧。”
“天毅,你怎么这么讨厌?老拿我开心。”小雨假装生气。
“别生气呀,这又不寒碜,我昨天晚上也没睡好觉,你看我眼睛。”说完,天毅凑近小雨的脸让她看。
天毅的眼睛也红得像兔子。
“待会儿,你要好好地给我揉揉眼睛。”天毅有些耍赖。
由于小雨从家里骑出没多远,天毅坚持让小雨把车子骑回家,天毅要尝尝骑车带着女朋友的滋味。
两个人看的电影是《魂断蓝桥》,买票时已经开演,电影院里漆黑一片,刚从外面进来眼睛根本就不适应。天毅买的是包厢,管理人员打开手电筒找座位号,天毅理所应当地拉着小雨的手还嘱咐道:“小心台阶,别摔着。”被天毅拉着手,小雨乖乖地跟在他的后面,坐在座位上,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小雨的手还被天毅紧紧攥着。
“小雨,你怎么不说话?和我在一起,你高兴吗?”天毅凑近小雨的耳朵边小声问,热气吹着小雨的脸。
小雨半晌不说话。
“小雨,你不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不高兴?”天毅没有心思看电影,黑暗里,目光炯炯地盯着小雨的脸。
“我觉得,我觉得,咱俩不般配。”
“为什么?哪里不般配?我配不上你吗?小雨。”天毅扭过脸,有些激动地说。
“是我配不上你,你是大学生,我是工人,咱俩不般配,我妈妈去世了,爸爸身体不好需要我来照顾,我会拖累你的。”
“嗨,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怎么了呢,这些算什么呢?谈恋爱靠的是感觉,我爱你你爱我就成了。”天毅舒了一口气。
天毅虽然善良,但是他不够成熟,这些,小雨刚刚和他接触就有感觉,没和他有这样的朋友关系,会觉得他很可爱,但是天毅变成自己的男朋友,小雨总是隐隐地感觉不安。
“小雨呀,你说句话,你怎么会考虑得这么多?你是不是交过男朋友?”看到小雨又不说话了,天毅又有些发急。
“天毅,我和你不一样,我妈妈去世早,很多事情没有人管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和谁去商量,所以我就要想得多一点,但是,我真的没交过男朋友。”
“小雨。”天毅把小雨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原来一定吃过很多苦,但那是从前,现在,你认识我了,我不会让你吃苦,也不会让你受一点的委屈。你的事情有我管,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商量。”
小雨把头埋在天毅的怀里,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静静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电影看完了,却不知道什么内容,只知道女主角死了,是个悲剧,小雨也哭得一塌糊涂,把天毅的白衬衫洇湿了一大片。没有手绢,天毅就用手纸一遍又一遍地为小雨擦眼泪,擦完了又流擦完了又流,总也擦不完。
天毅抱歉地说:“真对不起,不该带你来看这样的电影,第一次和你在一起就让你这么伤心。”
“天毅,我怕失去你,如果失去你,我就会像那个女主角一样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小雨紧紧抱着天毅的腰。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们谁都不会变心的。”
“别人都说,他爱你,你不爱他,你爱他,他又不爱你,两个人相爱,早晚要分开。”
“小雨呀,你这是哪的逻辑呀?我怎么就没听过呢?跟说绕口令似的,这样吧,就算我爱你你不爱我,这样,咱们俩就不会分开了。”
天毅感到小雨心里的痛苦与矛盾,她是一个太需要温暖的女孩儿,天毅心里发誓,要尽自己所能地让她快乐。
中午,两个人来到一个小饭馆,要了一个包间,安顿好小雨,天毅有些神秘地说:“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干什么去?”小雨有些不放心。
“回来你就知道了。”天毅总是那样快乐,有些孩子气,天毅的心情也在感染着小雨。
天毅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蛋糕。
“天毅,这是干什么?”小雨有些摸不着头脑。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雨想了想:“今天是八月十五。”
“只猜对了一半,一小半,八月十五应该吃月饼,为什么要买蛋糕呀?”
“那,那就是谁的生日?”小雨有些结结巴巴。
“真是个傻丫头,是你的生日呀。”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呀?”
