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破大家马莱系列精选
风流狂放侦探的代表作
作者:(法)雷奥·马莱
翻译:刘明江
编撰:陈雷
一 寺庙12-12
那天早晨醒来,我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确认吃完午饭后剩下的钱连买一包香烟都不够 了。倘若今天魔鬼不给我送个阔绰的顾客来,我真不知怎么摆脱困境。伸手向艾莲娜或其它 几位菲亚特·吕克斯事务所的助手借钱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向他们借的钱太多了。因此,我 只能坐等良机。唉,要是没有奇迹发生,我就只好把伊莎贝尔姑妈遗留下的金首饰拿去典卖 了。
已经下午三点了,既无顾客来访,也没有奇迹发生。于是,我向着贝加勒方向走去,但 市信贷银行刚刚关门。我于是想起卡皮洛尔老爹,便走进拱门,弯着腰穿过院子。在又窄又 暗的楼梯口,有一块画着手指的蓝白双色珐琅牌,上面写着:“萨缪埃勒——卡皮洛尔,收 购出售并交换各种金银物品。收购当票。本楼四层。”我快步穿过雨水,蹦上台阶。
……就这样,我既没听见也没看见一位姑娘正走下楼来。我与她撞了个正着,她差一点 摔倒在地。
那姑娘身材中等偏高,穿一件黑黄两面穿的雨衣,神情慌乱不安。她像患伤风或正在哭 泣的人那样用手绢捂着鼻子吸气,歪戴着的雨帽下,露出一络乱蓬蓬的金发。
我只看见她的蛇皮鞋后跟和黑色尼龙袜。她所经之处飘来一股香气,幽香怡人。
我已把这次邂逅抛到脑后,除了想到手头拮据,我脑子里空空如也。我爬上四层,卡皮 洛尔办公室的大门上有一个手写的告示:“来访者按铃即可进入。”我按了一下电铃便径直 进屋,却看到这里发生了凶杀。
现场没有留下搏斗的痕迹,或者说只有极少一点痕迹。少到为这一类凶杀所出现的最少 程度搏斗和垂死挣扎迹象。凶杀干得干净、利索、高明,显然是经过长时间的顶谋。而犯罪 使用的凶器,是在房里临时找到的。
萨缪埃勒老爹仰天躺着,似乎在等待殡葬所收尸。他可能在挨了一刀后从椅子上滚下, 直倒在椅子脚下。我敢打赌,他是在干坏事时死去的。他的嘴唇上胡乱地沾有口红,我记得 这香味,虽然它仅仅从我身边一飘而过。
根据这些细节,可以推出一系列正确的或错误的结论。
死者身穿一件羊驼毛呢西装,衣扣敞开,左边衣袖被那刺人胸口、只露着刀把的利刀固 定住了。右边衣袖搭在手臂上露出了村里。从内口袋里露出了只山羊皮钱包,钱包油光发 亮,显然已使用了多年。
根据这样的情景,也可以推断:凶手曾经在受害者身上搜过,拿走了……
也许并没有全拿走!
我经过短时间的内心较量,终于把通向平台的门关上,以便在于这种不劳而获的勾当时 不受干扰。除了门锁,我又加上结实的插销,把门关上。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又拿起鼓鼓的 钱夹。我紧张得几乎发抖,可该干就得干,我不会放过这个良机!再说,这个卡皮洛尔生前 是个有名的恶棍:长毛绒熊居然也成了抵押品!
