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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爱生命
  • 来源:原创 作者: 李延芳 日期:2009/1/27 阅读:2074 次 【 】 A级授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少年时,我很少在亲戚家留宿,并非人家不留,而是我不住。白天怎么都好说,天一擦黑,就想家想得厉害。不知为什么,住在青砖灰瓦的古屋下,睡在硬梆梆的土炕上,看着一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心里就舒服、就踏实。
        人生在世,很难事事如愿。十一岁那年的初冬,我不得不离开家,住进了医院。雪白明亮的世界里,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更没有一点家的影子,只有临别时,母亲泪水迷离的双眸,时时在脑海中闪现。
        打针、输液、量体温,任凭人摆布。同房的几个小孩,有的躺着,咿咿呀呀说话,有的扶着床栏大哭。隔着玻璃墙的餐厅里,有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正码积木、玩电动火车,远处的大病房里,还有几个更大些的孩子在病床上或坐或躺。
        下午,吊瓶里的液体没有了,我大声呼唤护士,门一直关得紧紧的,没人听见,身上的血缓缓回流进导管里。还记着上午护士那张威严的脸,没敢乱动。如果这是在家,父母不会不管我的。此刻,他们可曾知道女儿的无助、凄凉和绝望伴着泪水涔涔流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用力敲击玻璃墙,向小病友们求救。工夫不大,就有护士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留长辫子的高个儿姑娘……
        知道是她叫来的护士,我心里特感激。拿出水果请她吃,她拒绝了。绕到床头去看我的简历,“发烧待查”。“你是新来的吧?”她问我。我点点头。她笑笑说:“新来的都这样,不用怕,明天我来陪你,我就住餐厅隔壁的28床,我叫楚东湘。”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平静了好多。她继续说:“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挺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看样子,她住的时间不短了。果然,她说:“住了一个多月了。”“得什么病,住了这么长时间啊?”我非常惊讶。“肾炎。”她回答。我整理床铺时,她看见枕边的《故事会》,拿起来翻着。我说:“你要是喜欢看就拿去,我这儿还有几本呢。”她很高兴,拿着走了。
        晚饭后,护士给每人都发了药。刚一打开纸,心里就隐隐作呕。从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吃药,宁可打针、输液都行。非吃不可的时候,也得让母亲掰碎了,埋在白糖里,或是研成粉和糖水混在一起。即便这样,母亲还得端着小勺满院子追我。父亲气得要踢要打的吓唬着,掰着嘴往里灌,才算吃了。没人看着的时候,也常偷偷把药扔了。在这里,没人看着吃药,我却不能再扔了,因为我想快点儿好,想早点儿回家。含着眼泪,把药放在嘴里,狠命地喝水,居然没觉得有多难咽。我庆幸自己能跨过这一关,更加坚信逆境确实能让人变得坚强。
        拂开窗帘,遥望家的方向,黑暗的夜空中点缀着片片银光,一轮新月端端正正地挂着,远外已是一片灯火阑珊。想来,家人一定被我折磨得肝肠寸断、寝食难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一切总会过去的,那是我的家,我迟早要回去团聚的,谁也拦不住。
        探视的日子,时常因为点滴没打完,只能隔着玻璃与家人见面。母亲的手重合在我的手上,隔着厚厚的玻璃,我仍能感受到滚滚暖流中蕴含的无穷力量。像演戏一样,四目相对,看到的都是彼此的喜悦,却不见幕后的以泪洗面。
        从我住院第二天起,楚东湘就一直每天守在我床边,念书、讲故事,还说笑话逗我开心。和她在一起,我确实宽慰了许多。听她说这里的护士,说这里的病友,却从未听她说过她的家。探视的时候,她依然和我在一起,帮我里出外进地提东西,好像一直没人来看她。看着熙熙攘攘过节一样的团圆场面,不知她会不会心酸,换作是我,我想我会的。
        我相信天下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出于好奇,我问起她的家:“你有姐妹吗?”“没有,只有一个弟弟。他学习特好,很懂事,长得也很漂亮。我爸妈最疼她。”显然,她很喜欢这个弟弟。“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很忙吗?”她犹豫了一下,灿烂的笑容不见了:“你还一直没见过我妈吧?”我点点头,她继续说,“两个月了,我妈只来看过我一次,我一点儿也不怪她。算上现在,我在这个医院都住过三次了。从急性到慢性一次比一次重,哪次都不少花钱,不知这次出院还会不会复发。”她陷入了沉思,脸上那种忧郁的表情,我还从未见过。她又接着说:“我爸是个普通工人,很少有休息日,挺累的,请一天假就扣一天钱,我这住院费全靠他呢。我妈在家里开了个小商店,挣不了多少钱,就为了我和弟弟放学能吃上热乎饭。其实,我住在这里也挺好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瞧不瞧也无所谓。我家离这儿也远,来回就耽误两天,弟弟没人照顾也不行……”我庆幸自己离家不是太远,又经常能见到思念的人,我知足了。
        晚上趁楚东湘出去刷牙,我抱着半把香蕉和一些零食走进了她的房间,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沓药纸和一个满是皱纹的小苹果。看着真让人心酸。“好大胆子,入室抢劫来了?”我回头见她已端着杯子走了进来,忙答:“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不请你帮忙来了吗。”她放下杯子,背起手跟个老领导似地说:“什么时候学的,找我帮忙还要送礼呀?拿回去吧!我可是个清官。”“你瞧准了,哪写着‘礼’字呢?我那儿东西太多,放时间长了,就坏了,求你帮忙吃点儿。”她有些不高兴说:“你吃不了,下次就让家人少拿点儿,我可从不吃人家东西。”说完伸手就往外掏。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央求道:“我早已把你当成姐姐了,你就不能把我看作妹妹吗?你每天都关心着我,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吗?”她终于没有拒绝,我们对望着,久久无语。
        一个多月过去了,同房的小病友,旧的去了,新的又来。我的体温,用遍了各种方法依然居高不下,整天热汗不断,人还是哆嗦成一团。真不知道要受到哪一天。听护士小声议论我与白血病,我不知道白血病好不好治,看她们的表情,好像这病很恐怖,怪不得最近家里老给我送伊拉克枣和油炸甜花生米呢。每回还都嘱咐我多吃,是补血的,对治病有好处。我的病也许真确诊了,抽空我得问问我的主治医生。
        这天早上,护士又多发给我一瓶紫红色的药面。打开瓶盖,一股又苦又辣的刺鼻气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即便是兑水喝,也粘着嗓子不下去。自认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锤炼,已小有功力,最终还是连早饭也勾了出来。刚收拾完,就有家属来接孩子出院,四张床的小屋,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窗前,户外的草地上已铺了一层层厚厚的雪,想必从夜间就一直在下。远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推着一车白菜有说有笑地穿过甬路,朝墙角下那个码白菜的老人走去。看着他们一棵棵地精心摆放,看着他们一层一层地盖上麻袋和塑料布,泪水已挂上腮边。仿佛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和久别的爷爷。我不知道白血病有多严重,只知道这样下去,必将走向死亡。如果真是这样就放我回家吧!我要和亲人在一起……
        门开了,医生们进来查房。我被吓了一跳,又马上回过神来,一把拽住我的主治医生,抽泣着说:“陈阿姨,比我后来的都出院了,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这病还没确诊吗?是不是你们故意不告诉我?我得的到底是不是白血病?您说呀。”陈阿姨扶着我,惊讶地问:“这话你是听谁说的?”……低沉的呜咽声打断了陈阿姨的话,众人转身瞧去,却是满身雪花的母亲,抱着门框已哭成个泪人。
        自我住院以来,母亲没有一天不是在焦虑不安、心急如焚中度过的。一想起我放学背着书包走进家门的情景,就痛彻心肺。早晨盼着晚上,夜里盼着天明,最盼的就是到探视的日子与我相见。可是,在我面前却从未掉过一滴泪。
