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的洞府。阿西亚和潘堤亚在一起。 潘堤亚 幕帏后,乌木皇座上坐的是何等形相? 阿西亚 幕帏揭开了。 潘提亚 我看见一大团黑暗, 塞满了权威的座位,向四面放射出 幽暗的光芒,如同正午时的太阳。 它无形亦无状,不见四肢,也不见 身体的轮廓,可是我们感觉到 它确实是一位活生生的神灵。 冥王 你想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 阿西亚 你能讲些什么? 冥王 白天一切你敢问的事情。 阿西亚 世界是谁创造的? 冥王 上帝。 阿西亚 世界上的一切 又是谁创造的?思虑、情欲、理性、 志愿、幻想? 冥王 上帝:万能的上帝。 阿西亚 感觉是谁创造的?当难得相逢的春风 翩然来临,或是想起了年轻时期 情人的声音,那早已沉寂了的声音, 使朦胧的眼睛涌起了滚滚的泪水, 一霎时,害得新鲜的花朵失去了光彩, 熙熙攘攘的世界变得十分凄凉: 这种感觉是谁创造的? 冥王 慈悲的上帝。 阿西亚 谁创造恐怖、疯狂、罪恶、懊悔—— 它们为一切事物加上了锁链, 使人类每一个念头增添了分量, 背着这种重负接近死亡的陷阱: 断绝了的希望,和变作了怨恨的爱情; 比鲜血更难下咽的自怨自艾的心思, 那种尽管你一天天哀啼和悲号, 可是大家听了都不理不睬的痛苦, 还有地狱,和对于地狱的骇惧? 冥王 他统治着。 阿西亚 得你把名字说出来。 受苦受难的世界只想知道他的名字: 千万人的咒骂会打得他永劫不复。 冥王 他统治着。 阿西亚 我感到,我也知道。他是谁? 冥正 他统治着。 阿西亚 谁统治着?我知道,最初是天和地, 后来是光和爱;接着来了萨登, “时间”是他的影子,嫉妒地伏在他座旁。 地上的生灵便随他任意播弄, 如同那些悠然自得的花朵和树叶, 以及蠕虫般的植物,在日光或风势下 摇摆,不久便被晒得枯萎,吹得凋谢。 可是他又剥夺掉他们天生的权利, 不给他们知识、权力、支配自然的本领; 不给他们思想,免得他们象光明一般 来冲破这昏暗的宇宙;也不给他们 自治能力、伟大的爱,他们渴求着 这些东西,死活不得。普罗密修斯 于是把智慧——也就是力量——给了朱比特, 只是附带着一个条件:“让人类自由”, 他又替他戴上了九天至尊的冠冕。 统治者常会忘掉忠信、仁爱、和法律, 有了万能的力量,会忘掉切身的朋友; 岳夫现在统治了;落在人类身上的, 首先是饥荒,接着是劳苦和疾病, 争执和创伤,还有破天荒可怕的死亡; 他颠倒着季候的次序,轮流地降下了 狂雪和猛火,把那些无遮天盖的 苍白的人类驱逐进山洞和岩窟: 他又把强烈的欲望、疯狂的烦恼、 虚伪的道德,送进他们空虚的心灵, 引起了相互的残杀和激烈的战争, 他们安身活命的巢穴完全被捣毁。 普罗密修斯看到了,便把瞌睡在 忘忧草、驱邪草、不凋花中间的 大队希望唤醒,又吩咐这些仙草仙花 用它们五彩的羽翼将死亡来隐匿; 他派遣爱情去把分离了的葡萄藤 系在一起——里面是生命之酒,人的心灵, 他又把火来驯服,这种火象猛兽一样, 可怕,又可爱,在人类的愁眉下戏耍, 他又随着心意去玩弄钢铁和金银—— 这些是强权的奴隶,也是威力的标记—— 还有宝石和毒药,以及一切埋藏在 深山和大海底下的奇珍和异宝。 他给了人类语言,语言创造了思想, 宇宙间因此有了尺度和准绳; 还有科学,惊动了天和地,骇得它们 浑身战栗,可是并没有丝毫的损失, 还有音乐,它使静心细听的灵魂 超升飞腾,摆脱了人间的烦恼, 如同神仙一般在悠扬的声浪中漫步。 人类的手开始模仿自然,到后来 竟然巧夺天工,他们造出来的肢体 比它们本身的形状更加美丽, 终于叫大理石变得有了灵性, 一般怀孕的妇人,对他们注视着, 吸取了爱,反映在她们的女儿身上, 害得男子们见了失魄又丧魂。 他说明药草和泉水的隐藏的力量, 病人喝了能安眠,死会变得象瞌睡。 他又告诉我们满天星辰复杂的 行动轨道:太阳怎样迁移他的窝巢; 晶莹的月亮用什么秘诀来化身变形, 月初月尾的海面不见她滚圆的眼睛。 