“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你的身份证,就记下来了,小雨,你的生日多好,全国人们都在给你过生日,月亮也在给你过生日。还有,你的高自考已经过了六门,真是不容易,感觉比我那时候考大学还难,为了这事也该庆祝庆祝。”
“天毅,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妈妈死后,我一直在为解决我和爸爸的温饱而奔波,真的没想过自己的生日,过生日更是一件奢侈而浪漫的事情,想也不敢想。”
“以后我天天都会对你这么好的,让你天天都过生日。好了,咱们吃饭吧,早晨我就没吃饭,肚子都饿瘪了。”
插上蜡烛,天毅说:“小雨,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再有两年就可以嫁给我了,你许个愿吧。”
小雨痴痴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等到二十三岁时做你的新娘。”
“等你二十三岁时,我们就在你生日那天结婚,因为多一天我都等不了,那天,我们不要汽车,我背着你在城里走一圈,让所有的人都看到你,都感受到我的幸福。”
两个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梦的日子总是美好的。
和天毅在一起吃饭用了三个小时,小雨把自己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天毅,说到小时候因为自己调皮被村里小孩打一顿时,天毅笑得前仰后合,说到爸爸和妈妈以及他们的感情,天毅更是感慨万千:“他们这一生都没有白活,你妈妈是幸福的,你爸爸也是幸福的,你爸爸是一个让人敬重的人。当然你会更幸福,我会比你爸爸爱你妈妈更爱你,第一次见你,总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觉得你过得很沉重,不开心,真不知道你的小肩膀上居然要担起这么重的担子,以后,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吧。”
最后他们说起了星儿以及星儿的爱情,小雨的心情又很沉重:“星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就是性子太烈了,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她死的真正原因,她和林老师的爱情,现在看是没有结果的,也许星儿那时候就明白了,第一次看到你,我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林老师。”
天毅忽然一把攥住小雨:“你上初中时是不是也暗恋过林老师?”
小雨有些不高兴:“看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觉得你们俩有些相通的地方,就是说不上在哪。”
天毅更感兴趣了:“说说,我想听,是我们长得像吗?”
“长得不像但气质像。”
“其实,我们上大学学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思想,是意识,思想活跃,意识超前,这应该是大学生所具备的,这就是你所说的相通的地方。星儿为什么会自杀,其实说白了,我认为也是一个意识问题,她去上大学,或者不去上大学,离开那个闭塞的小村子,换一个环境,视野开阔了,知识丰富了,对事情的看法自然也就改变了,她就不会做这种毫无疑义的傻事了。”
“你认为她做的是傻事吗?毫无意义吗?但当时很多人都在赞美她。”
天毅笑了:“小雨,不要说别人,就说你,就针对这件事情,你现在的看法和原来一样吗?你现在还在赞美她吗?星儿死了,他爸爸和妈妈不是照样也离婚了,而且会过得更加痛苦甚至彼此怨恨,你说,星儿的死有意义吗?一个人的力量怎能阻拦社会的发展?小雨你看,现在像星儿爸爸那样的离婚已经不奇怪了,哼,这也是社会发展的产物。”
“天毅,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上政治课。”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一个人不要总想着过去,应该多想想将来,想想我们的将来。”
吃完饭,小雨想回家,小雨惦着爸爸,天毅也不勉强,和小雨一起买了二斤月饼和一些苹果、梨,就把小雨送了回去。
到了学校门口,天毅却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和小雨一起看爸爸。
天毅振振有词:“我敬重你爸爸,所以就特别想看看他老人家,再说了,我早晚也要见他的。”
小雨有些为难:“我爸爸身体不好,我事先又没和爸爸说过你,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你。”
天毅还是赖着不肯走:“你别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就说我是你的同事,路过这里过来看看。”
“我爸爸没有那么傻,再说了,如果你是我的同事,我今天一天都干吗去了?”