        看着母亲憔悴不堪的样子,我心疼得扑进母亲怀里痛哭起来。她抚摸着我的头,用颤抖的声音安慰我:“行了,别哭了,昨天下午,有好几个大医院的专家、教授坐在一起,给你会诊。我看看确诊了没有,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办法转院。别着急,会好的……”
        从这天起,我的病终于有了名字。当然不是白血病,而是败血症。改变治疗方法后,体温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病情趋于稳定。
        这回我也有闲心随着楚东湘楼上楼下地转了。十二月初,几乎每天晚上二楼的大会议厅里都有护士在排练圣诞晚会上的合唱曲目《让世界充满爱》。平日晚上,只能自己找点事解闷儿,又不能看电视(电视是坏的),特无聊。有这么个热闹地儿,都溜进去瞧,也随着唱。
        圣诞节的晚上,护士长要带楚东湘一起去参加晚会,她也拽上了我。漂亮的圣诞树,斑斓夺目的五彩灯光,悠扬的音乐,嘹亮的歌声,令人捧腹的笑话,乐不可支的游戏,可爱的圣诞老人和圣诞老人送的精美胸针……这一切汇成了那个难忘的温馨夜晚。
        医生通知楚东湘可以出院了。一种莫名的伤感袭上心来。她的勇气,她的乐观,她的坚强一直都是支撑我的擎天柱。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有多舍不得,我都该为她祝贺。 
        不知为什么,探视那天,没人来接她,出乎意料的是,医生也通知我可以出院了。我们全家惊喜万分,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天真的到了。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无限春意。
        晚上,别人都睡了,我们俩仍在窃窃私语。聊不完的话题,剪不断的情意,伴着口中的美味食物,一起感受着最后的夜。
        临行时,我去和楚东湘告别。她正收拾衣服,看样子是有人来接了。我问:“家里谁来了?”她很兴奋,说:“我妈来了,办出院手续去了。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要走了?”“你不也一样,回去记着给我写信。这一别天各一方,不知还能不能见面。”“有缘就能。你看,咱们俩既然能同一天出院,可见,缘分不浅。只要有信在,情就在,心就在,和在这里没什么不一样。”她目送着我,拉着父母走出大门。在那一瞬,我对这个充满喜怒哀乐的地方甚至有些留恋。不,准确的说,我留恋的是一段天赐的缘。
        回家后,每天都有两、三个同学来给我补课。我们一起唱歌、跳舞、写作业,六十多天没见,倒显着比从前更亲热了。
        街坊邻居们都来看我,整天络绎不绝。见我又白又胖的,都说:“瞧这样,哪儿像大病初愈的,可把你爸你妈急坏了。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什么是福,我不知道,只知道父母就是我挡风的墙,遮雨的伞,和他们在一起,我就很快乐,什么也不用怕。
        冬去春来,新的学期开始了,我又可以上学了。校园依旧,教室依旧,老师和同学依旧,我倍加珍惜这一切。
    我和楚东湘一直通信。在信中,我对她生活的地方有了更多的了解。那是一个幽静、秀美的小山村,她常常独自站在山腰,遥望北方,回忆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暗自垂泪。她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从未有人像我这样关心过她,字里行间隐约可见她过得不好。果然半年后,她在来信中写道:

        ……今天早上,我把那只心爱的鸽子放了。我告诉它往北飞,去找你。不知它认不认识路,如果你见到一只白色的鸽子,脚环上写着“白雪公主”就是它,那是它的名字。你一定要帮我细心照料它。如果它找不到你,就随便飞到哪里去吧。
        我妈不喜欢我养鸽子,说它脏,又浪费粮食。我一直舍不得放。在这个家里,只有它和弟弟跟我最亲。现在,我连自己都顾不得了,也别让它陪我忍饥挨饿了。
        我的病又反复了,腿都肿着、尿血,十多天没上学了。我爸说,现在没钱,先在家吃药养着,借亲朋好友的钱,还没还上,没脸再去了。我一点都不怨他们,真的。谁家日子不是一天比一天好,我爸妈遇上我这个闺女也够倒霉的了。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干,还不够给我治病的。弟弟还小,将来处处需要钱。爸妈的年岁也越来越大了,总有干不动的时候,我真不忍心再这样拖累他们。
        几年来我的病越来越重。这一次好了,说不定还得反复。我看清了,迟早都是那条路,也没什么可怕的。晚去不如早去,也免得病病怏怏的招人烦。可能是地下的阎王爷可怜我在人间受苦,也可能是天上的潇湘妃子,派我去照顾绛珠草,只是胡思乱想。别害怕人去楼空,香消魂断,死后的事,谁能知道。人的命,天注定,给你的,不想要也得拿着。假如我没有病,处境一定不是现在这样。你和我不同,有健康的身体、爱你的亲人,好好珍惜吧!
        一年多来,我们虽然不能见面,却也无话不谈。这一别将从此音信全无。春风是我,秋雨是我,想我就听风看雨吧!不知这是不是绝笔,在能写字时,提前向你告个别。如果我病有转机,会再和你联系的。我好累,就此作别吧!……

        以后,我再没收到过楚东湘的来信,知道她肯定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有温暖、有鸽子的地方。悲痛之余,我只能对着风说:“一路走好!”
        不敢说幸运,也谈不上多么不幸,这就是我对自己十余年历程的评价。却不料真正的不幸正悄悄袭来。先是脚腕疼,以为是上体育课不小心扭的。一瘸一拐的走,也没当回事。有时疼得轻些,有时又换成另一只脚疼;随后手腕也开始了。最初是课外劳动拿不动铁锹,后来是写字用不上力。看着大堆的作业干着急,就是握不住笔。我就在疼的部位贴上膏药,还是时好时坏,说不清管不管用。
        不久由于感冒,母亲每天都陪我去医院打点滴。一个星期下来,体温不降,反而越来越高。最后两天,正赶上学校期末考试,我从医院回来,要先去学校答卷子。中午,同学们都回家了,校园里空荡荡的很静,老师为我打了一盒饭放在桌子上,母亲在校门外等着,我忙着做题,什么也不想吃。
        就在父母准备带我去医院彻底检查的那天早上,我浑身的关节都红肿疼痛起来。经过检查什么都清楚了,是类风湿性关节炎。尽管类风湿因子并非阳性,从症状上分析,医生仍断定为类风湿。旁边的老太太特吃惊地问:“这么小的孩子就得类风湿,你们让孩子干什么活来的,累成这样?”真让我们哭笑不得。
        时隔一年半,我第二次住进了同一所医院,同一个科室。不同的是,这次我被安排进了楚东湘住过的病房,故地重游,几多亲切,几多感慨,悲悲喜喜又重上心头……
        为了给我解闷儿,父亲跑出去买了个小录音机回来,是那种能录放磁带能收听广播的。刚看完说明书,就有护士催他们离开,恋恋不舍的心情,泪眼迷离的双眸,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我又一次陷入万丈深渊之中。
        这次住院比上次自由得多,不用打针,也不用输液,可以无拘无束随便活动。我却疼得不爱走路了,整天坐在床上看书,听广播。有人说广播能抚平失落的心,能唤醒沉睡的爱,广播是博学的老师,是真诚的知己。真是这样,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录音机里传出声音,不管是歌声,还是说话声,我就不再孤单,如楚东湘在我身边一样。只是广播中的人看不见,摸不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永远替代不了楚东湘在我心中的位置。
        一天夜里,我被一种恐怖的呻吟声惊醒,同房的病友都在睡着,微微喘着粗气。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白色窗帘飘飘荡荡格外显眼。我堵上耳朵蜷缩着不敢动。好久,声音一直在持续,鬼哭狼嚎一般,听着让人毛骨悚然。我想看个明白,大着胆子,摸到门边,打开灯,拉开门,走廊中隐约可见大厅映出的昏暗微光。对面的地下通道和厕所黑的吓人,又记起前几天曾亲眼看见一个病死的婴儿,被护士扔进厕所中盛尿布的铁桶里。后来,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哭得死去活来。我急忙关上门,跑回床上,用毛毯蒙着头屏住呼吸,心嘭嘭乱跳。凄厉的叫声仍不绝于耳,厕所里的死婴在眼前飘荡。仿佛……仿佛……我害怕极了,顾不上出汗,也顾不上憋得难受,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里钻。突然,我的手触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是录音机,我眼前一亮。随即把耳机塞入耳中,按下放音键,音乐款款而来,轻柔如水,飘逸似仙。眼前立刻清澈了,宁静了。那一夜,不知磁带翻了多少遍,只知道从女声变成了男声,从快歌变成了慢歌,电池没电了。
        第二天早晨,听护士交接班时说,夜里来了个吃鼠药中毒的。我特意去急救室门口看了一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鼻孔里输着氧气,手上输的是一种红色的液体,嘴里还在粗声粗气的哼着,声音不大。也许是喊累了,也许是稍微好些了,我想他肯定受了不少罪。连病入膏肓的人,还要和死神斗上一斗呢,小小年纪何以选择这条不归路,还有什么比健康和生命更重要呢?