看来,偷钱并不是作案的动机。钱夹里有百十张钞票,全是票面为一千法郎的脏票子。 我拿了其中的一半,作为死者对我造成惊吓的精神补偿。我把钱放进裤子口袋,把钱夹放回 原处,然后,不知什么原因,我在这间屋里察看起来。我走进一间小房,这时有人给我狠狠 一击。我倒下了。半小时后,我努力睁开眼发现离我的脸几公分处,有一只穿蛇皮鞋的小脚 把一个从烟灰缸掉下来的烟头踩住。我听到远处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片寂静。我用肘部撑 起,终于用四肢撑住了身体。我就这样呆了一会,转动着头,模糊中,卡皮洛尔的身体似乎 在摆动着。我抓住了一件家俱,双腿哆嗦着终于站了起来。
我打开灯,灯猛燃照在裁纸刀的刀刃上,反射出一道强烈的银光。这把刀有一个金质裸 体女人刀把,我所见到的金质裸体女人留在卡皮洛尔心口上,并没有扑到我的胸膛。她抬起 大腿,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因此,没有人碰过那把刀子。但另外两个地方有人动过:死者 嘴唇上的口红痕迹不见了;死者的钱包不见了,那是我从这钱包内拿走一部分钱之后又放回 死者上衣口袋里的。我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五十来张钞票还在。真走运!正当我暗 自庆幸,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没来得及控制自己的反应就抓起话筒。当我意识到自己的不慎时,粘潮的听筒已贴在 耳朵上了。
他问道:“是卡皮洛尔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话说得很快,口音有点走调,看来他急于要告知某种严重的情况, 我也许可作一番戏了。
“您找谁?”我问。
电话里音乐停止了,只听他说:“寺庙12-12。”
寺庙12-12,正是这个已死掉的老守财奴的呼号。可是,我仍要他重复一遍:“寺庙多 少号?”
“12-12。”
这个倒霉家伙又一板一眼地报了数字。
“错了。”
那人“砰”地挂上电话,连对不起也没说。我也挂上电话,又掏出手绢把电话听筒擦了 擦,我觉得这样比较谨慎。我最后看了卡皮洛尔和屋里的杂物一眼,关上台灯,就朝大门走 去。我走在街上,夜幕业已降临,潮湿的柏油路面在路灯下发光。从这座曾发生了惨剧的楼 前经过,却不会想到那里曾发生过凶杀、盗窃及棍击等等。而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发 生的,真可谓破天荒!这活干得漂亮,为作案人脸上添了光彩。这里是巴黎著名工艺地区, 这里的工匠的能干与灵巧向来都是无以伦比的。
我穿过路面很滑的街道,我想到,那个打电话的家伙看来很着急,他一定会亲自到卡皮 洛尔家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是那老头仍不接电话的话。
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男人匆匆赶路,从他的步子看是个年轻人。也许他穿着一件 灰色夹大衣,戴着一顶灰色软帽,我本能地警觉起来。当我看到他毫不迟疑地走进我刚离开 的那幢房子时,仅有的怀疑也全消失了。
我离开原地,穿过马路来到离那幢楼不近不远的地方。当那个人刚从楼里出来,我就看 见了他。可他刚上便道就背朝着我离去了。我还是盯上了他……
他向朗布托街走去,然后拐进档案街,经过奥德里埃特喷水池来到巴斯上雷尔街。我原 想借着店铺的灯光看清这个人究竟长得什么样,而他为避雨把大衣领子翻起,又把软帽沿拉 下直遮住鼻子,我什么也看不见。老这么走下去,我有点烦了。这年轻人仍然走得很快,我 觉得跟踪不适。到了凡杜街,两个阿拉伯傻大个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只好绕开,而我跟踪的 对象则不见了。
我淋着雨站在街上,犹豫着要——确实是这样——尽力自我解脱。我觉得这个人很像一 个幽灵。
我于是又走上佛朗·布加乔尔街。马路上很安静,在那幢楼房前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不 久,这楼里将有一套房间空出来,我想。我从一个嗓音沙哑的报贩那里买了一份晚报,走到 一家咖啡馆里坐下读报。咖啡馆里挤满了人,我就与店里那群闲聊的人混在一起。突然间, 不止我一个人听到远处传来高低两响的喇叭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这是消防队 的车。