两个人就在一起编瞎话,最后决议一致通过,如果爸爸问,就说小雨去加班,和同事顺道回家,经过家门顺便看看。
天毅有些不服地说:“其实你都这么大了,交男朋友挺正常的,不交才不正常呢,再说,我这么好的小伙子到哪去找?你爸爸应该高兴才对。”
小雨瞪他一眼:“再发牢骚,就不让你进去。”
天毅不敢再说什么,溜溜地跟在小雨的后面。
爸爸什么都没有问,这叫小雨松了一口气,但爸爸总用一双小眼睛紧张地瞪着天毅,如果天毅和小雨单独在一起,爸爸就跟过去,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
小雨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不打自招:“爸爸,我今天去加班,他是我的同事,叫林天毅,从咱家门口经过想看看您,这月饼还是他给您买的呢,您别老跟着我们,天毅下象棋下得可好了,去,你去陪爸爸下盘象棋。”
说完,小雨从柜子里找出那盘尘封很久的象棋,天毅和爸爸就玩了起来,小雨在一旁收拾屋子,洗衣服。
下起了象棋,爸爸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生龙活虎的年代,一间屋子里,总是听到爸爸一个人在大嗓门地嚷:“将将!死了!不许缓棋!我赢了!我赢了!再来一盘!”爸爸那样地欢呼雀跃,仿佛回到了妈妈在世的时候,小雨知道天毅在哄着爸爸玩,看到爸爸这么开心,小雨由衷地高兴,也由衷地感激天毅。
一连下了两盘棋,爸爸的兴致还很高,小雨嗔怪道:“人家还要骑一个小时的车赶回城里,再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人家还要回家和自己的父母过团圆节。”
爸爸不高兴了,天毅赶紧说:“我今天就在这过节了,小雨你不要老轰我。”
爸爸得意地看着小雨。
小雨没有办法:“你们倒挺投脾气对劲儿,那好,我去做饭,做完饭就不许再玩了。”
爸爸点点头,天毅也学着爸爸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田叔叔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晃悠晃悠地来了,一进门看到这个情景,有些吃惊,小雨赶紧向田叔叔介绍了天毅,特意强调是自己的同事。
“喔,是同事,这么好的同事我怎么没遇到过?都怪我,小雨都二十一岁了,老大不小的啦。”田叔叔若有所思地说。
晚上吃饭,几个人各怀心事,但都很高兴,三个男人喝了一瓶多二锅头,都喝醉了。
田叔叔酒后吐真言,舌头都捋不直了,还在不停地说:“小伙子,找我们小雨你超上了,小雨就是学历不如你,别的你还真不是个,孩子学历低不是她的错,都是孩子没赶好,也怪我这叔叔没本事。”
小雨怕天毅不高兴,一个劲地拽田叔叔。
田叔叔眼睛一横:“拽我干吗?不让我说实话?谁也管不了我,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秘密,我跟谁都没说过,跟你婶也没说过,跟谁都没说过,我总想孩子太小,还没到时候。”
田叔叔车轱辘话来回说,就是不说什么秘密,其他三人都瞪着眼睛听着:“快说呀。”
“我后悔呀,其实我早就把小雨当成我未来的儿媳妇了,我有仨儿子呢,随便你挑,叔叔总是觉得你小,一直没敢说,当初,我就是因为胆小没能娶你妈,现在可倒好,又把你给错过了,小雨,再给叔叔倒一杯。”田叔叔一边说,一边用酒杯蹾桌子。
田叔叔的话的确叫大家吃惊不小。小雨赶紧说:“田叔叔喝醉了,你们也都喝多了,没酒了,没酒了。”说完,把酒瓶藏了起来。
“谁说没酒了,小雨你蒙叔叔,给叔叔倒酒,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万句多,我今天高兴,我就得多喝,小伙子,你也再来一杯。”
“酒真的没有了,田叔叔您吃菜。”说完,小雨给田叔叔夹了一个鸡腿儿,小雨知道田叔叔嗜酒如命。
“瞧我们小雨多知道心疼叔叔,叔叔可以不喝,但不能不说,小伙子你听着,小雨交给你啦,要敢对我们小雨不好,我就是拚了老命也不答应。”
“快吃饭吧,快吃饭吧。”小雨看出天毅的不高兴,赶紧把话岔过去。
吃完饭,月亮正圆,银盆似的月亮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人就像夜晚里的精灵。
三个男人都喝醉了,爸爸倒头便睡,田叔叔家离得很近,一挪身子就能到,小雨不放心天毅,放他回厂子宿舍,小雨不放心,让他在自己家里睡又不可能,最后只能到田叔叔家里凑合一晚。
夜里,田叔叔的话又让小雨失眠了。
第二天,小雨和天毅一起骑车上班,在路上,两个人第一次有了争吵,甜美的生活一开始就插进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路上,天毅脸色阴沉不说话。
小雨知道他在为田叔叔的话耿耿于怀,就主动理他:“天毅,昨天吃好了没有,睡好了没有?”
“我还哪敢睡觉呀,我害怕。”
“你怕什么?田叔叔家闹耗子?”
