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一篇同学的“故事”,心酸,沉重;凄惨的影子几乎总在脑海萦绕,在眼前晃动,久久不去。故事里老婆婆的那句自言自语,也时不时的在耳边盘桓:“作孽啊,真作孽,这么年轻的闺女!”。
我和“故事”的主人公是同学,差一届。见过,但没有接触,印象里是个漂亮活泼女孩,其它则一无所知。
那年代的成千上万“故事”引领我联想:也许因为聪明伶俐、能言善讲,因为太天真、活泼、可爱,所以命运乖舛。自古就有“文章憎命达”“命运忌红颜”说。苏轼还有过诗句: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或者又因为太多了心直口快,还有些心高气傲。聪明美丽的女孩常常有这类毛病。或者都不是,从前有人评议美女作家曾有一句这样的话:“女人是作家没有什么,如果女作家生得美丽就一定会有什么了”。或许这是解释其命运乖舛的思路。
“一天等于20年”年代她才20来岁,大学刚刚毕业,命运捉弄,她被从大学遣往农村接受监督劳动三年。不料才喘过气来,泪痕未干,1969年的文化大革命年代,因为是“右派分子”,虽然已经“摘帽”,还是“五类分子”中的老五,算是“从轻发落”,再一次送农村监督劳动。
从高楼大厦再一次来到广褒平原。没有同情,没有笑脸,没有来往,更没有关心,日日是严峻的眼光,冰霜的脸,天天是吼叫和训斥声。除了劳动就是站队、低头、弯腰、鞠躬、请罪、挥手、背语录,和接受警告:“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
有唯一的婆婆常常离她近近的,深邃而慈祥的眼光望着她,还常常自言自语:“作孽啊,真作孽,这么年轻的闺女!”她心里一阵温暖,热泪盈眶。
婆婆的慈祥、同情、温暖鼓励了她。一个年轻女子经受如此压力,迈过那个坎真不容易呵。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位善良的婆婆。
当她踏进那泥巴茅草屋,把被褥网兜放在土疙瘩上后,不知道她哭了没有,想到了以后的可能遭遇没有。也许她没有哭,没来得及想像以后的日子,更又顾不上害怕,不去想那些;只是心一阵比一阵冰冷,脸一时比一时苍白,腿脚一刻比一刻发软。这既没有门也没有窗的泥巴茅草屋,就是自己的归宿!
草帘遮挡不住门窗,且不说野兽和“准野兽”,便连风吹雨打也遮不住,挡不住,拦不住。也许她不敢想,或者宁愿不想,听天由命。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果然风不邀自来,雨不期而至。更还有人夜晚登门,公社的……贸然掀帘进屋,叫她别吱声,要在她那里——“洗个脚”。
幸亏有位善良的婆婆。婆婆是村里唯一挨近过她,给过她笑脸,和她说过话的人——干部们是婆婆的子侄辈,婆婆不怕,对她说过有事就叫她。她借口取柴草烧水,敲开了婆婆的房门……
另一次是不幸落水,挣扎上岸后气息奄奄,心想今儿个一定要和怀里的孩子一同去了。婆婆从死亡中救了她。
第三次是突然要临产,婆婆寻人抬着,迈小脚跟着一起奔医院。医院关门闭户、悄然无声,婆婆寻得个痰盂满院敲、满院呼叫,医生起床救了她和还没见天日的小生命。故事里没有写她流过了多少泪,一定很多很多。
她是个记恩的人,永远记得婆婆的大恩大德,遗憾,回城三个月后去看望婆婆,婆婆竟已经离去。她永生永世忘不了婆婆恩情。
故事里没有提到,看后不禁想着,孩子的爸爸哪里去了,是不是一样正在落难中呢?总不会是为了划清界限,躲在高楼大厦悠哉游哉,不会吧。自古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能那样划清界限,能那样没有人性吗?
……忽然想起走“五七道路”的日子里,一天,暖洋洋的阳光下,我和一贫协代表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晒太阳,他女儿,一个乡下妹子也一起聊天。乡下妹子很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吃得好,穿得漂亮,上大学,到处高楼大厦和柏油马路,不要下田,还天天都有肉吃。
她爸爸去城里开过会,见识过,听说过城里人的道路也坎坷。他对女儿说城里没有什么好的,城里人不都能过好日子。我告诉她城市有方便的地方,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城里人有时也很苦,不如农村生活安逸、平和、自在。
那时侯我还不知道这女同学的故事,要不然,我一定会讲给她听。那女同学不就是大学生吗,不就是在城市里吗,而且还是世界闻名的大城市;不也穿着漂亮衣服,住着高楼大厦,走着柏油马路,还天天都有肉吃吗?
她去了乡下,再没有柏油马路和高楼大厦,住房甚至连门窗都没有……也许还会告诉老婆婆自言自语的那句话:“作孽啊,真作孽……”。
我儿时在农村呆过,参加《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时在养过牛的屋子住过,插队落户中又住过窗户只有一块砖那么大,成天黑黢黢,屋顶漏“酱油”的屋子。可从来没有住过没门没窗的。
那个乡下妹子会相信这个故事吗?也许不会。他爸爸,就是那和我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晒太阳的贫协代表,一定会相信的。
几十年过去了,那同学也许已经满头白发,比当年的婆婆还要老,可婆婆还是她的婆婆,一定常常念,为婆婆在天之灵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