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父亲说，县城北那片田地，要从高速路口修一条路穿过老城区，接富强路。父亲说，有钱害人。我说修好这条名叫迎宾大道的路，两边还要搞开发，以后城北新城建成，热闹得很。有钱的可进城来租铺子做生意，就算趸小菜卖也赚钱。父亲像没听懂我的话，只臧顺着自己的思路讲：“每年清明、谷雨后，那一大片田，绿莹莹的，经看。修路砌房子，以后年到的都是街道、高楼，哪有种庄稼好？春夏到处绿，秋天一片黄，看起来心里踏实、舒坦！”
    这就是把土地视作生命的父亲。
    父亲2012年12月8日因病住进城西的县医院住院部九楼。那里可看到正在建设中的小半个新城。父亲病情稍缓解的时候，有天早上，在输液之后，他站在窗前，看了看窗外。他看着正在转动的十几座长臂吊塔时说：“这个普定城，老以前，手头夹起一只烟，从北门县医院到西门桥，走个对穿，烟还不有抽完。现在走远点，还要坐出租车。现在，怕逛一天到黑都逛不完这县城的街道！这外面到处都还在砌房子，晓得要建到哪天，要建好大的县城？”我给父亲说，老县城其实是东华山、嫡台山脚下的人民村、红旗村、跃进村、解放村、南门村等几个村组成的大寨子，一九九几年的时候，普定来了一个叫付京的县长，想方设法修了优惠教师的安居工程房，还修起了普定至今的主街道----富强路，又修了城关镇农贸市场。普定县城才扩展得像个样子。接着，中心大道、颐景园小区、顺时小区等很住宅小区开发起来，普定城不断扩大。现在又在建普冀新城、凯旋城、金地翠园小区、四星级鑫臻大酒店、飞和石才工业园区、循环工业园区、安普城市大道、文体大道、金融街等，道路纵横交错，房屋越建越漂亮，越建越高。特大型的垃圾填埋场、垃圾处理池、污水处理厂等城市建设配套设施也跟了上来。走黄恒生家那边，往穿洞方向，那路又宽又长，两边的绿化像花园一样。好多高楼大夏都在兴建之中。以后的普定城，按照规划是42平方公里。以前杨庆秀（笔者妻）在的青山小学，作为城关镇的一所小学，算远的。现在，青山成了新城区中心，小学生员多了起来，办成了寄宿制完小。解放初期，普定文化人向剑辉，编了一本《人民的普定》气。书中设想青山水库为县城中心，曾经有人笑他那是天访夜谈。几十年过后的今天，人们回过头去看，说那才是个有远见的人。现在，到处都请有钱的老板来修建这样那样的项目，建好后，他们花钱了好多钱，拿土地抵给他们，长短后算。因为灵活的政策，加上现代化的建设速度，城镇化进**是突飞猛进。所以普定县委、政府提出‘五年再造一个普定’。这不是开玩笑，是可以相信的。只是摊子铺大了，建设中会有很多问题需要研究解决！”
    父亲想了想又问：“现在的县城有好大？”我说：“有15平方公里左右。这是县委书记在一次大会上讲到的。十后后要达到42平方公里”。
    父亲没上过学，也不知这15平方公里究竟有多大。因此我对他说：“和以前的老安顺城差不多”。父亲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噫！再建、再扩大，不晓得要占好多良田好土啊！”我对父亲道：“社会的发展和人一样，有得有失。自古以来，靠土地生存的人，都离不开土地。可现在不同了，在农村不管，种庄稼的也不多了，边远点的好多村寨，丢荒的地多。现在只要有钱，粮食不愁”。父亲固执地说：“不愁？这些年，路越修越宽，城市越来越大，工厂越来越多，到处都在占地，良田好土不晓得点了好多。听说以后计划生育政策要放松，人口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粮食不够咋做？你们是不得粮食关过过。田地占得太多了，怕二天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时候，后悔也晚了！”我解释说：“现在科学技术发展了，粮食亩产量高了，这个不用操心。人家户也好，国家也好，现在要看的是经济实力。有时候，实力就是威性”。父亲还坚持说，这样的发展好是好，只是占了那么多良田好土太可惜。家有存粮心不慌。最怕的是下以后不知到哪一代，有钱也难买到粮食就恼火了。
    父亲想了想说：“有田有地要看哪个年代。解放前小翁卡的黄金山爷爷买了块好七八亩宽的大田，五个儿子分家，他都舍不得分给那五个儿子，只分点薄田瘦地给他们，说是他自己要留着养老。哪晓得解放后，那几个儿子被划为中农、贫农成份，他被划为地主。‘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准备的‘老家’（棺木）被收进集体公房。好在他那几个儿子成份好，凶，估到从公房里抢回来。当时搜家抬去的人也不敢讲哪样！”
    话是这样讲，但父亲对于土地，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结。土地法下放前，种大蒜自留地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不管刮风下雨，他每天早晚都要去侍弄一下，或看一看。土地下放后，为了一家人的温饱，父亲更是全身心地扑在属于他的土地上，哪个季节该种哪样，他了如指掌。他的忙碌的身影，让土地充满生机与希望。因为幼孤，过早务农，父亲在年过花甲时，身体明显衰退，病也开始频频上身。我劝他不要再种那么多庄稼了，少种点，够吃就行。可父亲说他种到七十岁就不种了。哪晓得父亲六十七岁时大病一场，接着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年年都要到县医院来住上几十天。无奈之下，大部分田地拿租给人家种了，一年一千斤谷子。父亲看到人家送来的那鼎足之势谷子，总是不停地叹息，常念叨他能做活路时满楼满炕的自豪。