消防车从邻街驶过,一直按着喇叭,消失在黑夜里。我付了帐就去打电话:寺庙12- 12。我拨了两次,中间相隔几分钟。电话铃在暗中发出脆弱的声音,似乎感到这黑暗沉重地 压在我双肩上。没有任何长着浓密山羊胡子、戴着软帽的人接电话。我回到家里,没吃东西 就躺下,我病倒了。
二 有身份的人的后代
第二天,快到中午我才醒来。
我躺在床上给艾莲娜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怕是感冒了,今天不能去了。这位漂亮 小姐回答我说她知道了。
打完电话,我穿衣下楼去吃饭。我到报亭买了当天的所有日报。报上无所不有:联合国 新闻、北约、人民共和运动、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巴黎市政府商场。最近从弗雷斯内监狱逃 跑的三个囚犯,有两个已被司法部门抓住;只有罗歇·拉杜依,外号叫肖肖特(不必问为什 么)漏网潜逃,但报上没有任何关于卡皮洛尔所挨的这突如其来一刀的报道。我只是在读到 13点15分出的《夕阳报》时,才发现了这条令人不快的消息。
在这张我的老伙伴马克·高维主笔的小报上,赫然有这样一条标题:
马雷地区一典押商人昨天在寓所被杀。
下面的文章写道:
“这凶杀事件很晚才被发觉,受害者名叫于勒·卡皮洛尔,外号萨缪埃勒老爹,生前在 佛朗·布加乔尔街开典押铺。据法医初步鉴定,他是昨天白天或傍晚时分被一把他自己的裁 纸刀捅死的。一位名叫莫里斯·巴杜的年轻大学生——他是极有身份的企业家之子——家住 寺庙街,刚好去典押商家押物借贷,发现了这起凶杀案,时间为今日中午时分。他立即报了 警。中央刑事科佛洛里蒙·法鲁警长负责调查此案。搜查中发现受害者的保险柜、钱包和其 他家俱的抽屉中只有少量现金,因此钱可能是作案的动机;但报私仇的可能也不能排除。这 把用来行凶的刀子的刀把已被人仔细擦拭过。但在作案现场仍获取了几组手印,有些指纹是 很有用的……”
“有些指纹是很有用的”这句话令我不快。
我折好报纸,回到家里。我从口袋里取出从卡皮洛尔那里盗来的钞票;看了看。没错, 这些钞票与它们的合法主人一样丑陋。我觉得自己很难向法鲁解释清楚这笔钱的来历。尤其 是,如果司法身份验证处在佛朗·布加乔尔街把握取的“那些有用的指纹”当作我们谈话的 证据呢?我觉得我当时够小心谨慎的了。但总会有疏忽的地方。要避免麻烦,就不能让人怀 疑这笔钱的来历。我拿起电话,拨了一个朋友的号码。他住在富人区,不到特殊情况,我是 不愿意打电话给他的,而现在我正处在特殊情况之中。
我很顺利地向他借到了伍万元现钞。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拿起《夕阳报》,点起烟斗, 又看起关于卡皮洛尔不光彩下场的报道。然后我拿起电话,给司法警察局打电话。
“喂。内斯托·比尔马,您有什么事?请快讲。”没过一会儿,话筒里传来法鲁的声 音。
我仔细听着他的声音,以便从中抓到一点不易察觉的细微变化,声音与平时一样,仍然 是那样粗犷。
“快说吧.”警长又说。
“别恼火,”我说。
“我没发火,可我现在忙着呢。”
“啊?好吧。您可能受到更糟糕的熏陶。我在报上看到有一个人被杀了,他与我曾打过 交道。”
“谁?”
“卡皮洛尔。”
“您认识他?”
“是啊。我有一次……嗯,这么说吧,他是典押商人。”
“对,对。”
“您也许会在他的帐本或付帐本上发现我的姓名,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也不知 道他有没有这种本子。可您就不必为这大动脑筋啦。”
“当然。可是,我的伙计,您的名字并没有在他的本子上。至少在我们翻过的本子上没 有看到。”
“这是一两年前的事了。也许他随时销材料。”
“很可能。”
“还有,那个小伙子怎么来访的?”
他嚷道,“没什么特别的。已对您说过,我忙着呢!您还让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在办案 调查中,您经常在我大腿边上转。这一回,我搞这案子,您骗不了人。你别想在您的宝贝报 纸的头条新闻里总能看到内斯托·比尔马的名字……放明白点!”
