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本事,公共场合说话会紧张,姑娘盯着我看会脸红,啤酒喝不下一杯,讨人喜欢的话说不了一句,随便你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落那些与“长出息”有关的长处,我一概没有,总之,我没什么本事。
那些“家”们,人类学家,心理学家,抑或是励志家?我也搞不清是什么“家”,反正他们总能说出一些让人悲伤或高兴的话来。他们说:“每个人都是一块充满宝藏的土地。”我苦思冥想,最后理解的意思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然而如果他们所说属实的话,另外我既然也算是个人,那么总也应该有点除了“没什么本事”之外的长处吧?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躺在被窝里,来回抚摸着自己吃得很撑的肚皮,想着“家”们那让人振奋的话,开始认真思索了,我有什么长处呢?要说跑得快,前段时间出了个刘翔,然后又来了个博尔特,况且我在风华正茂的高中时代测过,百米成绩勉强能进15秒,细算起来,跟这两位没法比。要说口才好,我那一说话就哆嗦的笨嘴,别说能比上周立波,就是跟驴比,撑破天也只强一厘米。
我绞尽了脑汁,一直想,一直想,终于鸡将打鸣、红日方出时,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像是从水泥墙上凿出了一个大洞般想出了一件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干的事,并且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在这方面很擅长。当然,人外有人,我不敢讲这方面我是第一,但至少和自己比,是我最大的长处了,那就是——杀苍蝇。
说起苍蝇,人们就恨,因为都说这些家伙能够传播细菌,危害人类健康。然而我对于苍蝇,却没有这一高尚层面的情仇,我杀苍蝇,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动机,就像猫专门捉鼠、狗总想吃屎一样,况且前段时间一个电影里说:“怀有仇恨和怒气的杀手永远难成一流,杀手是一个职业,专门为杀而杀。”我之杀苍蝇能成高手,其缘由也就在此。
人类对于残害和杀戮总能找出无数种方式,杀苍蝇也不例外。杀虫剂毒杀、紫外灯诱杀、粘蝇纸囚杀,这些都是好方法,是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不费时不费力成批量杀死,类似于集中营。而于我,这些手段太过低级,有失作为一名高手的风范。刀客利刃在手,我辈难离蝇拍,我杀苍蝇主要手段之一,就是用苍蝇拍。
一只苍蝇趴在桌子上,用嘴探来探去,走走停停,屁眼里不时挤出一小粒粪便,然后收一收肛,继续觅食。我举着苍蝇拍,慢慢靠近,做好将杀的姿势了。任何生命在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有所感应,就像把出了多年力的母牛转手给屠夫,等待被杀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无辜和掉下的眼泪,以及嘴里喊出那像极了“救救我吧”的哀嚎。苍蝇停住了,两只前脚相互摩擦,似乎是在思考逃跑的策略(后来在百度百科上得知,苍蝇的嗅觉器官在腿上,需要不停擦拭以保持嗅觉灵敏度),后腿捋一捋翅膀,好像要做好将飞的准备,然而事实证明,苍蝇是非常傲慢的,他们极其相信自己的飞翔本领,总觉得没有逃不掉的追杀和陷阱,就像愚昧的特洛伊人认为受到太阳神的保护,没人能攻破他们的城墙似的。倘若是新手,很可能就让他跑掉,然而这次他倒了霉,遇到了一位高手。我手里的苍蝇拍快速、准确的出击,并且及时收力、点到为止,这力道刚刚致死,但绝不榨出一点汤汁,像是经验丰富的牧羊人,鞭梢将将打到出群羊只的脖颈,然后及时收回,不至于疼痛但绝对能使其归队一样。这样便能留苍蝇一个全尸,以作为高手对敌人的尊重。
剑客剑不离手,但写武侠小说的人往往喜欢让真正的高手不佩戴任何武器。我之杀苍蝇,有时候也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但徒手灭蝇决不能像用蝇拍一样垂直拍下去,因为手的速度是比不了蝇拍的,会使其跑掉,并且手疼。侥幸成功了,手掌上未免也粘了些黑黑黄黄的汤汁器官,纵然清洗几遍,吃饭时握了馒头筷匙,心里总也有几分不舒服。正确的方法是双手在桌面上方不远处,迅速合拢,苍蝇受到惊吓,瞬间起跳,而恰恰落入圈套,此时往往能把他困在双手的空隙中间,抓了活的。有时候我却不高兴了,突然觉得他们活得太容易,死的又太痛快,我觉得即使是苍蝇的一生也应该有些起伏波澜,虽然有人活的还不如苍蝇精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就像拉着车的马,突然觉得拉车并不是他的使命,做千里马也不是他的使命,而是自由的吃草和思考一样。车夫不停地用皮鞭抽打他,并用火焰烧他的屁股,缰绳把他的嘴里勒出了血,然而他就是不高兴了,不动了,死也不动。我这时觉得生活就像是马套,弄得我不高兴了,不高兴了,但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能拿谁出气呢?我摇了摇头,回过神,突然发现两手之间还夹着一只正为活命拼死挣扎的苍蝇,我露出一丝微笑,将手指稍稍分开,让他探出头,然后用恰好的力气夹住那相对硬朗的胸膛,我把他的翅膀撕下,他并不疼痛,但却不知为什么,总也飞不起来了,只能爬行,如果可怜的梵高失去了眼睛的话,境况也不过如此吧。我手持麦秸秆,让他爬到上面,开始在屋檐下寻觅一个蚁穴,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大的,黑泱泱的正在寻食的蚂蚁铺成一大片,我轻轻一抖苍蝇就落下去了,如八路军被迫跳伞落入了日寇包围圈。这后果我是知道的,因为我用同样的方法迫害过绿叶虫。蚂蚁能举起重量是自身体重几倍的食物,虽然苍蝇的重量是蚂蚁的几十倍,但他面对的却是一个团队。一只嗅觉灵敏的蚂蚁咬住了他的腿,他疼得不行,费了很大力气甩开了,但那只蚂蚁并不气馁,又过来咬住了,并且此时苍蝇的另一只脚也同时被其他的蚂蚁咬住,还有一只已经爬到他的背上去了……一群蚂蚁咬死一只绿叶虫需要二十分钟,然而对于苍蝇来说,只需五分钟就搞定了,经过短短的挣扎,纵使使出了全部的能量,他还是死了,终于被缓缓拖进洞里,只有一只腿还间或痉挛一下……
细心地看这样的战争远比好莱坞科幻片爽得多,战争结束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满足了,还是不满足,或是在满足和不满足之间徘徊。我抬头看看太阳,眼睛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疼痛,脑子里一片白色。在这泛白的瞬间,我想,下一辈子千万不能做一只苍蝇,被像我或者不像我的人,以何种方式杀死倒无所谓,只是怕其他的苍蝇会因我前生的罪过而将我排挤,就像今生的我不能融入这个满是人群的社会一样。我也不愿再做人,我什么也不做,即使是美丽的花草树木,只求能让我在虚无混沌里无限期的畅游,一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