        短短一个星期,录音机满满一盒子电池就用完了。每次更换都要求别人帮忙,对我来说,掀后盖实在是太紧了。也可插电源,可是医院又不允许病人用电,只能先这么凑和着。没两天的工夫,父亲就拿来个小电瓶,和录音机联在一起,虽说有些占地儿,我还是很高兴。此后,父亲隔一天就送来新电瓶,取走旧电瓶,带回去充电。有时晚上送来,有时白天送来,病房不让进时,就从窗口递进来。那个行色匆匆的背包人,就是时光老人珍藏的一幅老照片。
        流火的七月,赤日炎炎,天地万物都没了精神。天空暗淡,风起云涌,连燕子也急着回家。霹雳声中,雨泪点点,继而连成无数条雨练,又织成无边的雨幕,远处的树和房子都朦朦胧胧如在雾中。
        听风唤醒大地,看雨洗去征尘,我尽情品味这难得的清爽,又想起了楚东湘说的“春风是我,秋雨是我”,风是她的长发,雨是她的脸庞,我们虚幻中又见面了。
        为了控制病情,我又一次用上了激素……一直加到十二片。上次住院用后,经过好几个月才瘦下来的脸,又像吹了气似的眼看着长。饭量也特别大,体重从六十八斤直抵一百斤,一个月下来,连生活自理都发生了困难。
        父母在急切不安中,不得不狠心带我转院。
        我转到新的医院已住到了十月初,天气渐渐转凉,大树也熬黄了头发,片片脱落。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幅衰败凄凉的景象,我不由想起《红楼梦》里黛玉病中写的那首《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或许林黛玉与此时的我也有同感,对命运的不确定,对事态变迁的不可琢磨,对自己处境的无助和哀叹,只希望凄凉过后不再是悲伤。可明天的事,谁能知道呢?
        我的病度过了急性发作期,已经稳定下来了。
        回家后,我就泡进药罐子里。喝的中药、洗的药水、贴的膏药、敷的药面,再加上原来的西药,真是苦不堪言。我说前两年我怎么一下子会吃药了呢,原来还有这么多药等着我吃呢!一天两天还行,一两个月下来我可真受不了了。见到药杯子就反胃,膏药贴得全身出水泡,药面敷得把衣服都染花了还到处掉渣儿。最让我忍受不了的,就是那个“花盆炖小鸡”。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偏方,把一斤多重的小鸡收拾干净,肚子里塞上一些祛风除湿的药,装进花盆里,再倒些醋放进锅里煮。就为这父亲还特意到花盆的生产厂家定做了几个底下不带眼的小盆。这东西可害苦了我,除了苦味就是酸味。吃鸡不算,还要喝汤,还有那肉麻的鸡皮,真吓得我浑身冒冷汗。从前奶奶的头疼病就是用这样的偏方治好的,我亲眼看着她一块一块的撕肉,一口一口的喝汤,都说偏方治大病,为了治病,没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吃下去。我没那么大本事,母亲就把鸡肉剁成肉泥,我用勺一球一球的放进嘴里,再用水送下去,哪有药那么好咽,水一冲,嘴里到处都是又酸又苦的肉末。偏方真是害我不浅。
        我的病情依然如固,有可能是减药太快的关系,我的腿开始疼起来,满床打滚,两腿乱蹬乱摔,大汗淋漓。一阵过去才知道脚摔得生疼。一星期后,我的脚开始麻木,疼得更重,时间也更长,连黑夜也搅得他们休息不好。我什么时候疼醒,母亲就立刻爬起来又捏又揉一通忙活。有时我躺累了,坐着能舒服些,母亲就坐在后面抱着我,直到天亮。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呼吸和心跳。
        父亲单位有个退休老大夫,据说按摩技术不错,治好过不少人,父亲决定带我去看看。从前只和药拼了,换个方法也许有效。
        那时正值深冬,父亲怕我路上冷,就在家里干农活用的手扶拖拉机的车箱上篷起一个拱形的房子。里面用铁架子支撑,外面覆盖着帆布和塑料布。车尾有门,门上有窗,房里有灯,房外有可以自由折卸的梯子。我坐在车里,上下铺盖着棉被,脚下踏着暖水袋非常舒服,一点不觉得冷,只是苦了外面开车的父亲。
        老大夫长得瘦小枯干,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一按摩起来我才知道他的劲儿有多大,按、捏、揉、搓、捋、切……每一下我都疼得直冒汗,原来他骨头里装的全是劲。这些倒还能忍受,尤其是捏到腿时,真是刀绞一样疼。母亲低下头来安慰我,我抱着她的头摇晃着,乱抓着。疼过去,大夫的妻子说:“看这一阵儿你把你妈的头发弄得烂草垛似的。”母亲笑了,我也笑了。母亲说看我那么受罪,她恨不能替我挨疼。一想到了治病,她就强迫自己必须硬下心来,坚持就是胜利。
        两个星期后,我的腿真的不疼了,脚也有些知觉,还可以下蹲了。我们顿时信心大增。老大夫每天用牙签儿记录关节的疼痛数目,非常直观,有没有进步一数便知。一套工序完成后,我还要练下蹲、爬行等动作,以增强手臂、腿脚的功能。每天晚上最早也要十点多钟回来,不管多晚,爷爷奶奶都等着。只要车一进家门,路灯立刻就亮。罩在灯光下,那一份温暖是哪里也找不到的。进家后,我可以立刻钻进暖融融的被子里。父母却还要给我做热敷,一趟趟换毛巾,换热水,往往到深夜才能睡下。
        一次深夜回来时,天更冷,风更猛,暖水袋不热了,我盖着棉被瑟瑟发抖。屋顶上的灯剧烈摇摆,狂风抽得布棚噼啪乱响,突然车停了。我和母亲趴在车窗上往前看,灯光中父亲走下车与一男一女说话。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上了车。我吓了一跳,深更半夜的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哪儿冒出这么鲜血淋淋的人!父亲说:“咱们先送她去趟医院吧!”原来她是被喝醉酒的丈夫打的。
        到了医院,父亲跑进去挂号,母亲扶她下车。风很大我扒着车门往外看,十多分钟后,那男的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自行车扔在地上就跑了进去,看来他是清醒了,有这次的教训,那男人或许能迷途知返。回家的路上,母亲说:“她伤得不轻,缝完伤口在打点滴,她丈夫挨了医生一顿数落,也挺后悔的。”到家后,父亲的心总算落了地。原来,我们的车加上布棚体积变大,车体又不重,路上侧风时有好几次都差点翻车。我说怎么摇摆得那么厉害呢!多危险啊!
        我的病,经过一段快速的恢复后,好转的越来越慢,逐渐就再没有任何进展了。原因是体内积聚大量风寒之气所致。只在表面现象上做文章,是很难达到满意效果的。
        父亲急切地带着我把北京的那些有名的医院转了个遍,著名的专家教授也都看过了。中药西药又吃了一大堆,还是不见丝毫效果。邻居在一张报纸看到湖南长沙有位医生以蜂疗的方法治疗类风湿等病效果不错,特意把报纸给我们送来。母亲决定带我去治疗,后因汛期,那边发洪水,最终没有去。
        不知父亲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大兴有个善以针灸治疗各种疾病的大夫,八代祖传,医术精湛。父亲都联系好车了,跟着走吧!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路上结着厚厚的冰,车速很慢。赶到大兴县大辛庄镇已近中午。一路打听着,转弯抹角总算找到了。大夫带我们穿街过巷走进后排房的一个大院子。他带我们进了西侧的一个单间,啊!这哪里像病房,简直是间仓库。四壁污渍斑斑,墙皮脱落,屋里冷如冰窖。地下坑洼不平,窗户纸破烂不堪,房门四处透风。我一看心就凉了半截。大夫解释说:“你们先凑和着住,这阵子病人多,东边五间房都满了,这间一直没人住,一会儿我找人给你们收拾一下。”
        大夫吃完午饭回来,他带我们来到东侧的一个房间,详细询问起我的病情来:“得的什么病呀?”母亲说:“类风湿。”“多长时间了?”“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治起来恐怕得慢点。”“快慢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就行。”“好倒是能好,我也不是吹,要是刚得病时,一个月肯定能好。现在晚了,最佳治疗时机已经错过了。”“我们也一直都在治,以前没听说过您这里,要早知道就好了。”“这样吧,我先治治看,现在吃着药呢吧?”“吃着呢。”“都停了吧!什么病人到我这里都用不着吃药。”“强的松也要停吗?”“停吧,没关系。”
        大夫从桌上捧过一盒子银光闪闪的细针来,让母亲帮我除去厚重的衣服,只穿单衣单裤趴在床上。从脊椎到脚底,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扎下来,蝎子蜇一样难受。父亲和司机吃完午饭回来,也坐在旁边看着。扎到臀部时,大夫换了个一尺二寸长的大针,一边往里捻,一边问我:“疼不疼?……疼不疼?”我咬着牙说:“不疼。”心想:大夫狠点治,我也能好得快些。浑身上下一百五十多针扎下来,又是艾卷烤,又是拔罐子,我早被折磨得有气无力了。
        父亲和司机回去了,因为还有弟弟。
        傍晚,母亲帮着收拾完屋子,糊上窗户,又要来个门帘,再生起火炉子,小屋总算有些热乎气了。
        我和母亲都很高兴,吃了一年多的激素终于可以撤下来了。大夫说得这么绝对,肯定很有把握。一根细小的银针,居然有那么神奇的威力,过去对它的了解还真是不多。现在药瓶成了多余的,放哪都占地方,留着也没用。我对母亲说:“等我爸再来时,把这些药瓶带回去算了。”母亲说:“先留着吧!过两天看看再说。”