他又教导我们,怎样在海上驾御 那些用长风当作翅膀的车辆, 好象指挥你自己的手和脚一般: 西方因此结识了东方。一座座城市 都建筑起来,在它们雪白的圆柱间 有和风来往,又望得见蔚蓝的净空、 碧绿的海面、和远处隐约的山岭。 普罗密修斯就这般地提高了人类, 自己却被悬挂在危崖上,受尽了 难以避兔的痛创:可是谁把罪恶—— 那种无药可救的疫病——洒落到下界, 大家竟把它当上帝看待,崇拜它的 光辉;连那位降灾者本身也受到了 它的驱使,破坏了他自己的意旨, 从此被人间咒骂,被万物唾弃, 孤单单地没有朋友也没有伴侣? 这不见得是岳夫吧:要知他眉头一皱, 虽然会震动天延,可是那位铁镣锁住的冤家 诅咒他的时候,他竟象奴隶一般颤抖。 请问谁是他的主宰?他是否也是奴隶? 冥王 一切供罪恶驱使的精灵都是奴隶: 你该知道朱比特是不是这种精灵。 阿西亚 你称谁做上帝? 冥王 我说的和你说的一样, 岳夫原是生灵万物中无上的至尊。 阿西亚 谁是奴隶的主宰? 冥王 但愿无底的深渊 能倾吐它的秘密……可惜深奥的真理 完全没有形状,也完全没有声音; 那么,何必要你来凝视那旋转的世界? 又何必要你来谈起命运、时光、机缘、 侥幸、和变化?要知道,除了永久的爱, 万物一切都受着这些东西的支配。 阿西亚 我问了你那些话,你一句句回答了我, 我自能会心;每件事实的本身里面, 都包含着一种神意或一种预言。 我还要问一句;请你象我自己的 灵魂一般地回答我——如果它知道 我问的是什么。普罗密修斯一定会 象太阳一样回到这欢欣的世界。 请问这一个命定的时辰何时来临? 冥王 瞧! 阿西亚 我只见一下子山崩又地裂,紫色的 夜空中,许多长着彩虹羽翼的飞马, 拖了一辆辆神车,踩着轻风向前奔: 每一辆车上有一个神色仓皇的御者 在催促它们赶路。有几个回头张望, 似乎有大群恶鬼在后面追逐,可是, 除了闪霎的星星,我不见有什么身形; 有几个眼睛发着红光,身子往前弯, 一口口喝着当面冲过来的劲风, 似乎他们心爱的东西在前面逃遁, 在这一刹那间,一伸手就可以抓到。 他们烁亮的发丝如同彗星的尾巴, 一路放着毫光:大家争先恐后地 向前直闯。 冥王 这些便是永生的“时辰”, 你日夜盼望的“时辰”。有一个在等着你。 阿西亚 我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精灵, 在峻峭的峰峦间勒住了他的马缰。 啊,可怕的御者,你和你弟兄完全两样, 你是谁?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请讲。 精灵 我是某一个命运的阴影,这个命运 比我的容貌更骇人:不等那边的星球 降落,和我一同上升的黑暗便会用 无尽的夜色蒙住天上的无君的皇位。 阿西亚 你是什么意思? 潘堤亚 瞧那恐怖的阴影, 离开了他的宝座,直冲云霄。正象是 惊心动魄的乌烟,从地震所毁坏的 城市里飞出来,笼罩住整个海面。 瞧呀!它登上了车子,吓得那些马匹 拔脚飞奔:再看它在星辰中间驱驰, 涂黑了夜晚的天色! 阿西亚 居然让我求应了! 潘提亚 快看,宫门附近,停着另外一辆车子; 一个象牙的贝壳盛满了赤色的火焰, 火焰在那精雕细接的边缘上 忽隐忽现;那位年轻的驾车的精灵, 鸽子一般的眼睛里充满着希望; 他温柔的笑容吸住了我们的灵魂, 正象灯光诱引着暗空中的飞虫。 精灵 我用闪电来喂哺马匹, 用旋风给它们当作饮料, 红色的早晨发亮的时刻, 它们便在曙光里面洗澡; 我相信它们都能使劲飞跑, 跟我上天吧,海神的女儿。 它们会踩得黑夜发光; 它们能奔跑在台风前头, 不等云雾在山顶消散, 我们要环游月亮和地球, 到了中午我们方才停留’ 跟我上天吧,海神的女儿。 第五场 车子停留在一座雪山上面的云端里。阿西亚、 潘堤亚和“时辰的精灵”在一起。 精灵 来到黑夜和白天的边缘, 我的马匹全想休息; 大地却轻声地向我规劝: 它们该跑得比闪电更敏捷; 该象霹雳火箭一般地性急! 阿西亚 你的声音使它们厌烦,我的声音 能叫它们跑得更快。 精灵 咳!