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对江流

我做过一件无愧无悔的事儿，也因为无愧无悔而捡了一条小命，至今还活在蓝天白云之下。

过刘白羽笔下的巫山、秭归、香溪，也遐想过巫山神女与昭君明妃，船很快驶入荆江段；九转十八弯，江面宽阔又逢雨季，水深流急。

早晨在四板上散步，正是旭日东升江面血红的钟点儿，两岸青山翠黛，船行江中举目回头；碧浪翻花有声，仿佛一首人与自己和谐而欢乐的乐章。如果有人站在高峰，俯看这道风景，肯定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山水画。

晨见略带凉意，回舱无所事事，闲翻几本随带的书。第一次坐船，开始还得新鲜，只是船速太慢，急性子人就有点不耐与烦躁，好在今天就能下船，心也就平静下来，书也看得下去了。

一阵杂乱声音从底舱响起，接着各舱都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南腔北调的地方话我一句听不懂。向窗外望：有人抱着救生圈下水，可能有人落水吧，我想。我是旱鸭子，别凑这份热闹，万一把自己挤下水也是麻烦，还是让水性好的人去救吧。继续看那本叫《武林大尊者》的武侠书，正是悬念叠起的那一段，很有意思。

时间不长有股什么味道呛得嗓子发干，还夹杂一股胶皮味儿，再看窗外：浓烟滚滚，江面上到处是人，有人紧抱救生圈；有人双手在拼命挥舞；有人已经成了垂钓的鱼漂儿，只等沉底儿。吓得我手脚发软，这不是要沉船吗？人家都在逃命我在看书！顺手拿过行李掏出钱和日记，用两个塑料袋包好，放进尼龙绳兜里，挂在脖子上，在冲向甲板的夹道脱掉衣裤，到甲板上一看：完喽！有人已经游得很远，左边船角儿，一群人在玩命地抢救生圈，不知是谁一扔，正挂在离我不远一个铁梯顶上，我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三节并一节地抢在前面，顺手就斜背在身上，朝相反方向，跑到船边儿，抬腿就跳。

没下去！一双手把我的另一条腿死死抱住，我这份儿急：“躲开！”这女人不但不松手，反而双有膝跪地用头死抵住我的腿：“求求你把我的孩子带走吧，她才四岁呀！”我用胳膊夹起那种声音，比眼见死亡可怕，小女孩拼命蹬腿挣扎，拽住栏杆儿不停地喊妈妈，就是不肯跟我跳水，母女哭得人忍无可忍。那哭声回想起来，唉……

我摘下救生圈什么也没想，转手交给那女人：“你们俩跳吧，一人换两条命民他妈的值了！”女人傻瞪着我不知所措，我又把脖子上的尼龙绳兜儿摘下塞给她：“快跳！别等死啦！”她怯怯地看着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我不再看她们母女。船很快要沉入水底。

青山碧绿，天空湛蓝，江水浩渺，我终于流下了眼泪，在心中默念：行了，就是这儿吧，有青山绿水相伴也死得其所。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爷爷，来生我一定每天守着你。

真是生死之际，天不绝人。

开来一艘小艇，把刚刚下水的母女扶上去，我也急忙一步上艇逃生，经过小艇往复几次接送，船上所剩不多的人都捡了一条命。在岸边遥望；船沉处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把正在水面挣扎逃生的男男女女都吸了回来。我闭上眼为他们祈祷（虽然我不信上帝），愿他们的灵魂早升天国。我不敢看那口大锅里翻滚的饺子。

我认为自己高尚，更不是所谓英雄，可我还是在盛情之下随她去了武汉，过了几天好吃好喝的日子，听了太多太多感谢的话。

细想生死之际，错乱茫然中的做法，其实是人类作为万物之灵所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天性：无须感谢与回报；是人类千万年来所积淀的善良与牺牲精神：人皆有之。我庆幸自己还是个人，尽管在这物质世界，人俗横流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