        果然,从夜里我就发起烧来,浑身不自在。大夫说:“这是突然停药后出现的必然反映。等针灸起到作用逐步就会好的。”一切还是照旧进行,我明显感觉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第二天,我终于动不了了,大夫不得不让我继续服药,采用温和手法逐渐减量。刚一开始,他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识,其它药或许可以说停就停,激素可是万万不行的。做为医生,他至少也该有所了解,通过这次减药,他留给我的印象一点也不好。
        父亲经常下了班来看我们。由于这里晚上没有公交车,父亲就每次都开着拖拉机来。有一次,车开到半路上,水箱里没水了,荒郊野外找不到人家,父亲就到附近的鱼池去砸冰取水。母亲知道后特别害怕,嘱咐父亲再来时多带些水,别这么干了,万一被人家误以为是偷鱼的,有理也说不清,人生地不熟的,挨打都没人救。
        元旦前夕,五个病人都陆续康复出院了。我羡慕他们重获健康,又能过上无痛的日子。由于临近春节,也没有人再来,偌大个院子冷冷清清。
        我的日子愈发难熬了。针灸扎得越来越疼,时常忍不住喊出声来,甚至求大夫手下留情。大夫说,这是我病情好转的表现,证明有知觉知道疼了。我来时就知道疼,他下手更狠倒是事实。倘若病情真在好转,我怎么感觉不到。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疼照样疼,弯不下照样弯不下,伸不直照样伸不直。母亲总是给我鼓劲,劝我别着急。我也不想着急,如果病情真在一天天好转,也有个盼头,再大的苦我也吃。可是,半个月了还没见效,这样下去,哪一天是头呢?别人出院了,我也想回家,又不敢说。这么重的病哪能轻轻松松就好,我强迫自己坚定信心,一忍再忍,每天吃过早饭,我都胆战心惊提防着大夫的身影。他端着针盒走来的那一瞬间,仿佛我的末日也到了。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任他摆布。一针一针的忍,一会儿一会儿的盼。只想着父母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累都从不报怨,我只受些疼算得了什么。每天完成任务我都很高兴,庆幸自己又挨过一天,继续下去,病就会好的。我相信疼痛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这是我鼓励自己的惟一方法。不敢想的太远,怕支撑不住。不敢想的太多,怕没那么大勇气。
        每次扎针时总要用艾卷烤,弄不好就有带着火星的灰烬掉在身上,烫得挺疼。母亲给我烤时就会很小心,隔一会儿就对着地吹两下。大夫弄就难说了,我身上除了星星点点的烫伤,还印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圆圈,都是紫红色的,颜色深的压着颜色浅的,是拔罐子留下的。那种圆形的瓶子劲头特别大,吸上就钻心的疼,一排七、八个,好像整个身体都要被罐子吞进去。我满脸通红,热汗不断,母亲就坐在床边随时给我擦。有一次拔完罐子,我的后背出了很多小水泡,其痒无比总想去抓。大夫说:“这就是淤积在你体内的病气,都出来就好了。”可是我身上没觉得轻松,也许是拔出来的太少,体会不到吧。
        大夫这些日子很忙,给我们扎完针就去筹备他儿子的婚事,我也剪了几个喜字做为贺礼。办事那天,前院人声鼎沸很是热闹,中午,母亲和其他病人过去吃饭,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新郎推门而入,请我去喝杯喜酒,以示感谢。我怕乱,什么也不想吃,没有去。他刚出去又和大夫一起回来,执意背我过去,我无法拒绝只好跟着去了。我坐在桌旁,身不由己地靠在椅背上,头沉得难以支撑,一桌子丰盛的酒席,对我来说也仅是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而已。新郎、新娘在我碗里放了许多菜,我挟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缓缓蠕动,以求和大家一样“欢乐”。
        刚进腊月中旬,夜空中已不时有鞭炮声阵阵传来,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母亲说,她好想弟弟。是啊!我们很久没见到他了,母亲整年陪我四处奔波,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在家的时间很少,给弟弟的爱更少,哪个孩子不愿意和父母在一起?而我们从来都是扔下他就走。一觉醒来见没了人影,就知道是看病去了,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从来都不清楚。我们每次看病回来,他都很高兴,拍着手又蹦又跳;看见我们愁眉紧锁,他就乖乖地躲到旁边一声不吭。他知道家里的苦衷和难处,学习很努力从不让人费心,在家时我只能透过窗户看见他上学背书包走,放学后背书包回来,很少能听见他的声音。母亲经常背着我哭,他看见了就用一双小手替母亲擦泪,安慰母亲说我会好的。那天夜里母亲哭了,我知道她是在想那双小手。
        我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连粥也吃不进了,喝一口水都要吐出来。母亲急坏了,自己打听着跑到很远的一个商店去给我买营养品。转了一圈连奶粉都没看见,只好买了一袋巧克力回来。我看着就恶心没有吃。母亲又到大夫家给我做了十来个韭菜馅的小饺子,煮熟了端到我枕边,苦苦相劝:“吃点吧!再不吃身体垮了,怎么治病?吃一口也行。”我勉强张开嘴,母亲一小块一小块的送进去,两个饺子还没吃完,心里又难受起来,趴在床上一点不剩都吐了。母亲一边收拾一边流泪,我心里也着急,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我还能熬到春节吗?
        腊月二十以后,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已响成一片,夜空中火树银花此起彼伏,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千家万户都要欢聚一堂过个团圆年,我这飘荡异乡的人,还回的去家吗?母亲从前教我唱过一首《美丽的哈瓦那》我想听,又没力气唱,就让母亲唱给我听。母亲没有那份心情,还是勉强一遍一遍唱下去:“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明媚的阳光照大地,门前开红花……”听着优美熟悉的旋律,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的家,仿佛又回到没病时和母亲学唱歌那些快乐日子。我不想在母亲面前流泪,却又忍不住悲伤,不知不觉泪已成行。
        终于盼到了父亲接我回家的日子。千呼万唤始出来,一辆黑色的轿车终于停在我面前。父亲和司机一起下了车,我乐坏了。忙让母亲去提东西。大夫说:“等一下,今天还没扎针呢。”我一下子愣住了,还得挨一百五十多针。一个多月了,每天我都没犹豫过,惟独这次,我特别不情愿。没办法只有咬牙一针一针数着,每天都是这样忍过来的,再忍一次又何妨?反正疼一下少一下,过了今天,他再也抓不到我。
        临行时,父亲去和大夫结账。大夫说:“她这病还需要继续治疗,间隔时间不能太长。”父亲说:“现在她的身体太虚弱,我们先回去养一段时间,过了春节就来。”幸亏有个春节作借口,不然我还真难以脱身。
        坐在车上,心里少有的愉悦。一路颠簸也没觉得疼,没觉得累。回到家里,门上已贴上了鲜红的春联,院里收拾的整整齐齐,窗户擦得清澈明亮,房中打扫得一尘不染。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冬天将尽,春天正款款而来。
        回家当天,我居然能吃半碗饭了。这只是精神作用,第二天又和回家前一样了。母亲整天换着样做些从前我爱吃的东西,哪怕忙了半天,我才吃一两口,只要不吐她就很高兴。
        大年三十的白天,二叔一家和三叔一家都来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年。两张大方桌接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美味佳肴。二婶、三婶还在往上端菜,母亲那里锅铲碰撞之声响个不停。大人们品着酒,聊着天,三个弟弟也举着红葡萄酒自斟自饮。二弟像二叔酒量不错,脸越喝越白。三弟像三叔,沾酒就醉,脸越喝越红。大家都坐齐时,三弟早醉得睁不开眼了,举着酒杯光往衣领里倒。跟他说话只会“嗯”。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奶奶抱他上床睡觉,他躺下就着了。
        晚上,大人们围着桌子包饺子,平时难得凑这么齐,说说笑笑特别热闹,孩子们也很高兴,要一块面,捏成熊猫、汽车的模样给我看。