他挂上电话。我叹了口气,也象松了口气。也许就是这样。可是,这里还混有另一种感 情。我已挂上电话,而我的手难以从湿腻不堪的电话盘上移开。
我戴上帽子,来到街上。
我走到诊所,从医生那里取走我借的伍万元。下车后,我步行向寺庙街走去。
莫里斯·巴杜,就是向警察局报告于勒·卡皮洛尔被害的大学生,他的住宅如报纸所说 就在小广场后,与富拉啤酒店在同一条街道上。再回过来看看这幢房子:大门能通行车辆, 门柱上挂着一串金属牌,我在金属牌上寻找巴杜这个姓,但却没找着。一位著名企业家的儿 子……我溜进宽敞的内院。门房里养着一盆花,还有一只猫。看门人正起劲地看着言情小 说,她看得全神贯注,对门口来往的人习以为常,对我根本不屑一顾,好象我并不存在似 的,而我也不想向她打听小巴杜住在哪里。我看见门口有一个脸色苍白、头发乱蓬蓬的、显 得很机灵的年轻人,他正在搬运纸箱,来回走着。我在一个看门人看不见的角落叫住了他。 钱是好东西,我花了一百法郎,很顺利地弄清了莫里斯·巴杜的房间。
我上到顶层,在门环上敲了几下,等着。
里面没有动静,好象没人。可这种安静骗不了我经过训练的耳朵。
我又敲门,终于有人问道:
“谁?”
“是巴杜先生吗?”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问什么,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框中。
莫里斯·巴杜并不是昨天我在雨中跟踪的那个年轻人。这不仅因为眼前这个人戴着眼 镜,而且他的整个姿态和身材同打电话的人,或者说假定打电话的人根本不同。打电话的人 身材高大,总之相当高大。不管怎么说,他比眼前的这个大学生高大……
“什么事?”他问道,样子很凶。
“我能进来吗?”我说。
“进来?”他嘀咕着说,“干什么?”
“我是记者!”
“您是哪个报社的?”
“《夕阳报)。”
我走进他的卧室,他关上门说道:“这件事是否可以很快了结?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 安静一点。”
我咳嗽起来,接着说:“您别恼火。我无意得罪您。”
他耸耸肩,说:“咱们把这件事了结了吧,我给你讲讲我这件小事,不过,我得事先告 诉您:我对您讲的不会比对您的同行和警察讲的更多。”
“请讲吧!”
显然,他所讲的一切同我在报上所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去卡皮洛尔家……
“……我想您是去典什么东西,是不是?”我插话道。
他并没有发火,但口气坚定地说:“有必要了解我的私生活吗?”
“不,可是,您知道,我在生活中也有身无分文的时候。这没有什么不光彩的。请继 续……”
“好极了,”当他讲完时,我说道,“您没有注意到什么特殊的情况,或许是没有什么 向警方提到的特殊之处?您明白这是指什么,嗯?某个无关紧要的枝节问题,您起先疏忽 了,后来又想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
“谢谢您,巴杜先生。”
他为我开门。我走出门时,他说:“我想咱们俩都是白费光阴,”这是他的告别辞。
我并不认为我浪费了时间。
我回家后便查起电话号码本,发现有五个人姓巴杜,但名字不一样。
我拨通第一个号码,“喂,阿尔贝·巴杜先生?”
“正是。”
“我是内斯托·比尔马。我打电话给您是为着……”
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话,这使我很不自在:“……关于我的 儿子,我知道。实话对您说吧,您并不是第一个打电话来主动效劳的人。”
“我是侦探,先生。”
他哈哈大笑起来:
“噢!很好,太好了,太好了!私人侦探,这比律师好,好多了。在这一行里,您是第 一个。可是,不管怎样,您没有什么运气摘桂冠。”
我哈哈地笑了。“听着,我的小先生……”他便长篇大论地说开了,“我儿子不会有麻 烦的,我了解他。他特别像我头一个已死去的妻子。他一无所长,不可能杀死一个典押商 人。要是……这倒太好了。再说,即使……他想远远离开我去尽情享乐,嗯?我不会抛开他 不管的,可我从不见他。好的!我和您聊起家里的事来了。这很可笑,对吧?”
“我并没有问您什么,先生。”
“我对我的儿子很放心。他没有足够的能耐去谋杀人。就是他干了,那他也是成年了, 他的事他自己负责。先生,私人侦探在这里用不着,也用不着律师,总之,这儿不需要,懂 吗?”
“完全明白。原谅我打扰您了。”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玩。我的上帝!这是我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为我带来欢娱。为 这,我要把给他的生活费增加一倍。好了,再见,先生。”
他挂上了电话。
我也慢慢地挂上电话,好家它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然而,他未能掩饰住自己的冲动,声 音发颤。不管他怎么说,要是他儿子落入困境,他不会撒手不管的。年轻人没有杀害卡皮洛 尔,可他的态度神秘莫测。他不愿披露他去那里的真正目的。我决定派事务所的扎瓦特盯住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