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镢头》是一篇需要多看几遍方能体会其妙处的小说。镢头是农人自置的常用工具,可是老贺却爱借人家的镢头,且有借无还,几乎借遍了全村。怪的是,被借的人家不仅不计较,还都带着点巴结。借到第十二把时,一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来较真,证明老贺的镢头是从他家偷来的。这事最后虽被其父摁了回去,却引得老贺的女人跳井自杀。多年以后,在外打工、成了家的高中生才逐渐明白事情的真相。老贺的身体不行,女人是家里的支柱,跟村里的十几个男人有瓜葛。原来,借镢头不过是老贺宣泄的一种方式,村人的纵容也是一种愧欠心理的表达。这一切或与虚伪无关,只因人生太过沉重和无奈——每个人都知道那里子是什么,却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面子的和平与友善。“镢头”不仅是整个小说的隐喻与象征,也是故事中的砝码,平衡着人心,维系着种种岁月的沧桑以及苦涩的尊严。
耐人寻味的是,小说的谜面是老镢头,谜里却纠缠着秘而不宣、隐而不察的村人伦理。故事里的味道完全是中国的,有人情,也有土味儿,还有些似有似无的禅意。作者抓住了“老镢头”,也同时抓住了某种文化的精髓,举重若轻地道出了世道人心的微妙与复杂。
小说语言利落、洗练:“抡圆了镢头,只一下,就挖开了土地,连续挖下去,土地全部打开了,跟剖开动物的内脏一样,大地吐出新鲜的肺腑之气。镢头跟手融在一起,换句话说,镢头成为老贺身体的一部分,就等于老贺的胳膊和手,就等于老贺直接地把手伸进大地的身体里,触摸大地鲜嫩的肉。”简净的白话传达着农人的视角与口吻,而这些字里字外的丰富指涉与巧妙修辞又令小说含蓄而深厚。
现代小说借镜西方久矣,可否从中国传统美学中发掘出“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技法?《老镢头》或许是一次具有启发性的尝试。
(《老镢头》,短篇,《收获》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