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婶走了,就走在十年前的今天,
今天是二婶的十年坟。
说起来,二叔叔和我父亲不是亲兄弟,是四服上的兄弟,
也就是说,二叔的儿女们和我正好在五服上,
这样,傅家这一支五服内的男男女女几乎全到齐了,
当然,还有二叔和二婶的直系亲戚。
中午时分,大家冒雨来到坟地,
烧纸的烧纸、供食的供食,磕头的磕头,
而我,透过袅袅烟缕,
回忆起二婶生前的那些岁月:
二婶的娘家离我们村不远,二婶是通过媒人介绍嫁给我二叔的,
二婶个子很矮,矮得我都不好打比喻,
我也见过她的几个女姊妹,也都和二婶一样,矮矮的,
可二婶模样挺俊,鸭蛋脸,白净子,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总是挂着微笑,
说话缓缓地,大多时间她总是在倾听别人说,
慢性子的二婶正好碰上炮筒子脾气的二叔,
二叔的刚还真地让二婶的柔给克住了。
二叔和二婶生育了三个儿子,
头胎生儿子后,做梦都想得个女儿,
可最终还是失望了。
别看二婶人长得小巧,里里外外却是一把好手,
种地、锄草、刨地瓜、拾棉花、打药捉虫……
男劳力能干的,哪一项也拉不下她,
不光和男劳力挣一样多的工分,
收工后背上那一捆青草,则是别人休息时间二婶的劳动果实。
家中的老人、膝下的孩子,还有牲口棚里的几个骡马,
都是二婶下地归来要立马操扯的,
饭桌上,一家老少吃煎饼,婶婶就吃地瓜,
老的少的吃饽饽,婶婶就吃玉米面饼子,
生活好了,婶婶还是不舍得吃不舍得喝,
一分钱掰成八瓣花,攒着钱给儿子说媳妇。
房子一栋又一栋,媳妇一个又一个,
当最小的儿媳妇娶进门,
婶婶彻底舒展了眉头。
二婶不止一次地对她的大伯嫂、我的母亲说:嫂子,我可以歇歇啦!
谁知,二婶爱劳动的本色从此更是变本加厉,
和二叔肩并肩撒着欢地干,
两个骡子、一架马车、叔和婶两个五十多岁的壮劳力,
从河里往工地上运沙子,
一天五六车,一干好几年,
只有河道里的寒风和工地上的砖瓦记得二婶棉袄上的盐卤和手上的老茧,
只是忙于生计粗心的儿女不一定记得。
直到有一天,二婶实在甩不动那重重的一锨沙子,
二叔和二婶去了医院,
一纸肺癌通知书将二婶撂倒在了炕上,
二婶心不甘,可一个个吊瓶和大把的药片牢牢拴住了二婶。
为了省钱,二婶就在自家的炕上对付生命最后的时光,
我家二姐和妹妹就承担起二婶家闺女的角色,
隔三差五,姐和妹就炒上菜去陪着二婶吃饭,
将二婶换下的衣裳拿回来洗。
几个月下来,二婶已瘦得不成样子,
连躺下都不可能了,
终于有一天,二婶和这个世界撒了手,
临终,睁大眼睛看着二叔、儿子、媳妇、孙女,
没留下一句话……
等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
任我们下跪、任我们磕头、任我们涕泪长流,
任我们把心一点点扯碎,
二婶就是不再应我们一声。
十年前以前的那些岁月里,
放学回家,我的家门上上着锁,
二婶会把我喊到她家,给我一个热乎乎的地瓜,
二婶回娘家吃喜酒,回来后会把糖块塞到我的小手里,
下地干活,中午送饭时二婶会把我手中的单饼拿过去,给卷上她家的咸菜炖鸡蛋……
而如今,我,她的不远的侄子,
只能在十年后这细雨霏霏的料峭初冬里,
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十几年前的那些时光,
念想着那些时光里善良而又能干的二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