        饭后,远处响起鞭炮声,夜空中不时腾起艳丽的火花。爷爷抱我到窗前的椅子上,父亲拿着一把鞭子形状的紫色烟花在院中点燃,立刻就有无数朵银花喷涌而出。银光组成圆形、弧形。父亲在窗前手舞足蹈。火花在我眼前上下翻飞,三个弟弟在旁边欢呼雀跃,父亲的脸上也露出孩子般的灿烂笑容。家的感觉真好,我真希望永远过年,永远在家。
        乍暖还寒的时候,母亲抱着我在屋里练习走路。只躺了两个多月,竟然忘了走路的感觉,站也站不住,想抬腿往前迈,就不由自主地打哆嗦,灌了铅似的提不动。母亲就和父亲搀着我的胳膊走,连拉带架一圈一圈地转,每次都累得筋疲力尽。二十多天以后,我果然又能自己走路了,只是走得很艰难。父亲说:“运动员平时训练腿上都绑沙袋子,比赛时卸下去,就跑得特别轻松。我看你就穿会儿我的大胶鞋试试,脱了保证能‘走如风’。”我真穿上试了试,鞋又大又沉,根本抬不起腿来,这才叫生鸡让鞋坠住了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了两圈,脱下来再一试,还真是轻松多了,只是过了这阵子,两腿照样沉重。
        天气又一天热似一天,再有两个月的时间,又到暑假了。和我同龄的孩子都上中学了,我连小学都还没读完。身体正日渐好转,看病的事慢慢来,急也没有用。时间不能再这样耽误下去了,休学两年了,再错过这个夏天就又要等一年。时间宝贵,我糟蹋不起。
        父亲带我去了趟学校,五年级时教我的老师,已升为主任了。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到我,她又惊又喜,拉着我问:“是你吗?我怎么认不出来了?一点不像。”她当然认不出,激素早把我弄得面目全非了。老师让我参加五年级的期末考试摸一下底,又告诉我考试时间。送我们走出校门时,她还说:“如果复习中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来学校旁听,临近考试这段时间,各班都在复习,来问我也行。”我答应着,但并不打算这么做。学校离家不近,坐公交车又不方便,从前上学都是骑车,现在我也必须再次学会骑车,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再不能像治病这段时间似的处处依赖家人了。
        和小时候一样,母亲扶着车尾,我左脚踩脚蹬子,右脚轻轻踏地,刚一抬腿又落下,腿明显支撑不住身体。练过几天,腿有劲了,站在脚蹬上滑行,平衡已不成问题,上车却又难住了我。我的车有个横梁,从前面上弯不过来腿,从后面上又抬不了那么高。我就不信我骑不了车,走路还不会呢,不是也练成了。我就一次次地向上抬,一次次弄的车醉汉一般摇摆。母亲总跟在旁边保护着我说:“慢着点,医生说了,吃过激素的人骨质差,容易骨折,留点神,别摔着。”练过无数次高抬腿之后,我总算又能上车了。坚持练车之余,复习功课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情。近两年没摸书本,很多知识都变得生疏了。不管有没有印象,我命令自己必须一页一页地看,一道题一道题的做。分数出来时,至少不能让从前教我的老师失望。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复习,我感觉好多了。考试那天,我按时去了学校。主任安排我进了五三班,我能感受到其他同学那种异样的目光。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多想,径直走到最后一个座位上,专心答起题来。考试结束,我刚起身要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抬头一看,是同村的林轩,原来她也在这个班,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林轩向她的同学介绍说,我是她的姐姐。这时,三班的班主任走了进来,通知同学们下午来复习,她又特别告诉我如果愿意也可以来。我婉言谢绝了,坐了半天又写了许多字,我是怕第二场坚持不下来。第二天早晨一起床,我就觉得右手疼得厉害,贴上一片消炎止痛膏,继续去考试。握笔、写字显得特别困难,吃力地答完试卷,我如释重负。不少同学都和我说话,我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过了暑假,新学期开始了。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翻开崭新的一页。一切都将重新开始。朝思暮想的校园啊,我又回来了!
        我真的被安排在了五三班,老师把我的座位调到前面又任命我做了班干部。一个四十多人的大班,好学生云集,我算什么呢?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别人?我的年龄比他们都大,该算是他们的大姐姐,学习上也应该力争上游,这是我发奋学习的动力之源。
        开学第二天,我无意中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是母亲来了。她肯定是不放心我。老师走出去,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我想肯定是母亲托老师多多照顾我。放学后,母亲说:“这下我放心了,你们老师是我的同学,没的说。”老师对我还真是很关照,总问我:“累不累?累了去我宿舍歇会儿。”冬天问我:“冷不冷?冷了我那里有衣服。”还特意把我的座位安排在炉子旁边,我不愿给她添麻烦,因平时也无需太多的照顾。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因为我受了点轻伤。
        几个女同学在教室里嬉闹,其中一个笑着趴在我背上。没觉得有多重,就听见胸部响了一下。第二天里面就隐隐作痛,手臂一用力就牵拉得更疼。不得以我又请了两天假。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林轩每天下午放学都来给我送练习片子。我不能再多耽误了,让母亲骑车送我上学。路上母亲说:“到学校我跟你们老师说一声,坐累了就去她宿舍躺一会儿。”“说也行,就说是我自己弄伤的,别提那个同学,她学习不太好,又有些调皮,老师不怎么喜欢她,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一样的事,放在别人身上是小错,放在她身上就是大错。老师一知道这事,她又得挨说。”“那也别胡编乱造啊,就告诉老师别批评她不就行了。”
        两节主课过后是音乐课,我不想打扰老师,更不想让人觉得我太娇气,趴在桌子上勉强支撑着。这时老师走过来叫我,我犹犹豫豫地还是去了。
        她的宿舍不大,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办公桌。平时她和她的小女儿都住在这里,只有周末回家。每个早晨我都来这里交作业,对这间小屋连同她的女儿早已不再陌生。老师让我上床,又给我放好枕头,盖上被子,像母亲一样的照顾我。躺在松软的床上,我舒服多了。老师在门口洗衣服,她的小女儿在床边吹肥皂泡给我看,老师回身对女儿说:“问问姐姐渴不渴,给姐姐倒杯水去。就知道玩,都该上幼儿园了,这还用妈妈教。”
        天高云淡,清爽怡人的秋季,父亲单位组织秋游,又正赶上周末,父亲想带全家一起出去散散心。父亲的单位每年都组织旅游,因为我的关系,他们都错过两次了。这回再不能扫他们的兴了。况且,我们一家人也确实该散散心,轻松轻松了。
        周末的早晨,我们乘坐的汽车缓缓向香山驶去。群山伟岸的身姿在眼前渐渐清晰,火焰般鲜丽的色彩层层叠叠,染红半个天空。走进它宽广的怀抱里,心情无比舒畅。欣赏着满山秋色,鬼斧神工,感受着竹篱小筑,田园风情,品味着古老故事,片语温情,我真想幻化成一颗石子,完全融入这人间仙境,赏遍四时美景。从前也曾来过这里,并没觉得它有这么美,当然,几年不见这里又修建了不少新景观,经过改造,变得更为优美典雅了。但我的心境也与儿时有了许多不同,再加上羡慕那些富有生机和活力的事物,也更加珍爱那些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东西。这也正是我踏破铁鞋所要寻找的东西。造物主真的很神奇,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你可以修整它,完善它,却不可轻视它,损毁它。否则,你会与它同归于尽,环境是这样,人生也是这样。我走累了,母亲陪我回车上歇着,父亲和弟弟继续攀登。
        下午,我们又去了动物园。这里我们也曾来过,不知为什么他们选择的景点都是重复的。大概是北京的旅游景点都逛完了,又来一遍。
        出动物园,穿公路绕护栏,一路小跑回到车上,父亲已累得气喘吁吁了。这是迄今为止,我们全家人最后一次出游,也许这将成为永远的最后一次。
        夏天学校有午休,中午能在家休息。冬天中午时间紧,天气不是刮风就是下雪,我就每天去父亲单位——张家湾粮食管理所吃饭。那里离学校很近,走着五、六分钟就到了。休学那段时间,我没少去那里玩,给糕点组的人弹琴听,帮他们往做好的糕点上印花,帮业务组的人粘粮票,卖米、卖面、卖油,和父亲的同事们都很熟。
