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姓孟,名君,别号老梦;因为他性喜梦、好追梦、善解梦、爱恋梦,而且又姓孟,大家便干脆叫他做“老梦”。 “老梦”不生气,还几分得意。
每天早晨,老梦睁开眼睛后常常是一声叹息、一阵发呆、一番得意。室友们猜想,老孟准是又在追忆梦中的得失与悲喜。如果人家问他梦些什么,他会侃侃而谈,说梦中什么都有;梦中不缺黄金屋,梦中还有满仓粟,梦中更有颜如玉。他还告诉室友,最遗憾的事是梦醒后记不住,常常是白梦一场。
老梦今天却是突然大嚷一声,原来是梦中得了巨奖,平日不搭不理的人都来探望。有攀亲道故的;有送烟送酒的;有祝贺道喜的;有介绍对象的;还有邀请赴宴的;更还有聘请当顾问、理事、评委的。可真“多年寒庐无人问,一朝中奖人人知”。
一娇小的女友“拜拜”多年后寻上门来发嗲撒痴。哪料老孟正得来百般体贴千般温柔之际,从不来往的一个远亲,竟上门来逼他借给一大笔钱做本钱,他没同意便取出一瓶汽油,卡擦一声点燃,火光扑面而来。这就是开头那突然一声大嚷。
梦君惶惶然。望望房里那盏二百瓦的灯:“嗨!是谁刚才开灯,难怪我梦见汽油着火。真可惜一场好梦呀!”于是他又嗨了一声:“若知是梦,何不答应借给那远亲。没讨得人情反弄得毁了我的好梦!”
老梦的梦常常稀奇古怪。有一次他梦中和许多人一起被法西斯党卫军抓去;危急之际,一同事忽然穿上扮演希特勒时的服装,粘着小胡子,两腿绷得笔直,皮靴咔咔作响的正步上场,抡起胳膊一声嘶叫:“放了放了”。“希特勒”把大家全救了。
看老梦说兴正浓,怕他呶呶不休地侃他的梦经,室友们哈哈几声笑过便赶紧讪讪而去。
说到梦,老梦的话最多。他告诉室友汤显祖《牡丹亭传奇》中的梦最动人心弦:
千金小姐杜丽娘在花园,梦中与翩翩少年柳梦梅在梅树下相遇后,思念不已而忧伤死去。杜丽娘死前不断的呼唤“柳郎呀柳郎!”。不几天,果然有个叫柳梦梅的书生寻梦而来寻那梅树,在树下连哭带喊“丽娘,我来了,丽娘我来了!”又果然把杜丽娘喊得醒了过来,才子佳人终成伉俪。“还魂”的演出又引发了一连串的稀奇事:
娄江一女子因看柳梦梅与杜丽娘故事,感动得伤心而死;一少女痴迷汤显祖才华横溢以身相许,没有如愿竟撒手人寰;某女优演杜丽娘伤心过度丧命。老梦不过是品味好咀嚼,未因梦而断肠,不因梦而弃世、丧命。
孟君的梦可不是人们讥笑的“白日梦”,老孟属于梦的业余爱好者。他白日要上班,不能如杜家千金小姐大白天也在花园入梦,只能夜里躺在床上,飘飘乎乎、云里雾里的梦一夜,梦中得次死去活来的感受。
老梦的梦还不碍大事。他不掌军政府财权,也不制定方针政策,还不指挥什么。就是一个晚上的神采飞扬、梦萦魂绕罢了,天亮后稍稍再迷糊一会儿便按时起床上班,不影响“抓革命促生产”。所以没有人挑他的不是。他当然也不在乎,反正于国于民虽无一利却也无一弊。他会说:“管天管地,哪能管人家做梦放屁!”
有重任在身的人却非同小可,决方针政策,定项目、设措施便不能沉湎于“梦”,一定要头脑清醒、脚踏实地,如那名句“摸着石头过河”。
晋人葛洪曰:“天下之事,以臆断者不可任也”,非常在理。凭臆断、估计、猜测或者梦想,一五一十写下来,付之讨论、通过、实行,便可能害国殃民。
大的例子不好说,人家问你怎么知道的,如果要你拿出证据来是很麻烦的事。你若说是街上听来的。人家便会问你哪条街哪条巷,是什么样的人,要你带他去找。又问你是什么长相,穿什了么样的衣服,身材这样,脸上有什么特点,也许还要你画出来。
30年前有个幽默。追小道消息追到某人,问他传小道消息人穿咋样的衣服,他急得汗水淋漓,只好回答“没穿衣服”。“什么”?追问的人眉毛竖起来了。那人镇定下来后赶紧补充:“在澡堂子里”。又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呢?”那人扑哧一笑:“你看我嘛!”问的人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好再追问下去。
人家让你带满街找,一时找不着肚子饿了,他执行公务有出差补贴,你肚子里叽哩咕噜,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那多么心焦。
说个小事。一单位有个小场子,“迪斯科”风行年代她算盘珠子一扒拉,一天三场,三三九,九九八十一,几年下来岂不金娃娃到手。她没想到除装修费,还有工商、公安、电业、交管……更没想到的还有市场竞争。
小事不过糟蹋点银钱罢了,若搞个大坝、水库、发电站,损失可就难以估量,也许还贻害子孙后代。所以小梦君不要紧大梦君却要不得。一定要考虑葛洪的意见:“臆断者不可任”。
问那老孟吗?依然故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后一声叹息、一阵发呆、一番得意。如果人家叫他别总做梦,他就又会老调重弹:“管天管地,哪能管人家做梦放屁”,何况梦中还有黄金屋、满仓粟、颜如玉。
他建议灯泡换成40瓦,别大灯一开又以为是谁洒汽油。他还捉摸,以后若是梦见中奖便大大方方,本来就是梦白做人情。如果娇妞儿再来,既来之则安之,姑且拥入怀中,不再打擦边球。反正做梦不会犯错误,连希特勒救他的梦也没有犯错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