不可能。 潘提亚 啊,精灵!我且问你,这布满云端的 光明是哪里来的?太阳还没上升呢。 精灵 太阳不到正午不会上升,有一个 神奇的力量把阿波罗羁留在天顶, 空中的光明是你姐姐身上发出来的, 好象一池清水被玫瑰的影子染红。 潘堤亚 是的,我感到…… 阿西亚 妹妹,你怎么脸色这样白? 潘堤亚 啊,你完全变了!我简直不敢对你望, 我感觉得到可是着不见你。我受不住 你美丽的光采。大概有什么神灵 在好心作法,使你显示出你的本相。 海里的仙女都说那一天波平如镜, 海洋豁然分开,你站在筋络分明的 贝壳里上升,又乘着这一片贝壳, 在那光滑的水晶的海面上飘浮, 飘浮过爱琴海中的大小岛屿, 飘浮过那个用了你的名字留传的 大陆的边岸;爱,从你身上迸发出来, 如同太阳一般散布着温暖的气氛, 把光明照通了天上和人间,照遍了 深秘的海洋和不见天日的洞窟, 以及在洞窟中生存的飞禽走兽; 到后来,悲伤竟然把你的灵魂 完全蒙住,如同月蚀夜一片漆黑: 不止我一个人——你心爱的妹妹和伴侣—— 要知道全世界都在盼望着你的怜爱。 你有没有听见,空气中传来了 一切会开口的动物的求爱的声音? 你没有感觉到,那些无知无识的 风儿也一心一意对你钟情?听I 阿西亚 除了他,再没有比你更好听的声音, 你的声音原是他的声音的回声: 一切的爱都是甜蜜的,不管是人爱你 或是你爱人。它象光明一般地普遍, 它那亲切的声音从不叫人厌倦。 如同漠漠的穹苍,扶持万物的空气, 它使爬虫和上帝变得一律平等: 那些能感动人家去爱的都有幸福, 象我现在一样;可是那些最懂爱的, 受尽了折磨和苦难,却更来得快乐, 我不久便能如此。 潘堤亚 听!精灵们在讲话了。 空中的歌声 生命的生命!你的嘴唇诉着爱, 你的呼吸象火一般往外冒; 你的笑容还来不及消退, 寒冷的空气已经在燃烧; 你又把笑容隐藏在娇颜里, 谁看你一看,就会魄散魂飞。 光明的孩儿!你的四肢在发放 火光,衣衫遮不住你的身体; 好象晨嘴一丝丝的光芒, 不待云散就送来了消息, 无论你照到什么.他方; 什么地方就有仙气瞩扬。 美人有的是,可是没人见过你, 只听见你的声音又轻又软—— 你该是最美的美人——你用这种 清脆的妙乐把自己裹缠; 大家都象我一样失望: 感到你在身旁,不知你在何方。 人间的明灯!无论你走到哪里, 黑暗就穿上了光明的衣裳, 谁要是取得了你的欢喜, 立刻会飘飘然在风中徜徉, 直到他精疲力竭,象我一般, 头昏眼花,可是意愿心甘。 阿西亚 我的灵魂是一条着了魔的小舟, 它象一只瞌睡的天鹅,飘浮 在你的歌声的银色波浪中间; 你就象天使一般模样, 坐在一个掌舵人的身旁,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声调悠扬。 它好象永远在飘浮,飘浮, 沿着迁回曲折的河流, 经过了山岳、树林和深渊, 经过了草莽中的地上乐园! 最后,我竟象一个如梦如醉的痴汉, 横冲直撞地乘着长风,破着巨浪 来到了汹涌澎湃的大海中央。 你的精灵于是张开了羽翮, 飞进音乐最清高的区域, 乘着风势在天廷逍遥翱翔; 我们就这样一路往前走, 没有指标,也没有路由, 任凭美妙的音乐带着我们流浪; 最后来到了一座仙岛, 上面长满了奇花和异草, 多亏你这位船郎,把我的欲望 驶进这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爱是我们呼吸的空气; 风里有的是情,波浪里有的是意, 天上人间的爱都混合在一起。 我们经过了“老年”的冰窟, “中年”的阴暗狂暴的水域, “青年”的平静的洋面(底下有危险) 我们又经过了晶莹的内海, 黑影幢幢的“婴儿时代”, 从死亡回到诞生,走进更神圣的一天; 这里原是人间的天堂, 楼台的顶上百花齐放, 一条条溪泉婉蜒地流遍 那些静静的碧绿的草原, 这里的人周身发出灿烂夺目的金光, 走在海上,轻歌婉唱;和你有些相象, 我不敢对他们看,看了就心选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