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傅逸尘  来 源：文艺报

2007年军旅长篇小说在图书市场和电视剧市场火爆依然，成为大众读者与观众重点关注的文化现象。

新世纪以来，中国通俗文学与高雅文学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界线越来越模糊：一方面，高雅文学逐渐呈现出俗化的倾向；另一方面，通俗文学却有一股“雅化”的趋势，使得多年来雅俗文学相互对峙、抗衡的紧张关系正逐渐趋于融和与互补。经过2006年的试探和调整，2007年的军旅长篇小说借助通俗文学特有的审美特征，以集群冲锋的姿态迅速抢占了图书出版与电视剧市场的“高地”，并凭借着对军旅文学核心价值体系的深化和高扬产生了巨大而广泛的社会影响。也就是说，“雅”与“俗”不再以二元对立的方式矛盾与冲突，相反，融合与互补可能是它更真实的存在。

2007年的军旅长篇小说在 “高雅”与“通俗”二元对立模式上呈现出以下几方面特征：

一、“好看”。直白干净的小说语言，曲折生动的故事情节，个性鲜明、多姿多彩的人物形象，浪漫传奇的爱情，扑面而来的英雄气息，以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为核心的价值伦理，与电视剧同构的生产、宣传、消费机制，网络时代视频文化的崛起所延伸出的反馈与交流平台，所有这些都使得军旅长篇小说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不同社会阶层、职业背景、教育程度、年龄层次的人们的阅读期待。“好看”是通俗文学最为核心的价值追求，它以阅读快感的最大化为标志，建构一种顺畅无障碍的被动审美过程。“好看”已经成为军旅长篇小说近年来最为突出而明显的审美特征，甚至是军旅长篇小说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因此，“写好故事，写好人物”成为军旅长篇小说作家的集体共识和自觉追求。以一个“好看”的故事和“好看”的人物为蓝本，可以衍生出多种艺术形式，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最大化。今年最火爆的军旅题材电视剧《士兵突击》，就是横跨了话剧、电视剧和长篇小说等多个艺术门类，且都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二、生动鲜活、紧张曲折、浪漫奇崛的故事情节。徐贵祥的《特务连》开篇不久便设置了耿尚勤生死之谜的悬念，直至结尾才揭开其真实死因，极具宿命感和神秘感。围绕这条主线展开故事，在30多年的时间跨度中将兄弟情、战友义表现得真实生动、细腻感人，在悲壮沉郁的氛围中升腾起军人的尊严与豪迈。柳建伟的《爱在战火纷飞时》更是出奇制胜，小说主人公张世杰本欲与未婚妻杨紫云一起参加新四军，却阴差阳错地看着爱人上了抗战第一线，而自己却在上级的安排下做了一名地下经济工作者。情场、商场、战场的多线并进，家族恩怨、亲情与爱情、革命与战争的缠绕纠葛，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王霞的《家国天下》以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半个多世纪波澜壮阔的战斗历程为背景，书写了武警将士不畏艰险、舍生忘死报效祖国、守卫边疆的战斗经历，将楚泰与李雨依的生死之爱书写得真挚浪漫，感人肺腑。曾皓的《战争黑客》故事情节险象环生，悬念迭出，屡屡出人意料，以强烈的忧患意识探索了未来高科技条件下的战争形态。冯骥的《火蓝刀锋》更是凭借着奇崛瑰丽的想像，编织出了一个充满神奇和玄幻色彩的故事，全景式展现了海军特种兵的神秘生活。

三、形象丰满的人物。“通俗化” 的军旅长篇小说一改以往通俗文学以情节取胜的套路，不再单纯地讲述“好看”的“故事”，而是以塑造人物性格、挖掘人物心灵、描写人物心路历程为主要创作手段，让形象丰满的人物“表演故事”，使得作品的文学性含量大大增强，也提升了作品的美学品位。王霞的《家国天下》，浓墨重彩地塑造了楚泰和李雨依一对男女主人公：前者刚猛顽强，敢爱敢恨，浑身洋溢着纯粹而理想化的男人气息；后者在柔弱中蕴含着坚韧，历尽坎坷，命运多舛，依然执著于真挚坚贞的爱情。这两个理想化了的人物，其思想与情感的纯粹、明丽，多少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但却在半个世纪的历史风云里演绎了一场痴情不悔、荡涤世俗心灵的爱情传奇。王霞正是经由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和细腻呈现，建构了一段超越功利、超越时代的心路与情感历程，处处闪耀着高尚而可贵的人性光辉。徐贵祥凭借着扎实而深厚的部队生活体验，在《特务连》中再次塑造了一组生动鲜活的基层官兵群像。牟卜、耿尚勤、陈骁、武晓庆等人物形象性格迥异，个个身怀绝技，有着很强的典型性和生活概括性；但是作者并未停留于对单个人物形象的外部塑造，而是着力在对他们的成长过程的叙述中建构一代军人的心灵轨迹，最终呈现给读者的是纯粹军人的精神质地。柳建伟的《爱在战火纷飞时》通过对张世杰、杨紫云、郭冰雪等人物形象的去功利化的个性张扬，凸显了时代和政治风云对人物命运的控制力，不无悲壮而细腻地展现了历史对鲜活人性的强力改写。魏远峰的《兵者》塑造了“卓越”这样一个时代感极强的新型士兵形象。作为一个超级军事发烧友，卓越知识渊博、素质全面、头脑灵活、个性张扬，极具现代精神，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旧的时代痕迹，突破了以往军旅小说塑造人物的条框限制，当属距离当下生活最近的新型军人形象。在阎欣宁的《来复线》中，主人公龙海山和楚天雷身上都存在着狭隘自私和利己主义的农民劣根性，但同时他们作为革命英雄的勇敢、坚毅、顽强、阳刚的一面也体现得淋漓尽致。作者借用游击队扑朔迷离的革命战斗历程为背景，探索了革命英雄人物的真实而复杂的人性。谢颐丰的《气血飞扬》重在勾勒人物关系，通过对一群犯人们在抗战中的英雄壮举的生动描摹，塑造了梁满柜、赌三、大白菜、小耗子等一组另类人物群像，于生存的本能之上升腾起了中华民族的血性和力量。