        食堂的饭菜很丰盛,总有我爱吃的。每次买完就记在账本上,等月底父亲结账就可以了。一天放学后,我来到食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职工们都在加班,我就坐在桌子旁边随便翻看着账本。厚厚的一大本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和饭菜名,还有价钱。越往前翻越旧,肯定用了好几年了。突然,我看见了父亲的名字。他从来都是在家吃饭的,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仔细一看,这还是两年前的记录。他只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炒白菜和两个馒头,上面、下面的记录都又是鱼又是肉的,三、四样菜,比父亲的贵好几倍。他从来都嘱咐我吃饱吃好,注意营养,自己却总是省吃俭用。父亲在家里就总挑些剩菜剩饭,别人不爱吃的东西吃。没想到在单位也这么简简单单的凑和。从这以后,我每天就只买半碗米饭,一起买饭的阿姨看我碗里没有菜,就要去给我买,我叫住她说:“你别去了,我爱吃酱豆腐,不想吃荤。我爸宿舍里有一瓶呢!”我真的很喜欢吃酱豆腐,并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有多清苦。就算苦,也是苦了父母,这都是我造成的,理应由我独自承担。与他们同甘共苦,依旧难以弥补我的罪责。
        转年五月,母亲被父亲的单位请去包棕子。每天早晨,母亲很早就要泡苇叶,切马莲儿,淘米洗枣。做完全部准备工作,地上早已湿得不成样子。阴暗潮湿的仓库里没有阳光。母亲穿着胶鞋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冻得手脚冰凉,衣袖从始至终都是湿漉漉的。我看见过母亲包棕子的样子,连米带枣抓一把就装进苇叶里,裹好,用牙齿咬着马莲儿,系上扣就是一个。其他人也都没时间说话,只听见苇叶唰唰响,只看见米山逐渐夷为平地。食品组的组长对棕子的质量要求非常严格。形状、重量、系扣的松紧都有专人检查,边上就放着台秤随时抽检。有时还要打开来检查枣的数量。母亲自尊心强,做事从不让人挑出毛病。不光细致,而且速度快。每天都要包两三千个,端午节那两天还要多些。我简直不敢相信,包两个棕子才给一分钱,辛辛苦苦一天下来也不过十几元钱。
        母亲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中午舍不得耽误时间回家去吃饭,我们就都在父亲单位里吃。那些日子,母亲经常犯脊椎病,整天脸色苍白,又是恶心,又是头晕,难受得吃不下喝不下。我们吃饭时她就在床上躺着,有时包着棕子就跑出去吐,回来再接着干活。这病最怕低头,她就吃上些止恶心、止晕的药照旧低头干。一个月下来,苇叶磨破了手指,往外渗血,扎破了手掌,鲜肉外露;两臂麻木,双手疼得睡不着觉。现在母亲身上有好多病,时常发作,都是为我挨冷受冻,受苦受累造成的。今生今世,我无以回报。这笔债,我生生世世也难以还清。
        暑假里,母亲用她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块手表、两套衣服和一些学习用品。母亲说:“都好几年没给你买衣服了,人家的孩子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能委屈了我的孩子。”其实,母亲穿的衣服比我的还旧,有许多还是当初结婚时买的。该穿新衣服的不是我,穿戴着这些东西,我心里很难受,没有这些我照样可以上中学。我亲眼目睹母亲受了那么多罪,才挣这么一点钱,多不容易,何必都用在我身上。他们的疼爱一次次刺痛我的心。我情愿穿着破衣烂衫,也不愿看到他们吃苦受累,糟蹋自己的身体。
        磕磕绊绊总算走过一年,该上中学了,我还有这么幸运吗?老师同学都能遇上熟人吗?我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新班主任赵老师也和我有类似的病。也许是同病相怜的关系吧,她对我非常关照,下雨问我带没带雨衣,值日生扫除也告诉我不用做。晚上加课背书,也总让我第一个背,第一个走。同学们对我也非常好,与上六年级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上初一时,我们班的教室是新建的,门前全是土地,赵老师就带领我们,利用下午自习课的时间自己铺甬路。男生翻土、墁地,女生运砖。老师就站在旁边指挥。我不想把自己当成个病人,处处与众不同,干不了重活,一次少搬两块还是可以的。和同学一起热火朝天的劳动,我好像也和他们一样健康了。
        享受自己劳动成果的感觉与坐享其成就是不一样。第二天早晨,当我走在平坦开阔的甬路上,有几分激动,有几分自豪,我并非什么都干不了,甬路能为我做证。
        我和赵老师除了师生情意外,更多的是病人与病人间的相知相怜。事实上她不仅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我只见过一次她病重的样子,那是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日子。下课铃刚刚响过,赵老师就穿着冬天那身臃肿的衣服骑着车来到教室门前。英语组就在我们教室后面,赵老师的家也就在校门外,更何况学校早就规定禁止在校园内骑自行车了。再加上她这身不同以往的装束,我敢肯定,她是病了。赵老师从后车架上抱起英语书和粉笔盒,转身扶着墙,弓着腰一步一瘸往教室里挪。很多同学都立刻跑过去搀扶,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她笑得很欣慰,也很无奈。赵老师给我们上课板书一向很多,通常擦了一板又一板,从没时间坐着。那天是她惟一一次坐着给我们讲课,也是板书最少的一次,她只写了几个需要重点记忆的语法现象。每次起坐都拉着讲台,扶着黑板,缓慢又艰难。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堂课,知识也记得很牢。下课后,有的同学把老师的东西送回英语组,有的同学扶着她走出教室,我们都劝她休息两天。老师说:“不行,咱们课程安排得够紧了,错过就不好补。再说一耽误就是三个班,这样以车代步不也行了?今天我的任务完成了,下午没事我就不来了,放学后记着把门窗锁好。”附近班的同学见我们围成一团,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都追过来看。上百双眼睛目送着赵老师迈腿上车,缓缓前行,驶过假山,驶过花坛,驶出校门……
        在赵老师身上,我看到了坚强,也看到了闪光的为人之道、为师之道。做教师这一行真不容易,不是什么时候想请假就可以请假的,还要更多的为学生考虑。相比之下我就自由多了,什么时候不舒服都能请假。可是,我还是很羡慕赵老师,至少她犯起病来还会骑车。
        每次看病回来我都把最新知道的医药信息告诉给赵老师,感兴趣的她也会去试一试。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拿着一张药方给赵老师送去,好几个风湿病人都用这个方子治好了。一进门她就特别高兴地感谢我,接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昆明山海棠递给我说,“我就常吃这药,又刚买了几瓶,这瓶你拿回去吃着看看。”我推着她的手说:“老师我现在没吃这药,还是您留着吃吧。”老师随手装进我的书包里说:“没吃你就换着样吃点,免得常用一种药,产生抗药性。”只顾着说话,没发觉窗外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已席卷而来,我想赶快回家。老师说:“这是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你看这天多黑,跑不到家雨就得大,不如等雨停了再走吧。”这时她的丈夫和女儿也回来了,她女儿非要拉着我陪她看动画片不可,赵老师又借机切了个西瓜端过来,无论如何让我吃一块。盛情难却,我心不在焉地吃着西瓜,看着动画片。雨更大了,天更黑了,屋里不得不亮起灯来。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走。赵老师见拦不住我,就把自己的雨衣给我穿上,打着伞送我出来。天地一片朦胧。
    我骑着车沐浴在雨水里,不时用手擦着脸。半路上,我看见对面来人穿的墨绿色雨衣有些眼熟,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正是父亲。他好像没看见我还往前骑车,我高喊了一声,他听见了,调头追上来。我问:“爸,您要干什么去呀?”“接你来了,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去了?”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家赶。公路上还可以走,一进村就不行了。那时,我们村里还没修公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一下雨就满街泥泞,看不出该往哪里走。父亲在前面带路,让我在后面跟着。刚走不远,我就滑倒在泥塘里,车也压在了身上起不来。父亲回头连忙跑过来,拉起车又扶起我,我们就这样相扶相伴着回到家里。   
    从初一下半学期开始,我的病情一直没停了发展。脖子后仰和左右回头都很困难,手臂不能伸直,膝盖弯曲受阻……总之,全身所有关节的活动范围都在缩小,这与几年前太阳升起就能好转的僵症状完全不同。老天啊,你欺人太甚!