“我抢了你那田叔叔的儿媳妇,我怕夜里他们爷儿仨把我掐死。”天毅不阴不阳地说。
小雨被天毅气得笑了:“我一猜你就会不高兴,其实,通过昨天喝酒,你就应该能看出田叔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口无心直肠子,他这样和你说,是没把你当外人。”
“谢了谢了,我还是希望他把我当外人,昨天去他们家,我还特意看看他的三个儿子,哪个都不错,你们从小就是骑着竹马,两小无猜长大的对吧,你看过琼瑶写的那个小说叫什么《婉君》,哥仨都喜欢婉君,多幸福,你田叔叔还说他的三个儿子叫你随便挑,跟过去皇上选妃似的,你多美呀。”
小雨也急了:“田叔叔昨天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田叔叔也没和我说过,如果和我说,我也不会答应。我和他的三个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是一块长大的,一块长大的又怎么样,如果我要是和他的儿子有什么早就轮不到你了!你就没和哪个女孩儿一块长大了吗?一块长大就有什么吗?”
“你甭扯我,看田叔叔对你的劲就不一样,大八月十五的不在家陪自己的孩子老婆却到你们家过节,这正常吗?连田叔叔都对你这么好,何况他的儿子?”
“田叔叔和爸爸是好朋友,连这你也管?你算我们家的什么人?你该不会认为连田叔叔也看上我了吧?你的心眼怎么这么小?跟针鼻儿似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小雨也控制不住了,说出的话火药味十足。
“你心眼倒大,跟水缸似的,我说你怎么不肯在他们面前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呢,我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天毅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你自己慢慢找吧!”小雨撇下天毅,飞快地骑走了,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个星期,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服软。
小雨度日如年,每天都盼着天毅来找她,自己没有错呀,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小雨每天都发呆,书看不下去,活出了废品,连中午做的汤都不香了。车间的师傅们都说:“我们小雨有心事了。”
小雨也去找过天毅,但是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天毅所在的科室在厂子的主楼里,高大的五层楼,楼层之间间距很大,说是解放前人高马大的俄国人建的,不豪华但很气派,站在楼道里,觉得自己很空灵。在厂子工作这么长时间,小雨几乎没上这来过,这里令小雨自悲,和自己低矮、寒酸、机油味十足,噪音震天动地的车间比,这里更是一种品质,一种层次的象征。这里办公的都是厂子的管理人员和大学生,他们是骨干,是白领,他们业务精干,穿着时尚,思想前卫,自己穿着这身驼色的、肥大的满身是油的工作服怎么能出入这个场所?会给天毅丢脸的。小雨想得很多:“我算天毅什么人?我本来就配不上他,天毅一个星期没有找我,也许再也不会找我来了,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小雨甚至想到分手。
星期天,吃过早饭,小雨到外边去买菜,小雨磨磨蹭蹭好像在拖延时间,反正干什么都没心情。还碰到了田叔叔的一个儿子,两个人打过招呼,那个男孩满脸笑意,弄得小雨很不自然。
回到家,老远就看到天毅的自行车,小雨揉揉眼睛,以为眼睛出了问题,紧接着,看到了家里的窗户纸被撕破了,还听到了天毅和爸爸的说话声。
家里的一块玻璃碎了,小雨不会安,就糊上了一张纸,不伦不类,觉得家里的光线更暗了。现在,天毅正挽着袖子安玻璃,爸爸在一旁耐心地看着。
小雨回来,天毅偷偷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爸爸倒很兴奋:“天毅找我玩棋来了。”
小雨控制着自己不说话,直接到厨房去择菜。
一会儿,天毅就跟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小雨:“还生我气呢。”
小雨的眼泪飘落下来,掉在天毅的手背上:“我哪敢呀?”
这时,爸爸跟了进来,看着他们:“什么时候玩棋呀?”
