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早晨,艾奇还没有来得及去吃早饭,就跑到阳台去看对面那家阳台。果然,没有了深蓝色窗帘,那些彩灯组成的图案,虽然没有晚上亮着的时候清楚,但也能辨别出来。艾奇从阳台回到卧室的时候,门开了,爸爸站在门口,让艾奇洗脸唰牙,准备吃早饭。 整个早晨,艾奇变得忐忑不安。等到爸爸把卧室的门锁上后,离开了家,艾奇才兴奋地跑到阳台。她翘着脚,向对面的阳台看去。这时,一个像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出现在了阳台上。那是一个男孩,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脸不胖,但很白,戴着一幅眼镜。他在阳台上忙碌着,像是在为自己整理课桌。接着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和那个小男孩说着什么。对,那个女孩应该是一位大姐姐,像幼儿园里的老师。她的头发很长,眉毛乌黑,长得很白,很漂亮,像自己的妈妈。看到她的时候,艾奇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如果她是妈妈该多好。艾奇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就像烟花一样,很快划过了大脑,消失了。 她看到那个女孩在阳台的墙面上钉上了一块白板,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她手里拿着一把尺子,指着白板上的字,对小男孩说了些什么。艾奇更加好奇,但是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有的时候,艾奇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长得像妈妈一样漂亮的女孩,竟然会用手语对着小男孩比划着什么,小男孩也在用手语和她交流。 艾奇开始兴奋起来,因为他们之间的手语,有一些是自己能看懂的,她是在教小男孩学习。但是,那女孩过了一会就离开了阳台,很久都没有回来。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洒满了阳光。他像是坐在一把椅子上,从来都没有站起来过。当他转过头朝向窗外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对面的玻璃上竟然紧贴着一张可爱的清秀的小女孩的脸。 他向艾奇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是一个笑脸。艾奇看到小男孩冲着她微笑,也向着小男孩做了一个笑脸。小男孩开始伸出手向她打招呼。艾奇看懂了,那是在向自己用手语问好。艾奇同样用手语向他问好。两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知道彼此都是聋哑的孩子了。 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两个聋哑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住在两幢楼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两个阳台之上,隔着七八米的一条小路,用手语进行他们之间的交流。 很快,他们知道了对方名子,了解了对方的家庭和目前的情况。 艾奇知道,这个叫萌萌的男孩子,今年十一岁,比自己大一岁,她的爸爸和妈妈都在美国。他前几天刚从美国回来。因为爸爸妈妈在美国都很忙,把自己送回了北京,要在北京住很长一段时间。房子是他们以前在北京的家。他从小就患有先天性聋哑的毛病,而且还患有严重的小儿麻痹症,两条腿不能直立行走,只有靠双拐才能勉强站立,走上几步。除了睡觉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他的妈妈叮嘱他要多晒太阳,这会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但是,要到户外去晒太阳很不方便,所以选择了有阳光的地方,自家的阳台上。现在照顾他的是一位家里请来的保姆,萌萌叫琪琪阿姨。琪琪阿姨的家在安徽的一小镇上,对萌萌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每天寸步不离,晚上也住在这里照顾萌萌。萌萌不但会用手语表达很多知识,还会操作电脑,上网,画画等等。 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其实是北京一所大学的学生,叫郑爽。是萌萌家里请的家教老师。萌萌管她叫郑老师。她用课余时间来辅导萌萌学习,主要教手语和英语。她也是唯一一位会用手语进行教学的老师。萌萌对艾奇说,他非常喜欢这位郑老师。 之后,艾奇和萌萌经常用手语交流。谈天说地,说说笑笑,无话不谈。只要是他们喜欢的能想到的能见到的,都会成为两个人交流的话题。一周过后,那个叫郑爽的女大学生又来到了萌萌家里。萌萌把那块黑板换了个位置,挂在了正对着艾奇家阳台的地方。就这样,郑爽教萌萌上课的同时,也在教艾奇,艾奇就成了郑爽的一个额外的学生。 春天来了,对面的那一排白杨树吐出了绿叶,麻雀在枝头鸣叫跳跃。阳光照在树上,嫩叶绿得似乎发光。艾奇把一摞报纸移了过来,站在上面,她试图把那扇窗子打开。她要站得很高,才能够得着窗户的把手。她用力将窗户的把手拧开,又用力将窗扇推开。一股温暖的风吹了过来,清新的空气也随之而来。艾奇闻到了杨树叶子散发出的味道,还有对面的阳台上的花的味道。这是春天的味道。对艾奇来说,是久违了的味道。以后,艾奇每天都可以闻到不同的味道,草的味道,风的味道,雨的味道,汽车驶过去留下的汽油的味道,垃圾车来去时散发的难闻的味道,也有邻居家煎鱼炖肉的味道。 很快,杨树开始吐出棉絮来。太阳一出来,棉絮就如同长了翅膀,飘飘扬扬,到处飞舞,像从半空中飘落的雪花。