        我偶尔也会把一些低落的情绪带进日记、作文里。还记得语文老师在我的一篇作文里写下这样的评语:苦也好,乐也好,笑对人生,笑看风云;认真把握每一天,再回首时,敢对自己说一声无怨无悔,路永远在你脚下延伸。鲜红的笔迹带我劈荆斩棘,一路前行,有时候支撑一个人的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普普通通的一种信念。
        1992年春天爷爷病了,一家人都整天忙着往医院跑。爷爷的肝硬化已到晚期,只有通过手术或许还有一线希望。爷爷坚决不做手术,怕最终弄个人财两空。出院那天,父亲又急又气不理爷爷,只看着车外大滴大滴地掉泪。爷爷回到家就再也没起来。
        我得重感冒在家一个多星期没上学了,一天下午,父母不在家,我听见敲门声,费力地滚到床边,腿滑到地上再艰难地站起身来,满头大汗地扶着墙走到门口,对着门外高喊:“我爸妈没在家,有什么事您过一会儿再来吧。”门外人也高喊:“我们不找别人就找你,开门吧!”声音是那么耳熟,分明就是赵老师。我激动不已一步一步往前蹭,“老师您等会儿,我马上就来开门!”我是怕老师等不及。老师说:“别忙,慢点走,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终于打开了门,赵老师正站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三个班干部,手中各自提一个包。她们见到我病中的样子很吃惊,马上扶我回屋上床。我从不愿让人看到这副惨样,那一次我实在掩饰不住了。赵老师说:“我们是代表全班同学来看你的,这些水果和补品也是全班同学的一点心意。你安心养着,别着急上学,等病好了我再安排同学给你补课……”她们走了,连一杯茶也没喝。
        两天后,我可以下地走路了。就拎着老师送来的香蕉去西院,拿给爷爷吃。爷爷已经不怎么吃饭了。只偶尔想吃点水果。才十天没见,爷爷的眼睛和脸又黄多了,身体也更虚弱了。听说老师来看我,猜着又病得不轻。奶奶把香蕉送到爷爷面前,爷爷没有吃,还是仰面躺着。过了一会儿,爷爷让奶奶把一盒果脯拿给我吃,自己翻身趴在枕头上呜呜痛哭着说:“我的孩子呀,怎么就得了这个病?让爷爷替你吧!我这个岁数死就死了,你还小呀。老天爷睁睁眼吧!别折磨我的孩子了,有多少罪都让我一个人受吧!……”我和奶奶边哭边劝,过了好久,爷爷才止住哭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使爷爷病危,他也没忘对我的关心。他听说我骑车上学,因车子大梁高摔过几次跟头,就立刻叫来父母商量给我买一辆新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24型的,没大梁,弯梁越低越好。
        第二天,父母就去了商店,一家挨一家的转。走在街上时,母亲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受,接着头晕得辨不清东南西北,一下子瘫倒在路边……
        醒来时,母亲正躺在商店侧面的石台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抖成一团。看到身边的父亲,母亲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这回完了呢,刚才我心里什么也没想,就想着咱们孩子这下可苦了。”父亲说:“别瞎想,都离的开你,孩子也离不开你呀!就是你身体太虚弱了。”
        他们终于买了一辆样样都符合爷爷要求的自行车回来。看着这辆小巧美观的自行车,我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感动,是恐惧是自责。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他们照顾我,在我眼里他们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们同样需要照顾,生命同样脆弱,他们承受的压力和打击早已远远超过负荷。
        十多天后,爷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家。从此一家人包饺子、看烟花,热热闹闹过年的场面再也没有了。
        我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群羚羊在生活的地方找不到食物,为了生存,它们必须到对面山坡上去,只有那里才有嫩绿的青草和鲜美的树叶。可是,中间隔着一道很宽的山涧,无法逾越,一只老羚羊叫了一声,一只小羚羊应声而出,跟着突然奔跑起来,并向着又高又远的空中跳了出去,老羚羊随之迅速蹿出。就在小羚羊力之将尽,徐徐下落之时,老羚羊就在它的脚下,小羚羊用力踏了一下老羚羊的背,身体又重新弹起,稳稳落在了对面山上。老羚羊却已坠入山涧。试验成功了,所有羚羊都纷纷效仿,老的排成一队,小的排成一队,一个个飞过去,一个个落下来,旷野中腾起一道道美丽的彩虹。对下一代的珍爱竟被一群动物演绎得如此生动感人。
        上学四年,父亲接送我四年,无数个恶劣的天气都是父亲搀扶我走过的。有时我恨这无情的风雪,是它们让父亲无端受了很多苦、很多累;有时我爱这无情的风雪,因为在风雪里,我能找到无声的父爱。这是大自然的馈赠,点点滴滴、丝丝缕缕都蕴含着无限深情。能鉴证这一切的还有那辆勤勤恳恳的拖拉机,风里、雪里,治病的路上它陪我们一起走过,听过我们的哭笑声、谈话声,也看过父母的艰辛和执著。辛酸的经历也只有它最懂。
        初三下半学期中考结束后,我又不能走路了。暑假里王紫宁来看我,我明知道自己起不了床,还是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我想她肯定是给我送画来了。考试前,她说过要送我一件特别的礼物留作纪念,等放了假静下心来给我画。不知她画的是什么,我大声朝外喊话,她听不见(因为是老屋,院子深),我索性安静地躺着听她叫我。多熟悉的声音啊!多亲切的声音啊!没想到考场一别就再也不能见面。要是以前,我滚着爬着也要去给她开门,可是,如今我谁也不想见,宁愿让她忘了我,忘得越干净越好,只是辜负了她这一番情意。
        王紫宁的声音时断时续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消失了。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了。原谅我紫宁,祝你好梦成真,早日走进艺术的殿堂。
        在人生的长河中,初中三年的生活只是一瞬间,正是这短暂的共处,让这段同学情、师生情延续到今。关心我的人也正是我关心的人,一声珍重道不尽满腔牵挂。
        邻居来告诉我们电视上正播放北京一所医院以多种方法综合治疗类风湿等专题节目,其中就有瘫痪在床经过治疗可以下地走路的骨关节病患者。我见了死了多时的心,又一次春意盎然。我去了医院,又经过反复治疗,反复补钙、锻炼,但也没有治愈我的病。
        连类风湿病研究所这么权威的地方都治不好我的病,看来我是真的无可救药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次成功的经历,此次失败当然也在情理之中。我应该吸取教训,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抱什么幻想了,安安心心地走自己该走的路吧!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过平静的日子是我梦寐以求的。父母照顾耐心周到关怀备至,在生活上我没有任何困难。每天看看书、读读报、听听广播、看看电视,虽然不能出屋,却也时时被世界上不断上演的故事感动着。同时我还向母亲学习织毛衣,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回报家人。一针一线细细织来,小小毛衣凝聚着我的无限感激和浓浓爱意。送给他们穿在身上,在寒冷的冬日里,让暖融融的感觉包裹着他们的身体,萦绕在他们心间,这是我惟一能做到的。我织毛衣总是随心所欲地织些与众不同的款式和花样,那是因为我一直很喜欢服装设计、制做。现在做不成了,我拿不动剪刀,更踏不动缝纫机,不过我可以画在纸上。给父亲画上一身笔挺的西装,给母亲设计一套改良后的新式旗袍,给俊男靓女们设计一些别具一格的独特款式:活泼奔放的、宁静大方的、时尚流行的、古朴典雅的……件件都是灵感的闪现。闲来无事放眼窗外,那一方天空就是我眼中多彩的世界。树在摇,起风了,房湿了,下雨了;鸟儿从云端掠过,燕子在屋檐下筑巢。最美丽的事物已尽收眼底,我别无所求。有感而发也偶尔写下几句似是而非的小诗:行文走笔逐思潮,飞毫舞墨霓裳飘。只求闲来无忧虑,非仿古人隐松涛。
        这也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若真的死心踏地安于现状,我就不会轻信人言上当受骗了。这正像个溺水的人,挣扎累了想停下来,这时即使是看见一根稻草,也会激起强大的求生欲望,拼命地抓住。这是一种本能,哪怕救不了他。我也如是。
        都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话一点不假。去年秋天,街上来了一男一女自称是杭州“名医”的人,看见奶奶问:“大娘,看病吗?我是杭州来的专家,只开方不要钱。”奶奶一听说是医生就想起我来,问:“你们都能治什么病呀?”“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风湿、类风湿……各种慢性病、疑难杂症都行。不管病到什么程度,我们只要诊一下脉就知道能不能治。”奶奶听说能治我的病,便高高兴兴把他们带进家里。