    我对父亲说，等他病好了后，我陪他坐辆三轮车，在普定的新城区转一转、看一看。父亲问要好长时间才能转完？我说，慢慢转，可能要一整天的时间。父亲问得花多少钱？我说一百多块钱吧。父亲说：“算了吧，看哈又得哪样？有这一百多块钱何不劭买点好东西吃实在。再说去转去看，你无非是想让我开开心。我怕去看来反而睡不着瞌睡！”我知道，又是土地的问题让父亲纠心。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不忍心看到大片的土地在城镇化、工业化的建设进程中被折腾。父亲不懂得这是社会发展进程中的需要。在父亲看来，一个家庭、一个国家，尚若不懂得珍惜土地，把土地折腾到无地可耕之后，那才是真正的贫困。
     然而，梭筛电站建成后，在群山之间形成碧波万顷的夜郎湖，父亲到陇箐乘船而上，看到那曾经狭窄的三岔河。变成了又宽又深、碧波荡荡的湖水，父亲笑了。父亲说：“呜哟，咱会有这么大？看起安逸！”我曾经对父亲说：“看起到是安逸，就是淹了不知好多良田好土！有一万多、近两万的移民被搬迁到其他地方！好多人不想搬，但没办法。但这电站一年要为国家提供数千万的税收。沿湖后靠的人家，光打鱼就可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以后发展了，湖边的这些山都绿化了，交通更方便了，旅游搞起来，你再来看，那更有看头！”
    为此，我对父亲说：“发展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夜郎湖的美，既付出了良田好土的代价，又付出了移民的代价。现在城市化、工业化的发展，同样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在安居工程小区，人行道比街道宽，成排的白玉兰树开花的时候，清静的夜晚，走在人行道上，感觉自己像神仙过路。只是心急了，好多工程毛包得很。像县医院这半条街，两边连树都难见到一棵。安织路修了好多年，绿化也成了问题”。父亲听了后，沉黔了一会又说：“到处都是酒店，到处都是商品房，会有这么多人来住？”我对父亲解释说：“你看这县医院，要占好几十亩土地，建起来后，床位经常都是满的。凭想象，哪来这么多病人？可国家政策好，报‘合医‘与‘职工医保’的比例越来越高，只要有病，大都想到住院治疗。如果有‘低保’的，生病住院，几乎都是国家报销，个人承担的部分少之又少。这城市发展和这个也有相通的道理。只要工厂多，商业发达，政策好，人气也会旺起来。这些年来，新城区房子越来越多，有好几栋空的？很少、很少。城市扩大是这个社会发展的需要，很多农村人，就算在外打工，都想有一天能进城发展，进城生活。可以说，农村人向城市人转变是这个时代的大趋势。在农村，种植将会是产业化，也就懂科学、懂管理的大户，以公司的形式承包大片的土地，搞大规模的、有特色的生产，农民成为产业工人。把自家土地入股，打工领钱，年终分红”。父亲像听天访夜谈，面无表情，不知他在想哪样？看得出，父亲走不出千百年来赖以生存的土地与现代城市化、工业化发展在他内心形成的困惑。
    父亲不理解，好好的土地，为哪样要这样左折腾、右折腾？我猜想，要是父亲居住在城郊，生活在城郊，遇上自己的土地被征用，可能他会拼了老命也要保住自己的土地。为此，我对父亲说，城区扩建是有科学预测和规划的，这些都是为了以后人们的生活更好。比如修建安普同城大道一通，修好后，普定到安顺，开车就十多分钟，像寨子之间‘摆寨’玩一样方便”。听了我的话，父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土地像父亲永远着迷的恋人，要是身体允许，他会一如既往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把全部的生命融入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里去。
    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像父亲这样迷恋土地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几十上百年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种土地。也许到那时，种土地的人，会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到那时，会因政策的更加厚道而使种田种地的人为自己职业的稳定与富有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