小道上落满了,各家各户的阳台上也都是,挂在外面的晾晒的衣服上也落上了很多。风吹来的时候,棉絮会成群结队,游荡在两座高楼之间。棉絮更是无孔不入,经常会有绒毛飞到艾奇的鼻孔和嘴巴里。艾奇喜欢趴在阳台上看棉絮飞舞的样子,但一到星期天,郑爽老师讲课的时候,艾奇会因为飞舞的棉絮而影响了她们之间的交流。所以,艾奇又开始讨厌起那些棉絮来。好在一个月之后,它们会渐渐消失。 那天,萌萌忽然把一个白色的圆圆的东西托在手上,上面有两朵小花,还插着十一只燃烧的蜡烛。萌萌告诉艾奇,今天是他的生日。郑爽老师和琪琪阿姨都在庆祝他的生日快乐。他手里托着的是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是琪琪阿姨到楼下的蛋糕店,特意为他定做的。过了这个生日,他就十二岁了。萌萌一定要让艾奇尝尝他的生日蛋糕。 可是,艾奇和萌萌并不住在同一幢楼上。他们两家的阳台相隔七八米的直线距离。怎么才能让艾奇吃到自己的生日蛋糕呢?萌萌试了好几个办法都没有成功。扔过去,艾奇也不会接住,自己也没有那么大力气。家里的晾衣杆的长度也不够长……郑爽老师和琪琪阿姨也无能为力。琪琪阿姨想下楼,为艾奇送到家中,艾奇说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爸爸要到很晚才回来,自己被锁在卧室里,根本出不去,也无法开门。郑爽老师替萌萌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在两幢楼的阳台上,拉一根绳子,绳子是可以循环的,把东西拴在绳子上,再拉动绳子,就可以把东西传递过去。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大家都为这个办法感到开心。可是,问题又来了,绳子自身的重量很轻,根本无法扔到对面的阳台上。怎么办?萌萌让琪琪阿姨把自己的玩具气枪拿过来,他想利用气枪里的橡皮子弹把绳子带过去,因为这种橡皮子弹的前头有一个吸盘,萌萌在玩耍的时候,经常把橡皮子弹射在白板或者墙壁上。可是,绳子根本不能拴在橡皮子弹的后头。 “有了。”萌萌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郑爽老师忽然又有了主意。她到房间里,找了几张旧挂历纸,纸很厚,全是铜版纸。让萌萌和琪琪阿姨一起叠纸飞机,把橡皮子弹固定在纸飞机的头部,尾部拴上一根细长的线。用这种方式,先把线传到艾奇手里,再拉动细线把绳子传过去。艾奇再用同样的方法,利用纸飞机,把线传回来,再把绳子传回来,最后把绳子的两个接头系在一起,就大功告成了。 这个办法果然凑效。试了几次,纸飞就朝艾奇的家的阳台飞去,即使失败了,还可以拖动线,把纸飞机再拉回来。最后,终于让纸飞机飞进了艾奇家的阳台。艾奇的手劲太小,试了很多次都不把纸飞机传回来,后来是一阵风帮了艾奇的忙,纸飞机顺着风朝这边的阳台飞过来,头上的橡皮子弹的吸盘固定在了萌萌家阳台的玻璃上。 大功告成。大家都欢心鼓舞。艾奇在阳台上高兴地跳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他们似乎能听得见自己的天真的笑声。 蛋糕被切开,装进了一个纸盒里,系在绳子的一头,拉到绳子,纸盒子按照他们的意愿,从萌萌家的阳台慢慢移到了艾奇家的阳台。艾奇接到纸盒,把它打开,一块很大的奶油蛋糕出现在眼前。艾奇兴奋极了,她用左手的食指轻轻在蛋糕上扪了一块,放在了舌头上,立刻感觉到一股香浓的甜甜的味道,沿着喉咙直进到了胃里。好甜啊!世界竟然有这么好吃的食物。这是艾奇第一次品尝到了奶油蛋糕的味道。 她向萌萌他们表示道谢。她很快吃完那块奶油蛋糕后,就不愿意再接受萌萌的再次传递。她怕爸爸回来知道了这件事,她必须把蛋糕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干净,包括她的嘴巴上脸上及手上的奶油。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保守绳子的秘密,不被爸爸和其他人知道。 从此,那根绳子成了他们传递物品的最好的纽带。艾奇通过它,收到了萌萌送给她的带着香味的橡皮,绣着花的香包,精致的带着塑料皮的笔记本,还有一只三色的圆珠笔。当然也接到了许多吃的,包括点心、饼干和糖果。萌萌通过它,收到了艾奇写给他们的信,其实是一幅图画,画着彩虹的图画,还有一块爸爸留给她的巧克力,但艾奇舍不得吃,甚至忘记了巧克力的味道。她把它送给了萌萌。萌萌收到更多的是艾奇利用阳台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报纸叠成的千纸鹤。那些大大小小的纸鹤,形态可拘,饶有兴趣,一个个长着小翅膀,沿着那根绳子,从艾奇的小手里,传递到了萌萌的课桌上,白板上,玻璃上,墙壁上,最后,整个阳台上从这头到那头,都挂满了艾奇叠的千纸鹤,足足有一千多只。 千纸鹤,多么神奇的小东西。那是艾奇生病的时候,在医院的病床上,妈妈手把手教给她的。每一只纸鹤都寄托着艾奇对妈妈的思念,对朋友的感激,对教师的尊重,对新生活向往。艾奇希望有一天,自己的脊背上也长出翅膀,像一只小天使,在无数只纸鹤与鸟儿的陪伴下,向着南方飞去,飞过城市的上空,飞过田野,飞过农田,飞过村庄,飞过森林,飞过山冈,飞过江河……一直飞到妈妈的身边。 艾奇,一颗弱小的心灵,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编造属于自己的美丽的童话。 艾奇,纯真可爱的天使,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等待阳光有一天会照在自己的身上。 艾奇,天国派来的美丽精灵,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用无声的爱,传递着自己的真情。 艾奇,痛苦中挣扎的小女孩,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期待有一天扑进妈妈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