        电视中的法制类节目经常揭穿一些以治病为幌子的骗子,凭直觉我认定他们不是好人,便试探着问:“你们是大夫吗?”那个女的说:“当然是大夫,不然怎么给你治病。我们都是杭州药物研究院的专家,他的医术在我们院是排前三名的,能碰见他是你的幸运。他父亲退休前就是我们的院长,他也算是出自医生世家,我和他就没法比了。”我从没幸运过,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怀疑,可他们倒总是有的说:“最近天坛医院组织了一次慢性疑难病学术研讨会,天津、山东、上海等十几个省市的上百位著名专家教授都应邀来参加。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都下来做调查,两三个一组,北京的各远近区县都能照顾到。”奶奶想让他们给我看,这时,母亲也回来了。那女的又把他们的情况重新介绍了一遍。男的放下我的手说:“她这病是由七至八种因素综合导致的,有风气、湿气、寒气、潮气……”他扳着手指算给我们看,又接着说,“她的病发展到目前这种情况,肯定以前也没少治了,为什么治不好呢?就是因为病因太复杂,单独驱风散寒是没有用的。我给你们开个方子吧,三副药基本就能痊愈了。这药是泡的,不用熬,吃起来比较简单,一副喝二十天。咱们先说好了,如果用我的方子治好了,你们可得给我写感谢信,送锦旗,行不行?”听说能治,奶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说:“没问题。只要能好了,别说写感谢信,送锦旗,就是亲自去一趟也行啊。”那男的很满意地笑了笑,回身从皮包里掏出纸和笔,伏在桌上写下个药方,自己先念了一遍,又递给我看。只见上面的笔迹龙飞凤舞还有几分专家的风采。我仔细辨认着:千年猴参、冰山雪莲、海马燕、梅花根、活百龙、铁树花……一共十味药。我知道这里有些是很珍贵的药材,而有些我却从未听说过。那男的说:“你的病必须要用真菌才能治。”他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和一张报纸,“你看这个图画的就是海马燕,边上有说明。这是最新发现的消炎能力最强的海洋生物。它的体内就含有大量真菌,治你的病非它不可。这是科学,都不相信你也得相信科学。”听他说得挺神,我就问他们:“这种药好买吗?”那男的说:“难买,但我们已经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卫生部。为了配合我们的活动,最近卫生部紧急从全国各地调运了一批珍贵药材,发给我们每人四份,现在我这里还有两份。”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往外掏。我很高兴,既然他这里有就省得我们到处去找了,再说也未必能找到。
        他教完我们泡药的方法又说:“我只能给你两副药先吃着。一会儿把你的地址留下来,一个月后我还要通知你到医院,用进口仪器进行免费复查。到时候我再给你拿第三副药。如果恢复得快,经过专家组的鉴定,我就可以公费出国留学;如果疗效不理想,专家组还要根据你的具体情况研究新的治疗方案,我就还要回到杭州药研所去。”我问:“吃这个药如果出现什么反应,到哪找你们去?”他说:“我们这一个多月都在天坛医院开会,稍后我给你留个地址和联系电话。不过你放心,我的药在杭州也治好不少人了,绝对没任何负作用。”我更没什么怀疑了。
        那男的转身拿过桌上的暖瓶就往里装药说:“普通人家没有泡药的容器,就用暖瓶也行。你们看这个海马燕和书上画的一样吧?这是千年猴参,只生长在台湾的高山上。瞧这形状多像猴子,它生长缓慢,就靠这些细毛吸收营养。看这是冰山雪莲……”他给我们看,让我们闻,一会儿让母亲去拿醋,一会儿让奶奶去找酒。那女的在旁边开完收据又告诉我吃药的方法:“泡一天一夜就能喝了,每天早晚各半杯。记住不能吃绿豆、茶叶和猪血。”
        一阵混乱过后,母亲拿起收据一看,两副药就六百多元。盖的章是“杭州缙云药物研究所职工医院药物处”,立刻疑窦重生:“你们的医院就是一所职工医院呀?刚才不是说药物研究所吗?”那女的说:“我们是药物研究所下属的一所职工医院,怎么了?职工医院就没有好大夫了吗?”那男的又拿出名片、工作证、身份证给我们看。母亲说:“你不用给我看这些,现在什么没有假的?我问你,药我们先吃着,复查时再付给你药费行不行?今天你也认识我家了,就算不给,你也可以来要。”女的不同意,还拿出一大沓患者写给他们的表扬信,说:“这么多人都治好了不会是假的吧?”母亲翻着那旧得发黄的信纸,每份都只有三言两语内容含糊不清,坚信他们是骗子无疑。继续追问:“这些感谢信怎么都写得这么短,没有一篇是发自肺腑的,病中病后的体会也没提到。”女的说:“这是水平问题,也许他们读书不多,只要能表达感激之情就行了。”那男的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多疑的人,没想到我这饱读医书的著名专家也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要不是做调查,请我还不来呢。她爱治不治,把药倒出来,咱们拿回去。”说着他就往出倒,那女的拦住他对母亲说:“大姐,您看孩子都病成这样了,真要能治好,您还在乎这点钱吗?现在治什么病不得个千八百的,这点钱算什么呀。我们上大学一年的学费就得一万多呢!能穷得骗人吗?何况骗您这六百多块钱我们也过不了一辈子。能不能治好病只有试过才知道,到时候我们说的是真是假也就全明白了。”我听她说的诚恳,也怕冤枉了真正的专家,让母亲把钱给他们算了。母亲见我们都深信不疑也不再深究。两人拿到钱立刻喜笑颜开,背起包就要走。母亲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实在是社会上的骗子太多,电视里天天都播上当受骗的事,你们可别骗我呀!”女的说:“等您闺女的病好了,您就放心了。到时可别忘了给我们写感谢信、送锦旗啊!”
        他们走后,我越琢磨疑点越多,让母亲赶快去追。大街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一个人影。随后几天,接二连三地听说治病被骗的事,有一两千的也有五六百的。治疗方法千篇一律,都是醋里泡药加酒。母亲说:“我从一进门就看出他们不是好人,要真是名专家慕名追到医院的病人就够他治不过来的,还用费这么大劲走街串巷地找病人?咱们一家人平时省吃俭用的,没想到是给骗子攒着呢。”父亲说:“算了,以前咱们去医院不也没少花钱吗,哪次去病?这回全当又去了趟医院,以后遇见陌生人提防着点儿就是了。”奶奶说:“这事儿都怪我。听他们说是名医,我想专家都到门口了,这么好的机会还能错过。再说又只开方不要钱,就是骗也骗不到咱们什么。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就买了他的药。平时门口来干什么的我都不打听,就这次一听说治病就动了心……”我也很自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奶奶也是为了我好。我呢,整天看报纸看电视,怎么还是眼睁睁地被他们骗了?要说他们的骗术也是漏洞百出,我怎么就没察觉呢?母亲说她谁也不怨,只恨这些骗子们健健康康的不干些正经事。家里有病人就够难的了,他们不该以治病为名“挣”这昧良心的钱。过去受穷挨饿都没有干这一行的,现在能吃饱穿暖了,何必非要靠害人谋生呢?骗来的钱迟早有用完的时候,犯下的罪恶是永远也抹不掉的。这件事给我们全家的打击都很大,我发誓再也不治病了。
        两三个月的时间内没人再提到治病的事。我还从没这么心静过,要是能永远这么踏踏实实地过下去就好了。可是偏偏就是有不厌其烦的热心人让我感激也不是,怨恨也不是。
        春节后不久的一天下午,父亲的朋友——张叔叔来到家里,说他从前有个邻居是做医生的,五年前医生搬家,一直没再联系,最近一次巧遇才知道,他已是中央首长的随行医生了。给国家领导人看病的医生医术肯定错不了,张叔叔想让医生给我也看看。和他约好了时间,车也联系好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医生家。
        我对他的一片热心很是感激,对治病却一点兴趣也没有。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听我的意思是坚决不去,只好耐着性子慢慢说服我:“人家车都找好了,你好歹去一趟试试看,总得给人家个面子吧!”我说:“这不是面子的问题,我都说过多少次不看病了,哪次你们听我的,莫非我自己的病自己都做不了主吗?今天来个张叔叔,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谁来我都要给面子!这次我是铁了心的,说不去,就不去。不然以后治病的事还多着呢。”“你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我们的岁数一天大一天了,还总能这样照顾你吗?现在你妈身体不舒服,都要撑着起来侍候你。到你妈老了,走不动的时候怎么办?”“您还别让我往长远考虑,要是想到将来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现在我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走到哪步算哪步,您也不会不养活我的。我只知道弟弟大了,你们也老了,辛辛苦苦一辈子挣来的血汗钱不能都让我给糟蹋了。况且他随首长出行,也只不过处理一些小病或是紧急情况,病严重了还有医院呢。他对我的病能有研究吗?再说,您看见哪个首长得我这样的病了?”“能不能治去了就知道,钱的事不用你考虑,花掉了脑袋我愿意,只要你能好了就值。”“别的事我不管,我只考虑与我有关的。愿不愿意花钱是您的事,治不治病是我的事,您也不用费这劲了,就是说到明天早晨,我也不会去的。”父亲气坏了,埋怨母亲不帮忙劝说。
        我不是有意和张叔叔过不去,更不忍心惹父亲生气。他们都在为我着想,都是为我好。但为了杜绝以后无穷无尽的烦恼我必须狠下心来,他们的好意我领了。
        第二天一早,父亲给张叔叔打了个电话,车果然没来。我以为这次行动取消了。下午,张叔叔就来电话说,他去了医生的家,把我的病情简要介绍了一下。医生说,他没治过这么严重的类风湿病人,发展到这种程度,恐怕很难治愈了。又查了下医书,也没找到很好的治疗方法,他也无能为力。父亲的气总算消了。否则他还得跟我没完。一浪总算过去了,心海又恢复了平静,不知道会不会永远风平浪静下去。
        又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了,团团新绿布满枝头,洒遍大地,心也随着幼芽出土蠢蠢而动。春的消息需要听、需要看、需要感受。母亲推我来到门前,在温暖的阳光下,和煦的春风里,心境也如这深邃的蓝天清澈、宁静。纷飞的柳絮在天地间翩跹起舞,飘落在地上的聚成一团团蓬松的绒球,顺着风势从脚下奔驰而过,全部停靠在台阶下,墙角边小憩。一阵狂风扑来如惊涛拍岸,绒球顿时粉身碎骨。丝丝缕缕腾空而起,浩浩荡荡随风而去,不知要赶往哪里。
        人生也如这轻盈的柳絮,走走停停身不由己。风或许托你上青云,或许推你入泥沼。高处不胜寒,泥土育芬芳,与自己对弈,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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