天毅松开小雨,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呀乔叔叔,上次我输了,这次我可要报仇呀!”说完,朝小雨挤挤眼睛,很得意的样子。
中午吃完饭,天毅呆到很晚才走,爸爸留他吃晚饭,天毅说要回家看看,爸爸无限留恋:“天毅,下星期天可要来呀。”
“爸爸,人家天毅也有父母,不能每个星期都陪着您。”小雨责怪道。
天毅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下个星期再来找您,只要某些人不轰我就成了。”
天毅走远了,爸爸还伸着脖子看,脖子伸得都快够到树上的叶子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小雨和天毅的爱情没有经过婚前的浪漫阶段就直奔主题,两个人商量要攒钱买房,浪漫需要钱来做铺垫的,人饿着肚子是无法浪漫的。小雨家就别说了,天毅家的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天毅在家里最大,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上学,父亲是工人,母亲没有工作,所以两个人买房依靠父母是不可能的。
生活中有压力就会有动力,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理想实现不了的痛苦和焦灼,天毅的理想是买一所漂亮的大房子迎娶美丽的新娘,小雨倒不在乎什么样的房子,能遮风避雨就成了,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有了分歧,有了争吵。
小雨快到二十三岁了,小雨想和天毅结婚,再生个可爱的男孩或者女孩。小雨上初中时在农村务农的很多女同学都有了宝宝,有的都两三岁了,小雨看着眼馋,小雨也想成家立业。当然成家在先,立业就无所谓了,能立就立,不能立就不立,这不是有枣一杆子,没枣一棍子的事情吗,努力了就好,结果怎么样由天定。做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父母都是普通人,结了婚几乎一直住宿舍,上厕所要去很远的地方,不是一样相亲相爱一辈子吗?
但天毅可不这么想,男人吗,要先立业再成家,不立业有什么资格成家?会让人家看不起。
“谁会看不起你?有多少个男人成功了?人家照样活得挺好,你要是干不出点什么,还一辈子都不结婚了?你们男人的虚荣心就是这么强,好像不是为自己活着,是为了面子活着。记得第一次给我过生日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都忘了吗?”小雨生气地说。
“我当然没忘,我想娶你就要对你负责,你说,我们俩现在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比阿Q强不了多少,我们拿什么结婚,我们结在哪?你还这么早就想要孩子,我们要先给孩子创造出一个好的环境再要他。再有,你看看我们的同学都混得比我强,人家或者比我有路子,或者比我有本事,不像我,虽然是大学生叫着好听,但好像没有一点用处。就说挣钱吧,我们科室人员拿的是工人的平均奖,赶上你的奖金挣得多时,工资比我拿的还高,你说,我有什么用处呀。”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些身外的东西?你是和我结婚,又不是和别人结婚,我看着你好就成了,你管别人怎么样呢?”
“小雨,我们不是独立的个体,我们是社会人,社会对男人的要求总是和女人不一样,一个家庭,如果过不起来,别人会骂男人无能却不会骂女人无能,相反的,还要同情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倒霉?找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天毅,我说不过你,也许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也许我不了解你们男人,但我问你一句话,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如果你的事业一辈子不成功,我们就一辈子不结婚是吗?再有,你现在挣的钱是固定的,你想怎么样去挣钱?”小雨心灰意懒,无限感伤。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现在已经二十七了,你再给我三年时间,你再等我三年,都说男人三十而立,如果三十了我还不成,就说明我真的不成,我也认了,到时候我们就结婚,一切听你的。至于去干什么,我还没想好,我正在寻找机会,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厂子的,每天干着相同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技术,更没有给人创造的空间,时间长了,脑子就麻木了,思想也被禁锢住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完了。”
小雨不再说什么,说什么也没有用,刚认识时,男人宠着你,爱着你,时间久了,他的本性渐渐回复,也许他更爱自己,他真正爱的也是自己,女人算男人的什么呢?手里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他把你放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安安稳稳地呆着,你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因为他口口声声说爱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为了他的承诺,你就要忍受着,忍受一切。
小雨为天毅已经做了两次人工流产,第二次没有做干净,大出血,又住院接着做,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大夫说,再这么不注意,可能就做不成妈妈了,小雨哭得很伤心,身体完了,名声呢?很多人都知道了,很多人都会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情,可能把舌头都快嚼下来了,天毅说,如果一个家过不好,大家都会责怪男人,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对女人又会丝毫的不原谅,甚至苛刻。多贱的女人,离开男人就活不了,用这个威胁男人和她结婚,“别人会这样说我吗?”小雨会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第一次,和天毅走过那道防线,小雨没有多少幸福之感,心灵深处感觉更多的是失落和渺茫,把自己这样交给一个男人了,小雨经不住天毅的一遍遍央求,也许和天毅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小雨不自信,没有安全感,但小雨还是这样走下去了,当女人和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以后,就会变得特别依赖这个男人。(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