四、大众文化观。“通俗化”无疑舒缓了军旅长篇小说文化身份的焦虑，使得军旅长篇小说可以放下架子，轻松愉悦地步入生活现场，直面当下的军旅现实生活，近距离观察，第一时间反映正在进行中的新军事变革的伟大实践。长久以来困扰军旅长篇小说的“写历史”与“写当下”的失衡态势正在被打破。就题材本身而言，徐贵祥的《特务连》、庞天舒的《陆军特战队》、郭富文的《女子陆战队》、曾皓的《战争黑客》、冯骥的《火蓝刀锋》等作品都将目光瞄准了新军事变革条件下，以特种作战为核心的新型部队建设，军旅长篇小说对军旅现实生活的介入能力和快速反应能力从未如此这般地得以增强。毋庸置疑，“通俗化”的军旅长篇小说在精神实质和思想内核方面仍然坚守并高扬着以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理想主义为核心的军旅文学的基本价值伦理，从技术操作层面来看，可以说是在以最通俗、最好看的故事表达最崇高的英雄精神和最深沉的爱国情怀。2007年的军旅长篇小说无不是从各自的角度张扬英雄气概和军人荣誉，由此，小说追求“好看”的“通俗化”本源与军旅文学的意识形态规定性相契合，军旅长篇小说所负载的“强健而充分”的现实主义价值伦理与大众追求愉悦刺激的阅读期待达成了完美的遇合。军旅长篇小说在短时间里迅速聚拢了人气，培养并巩固了数量庞大的读者群，军旅长篇小说所高扬的崇高感和英雄气在全社会得以广泛传播，进而形成一个牢固而强势的“军旅亚文化场域”，这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对国家的崛起和民族的复兴而言都将是一股无形但却巨大的精神动力。

然而我们亦应清醒地看到，近年来军旅长篇小说的“通俗化”转向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悖论的另一面，那就是军旅长篇小说在向着小说通俗好看的故事性本源回归的进程中，小说的艺术性和思想性当以怎样的面目存在。毕竟独具个性的文学性探索才是伟大文学的本质性规定，远离了文学性与思想性的军旅长篇小说，长此以往，其品质肯定让人怀疑，更不要奢望驻足于文学史了。简单梳理一下，便不难发现，2007年的军旅长篇小说接近半数都是电视剧化了的小说文本。所谓“电视剧化”大体包含两种情况：一是小说家有着明确的电视剧改编诉求，因而在创作过程中自觉地服从电视剧本的结构与艺术特征；二是作家将电视剧本稍加改写，甚至几乎不加改动便以小说文本的形式出版。电视剧改编与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的接轨和直接对话，迫使小说写作进入了一个批量制作的时代。产量要多、速度要快的市场机制，与小说写作要不断沉淀与思考、艺术上要精益求精的文学规律之间的矛盾在短时间里无法统一，而且迅速导致了作家“库存”积累的不足和创作状态的浮躁。其特征概而言之：透支作家有限的写作资源，自我重复、批量生产，小说剧本化、情节戏剧化、故事世俗化、意义大众化。因此，全面提升军旅长篇小说的文学性和思想性，也便成为了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通俗化”转向过程中无法规避的重要课题。我以为，对中国当下小说而言，真正意义上的“回归”，一定是在诗意与思想相融合的本真存在方式中，对人的存在、人性的深刻体察与发现，以及小说存在的历史开放性和未完成性的继承与推进之中才有可能完成。新世纪军旅长篇小说也只有在这种意义中，沿着军旅文学光辉的道路，才能持续、健康、快速和可持续地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