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总的手下将赵文抬到知县衙门后便去禀报知县老爷,知县老爷正手攥一只精致的小葫芦训斥一位衙役:“这葫芦儿尚可,这叫哈儿不行!”
知县眼睛眯眯地来回审视着手中的小葫芦,看了一会儿后,猛然间拍下桌子就一声断喝:“生就的一个枣木橛儿,十八面儿下线砍不成个耳朵勺儿!尔等!——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知县拿的葫芦是一个专门制作的专装蝈蝈儿的葫芦。葫芦在青小的时候就用“原模”套起,随着葫芦长大,“原模”上的花纹便就印在了葫芦上,长成后取下“原模”,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葫芦。然后从一头锯下拇指宽窄的一截作灌口,上档次一点的,就使用黄梨、紫檀、玳瑁一类雕琢打磨后作罐盖,就制成了一只精美的蝈蝈儿葫芦。
葫芦经饵茶洗过之后变得干燥而结实,内部又有天然的纹理,装上蝈蝈儿后,声音有很好的反射,也利于蝈蝈儿爬行。蝈蝈儿本是百日虫,寿命只有三个月左右,有钱的富贵人家想在严寒的冬日也能听到蝈蝈儿脆美的叫声,便有人专门在冬季里繁殖蝈蝈儿卖,在从腊月到年后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就有人能欣赏到那错季的优美。
“叫哈儿”则是经培育后的上等的蝈蝈儿,不仅叫声悠扬响亮,还可以模仿蛤蟆发出低沉、圆润而有节奏的声音,闭上眼便如到了草繁水深的夏季。
受训斥的衙役见把总的人来叫,便逃命一般撅着屁股退了出去。知县老爷闭着眼睛捻着胡须听完缘由,心中忽然来了兴致:早就听说,那女人天生不是什么好鸟,可天下真有这么灵验的先生?便半脸神秘半脸凝重地站起身来,顺手拿起一块擦嘴的手绢,包了那葫芦坐到了大堂上。
堂下的赵文仍旧在地上蜷曲一团,从把总家到县衙,不住地从嘴里涌出大口大口腥气的黄汤来。堂上的知县老爷看着还微微地喘息着的赵文,便猛地一拍惊堂木,左右衙役便如雷般地呼声震天。赵文经过这一震,浑身一激灵,吐出最后一口黄汤之后竟醒了过来,摸摸瘪下去的肚子,忽然感到了说不清的许多舒服,——只是浑身无力,支不起个头来。
知县喝道:“异端邪术,妖言惑众!揣骨算卦,污蔑良家妇女!该——当——何罪!”威武的吼声像老虎下山。
赵文本想抬起头来,只觉水桶般粗细的脑袋嗡嗡直响,浑身象坐在船上似地忽悠忽悠地摇荡。知县继续说:“念你初犯,先把我手中的东西看看,——里边装的是啥?若真的说准便可另论,若胡猜乱撞,则勿用辩驳,老爷的板子可多少天没闻到腥了,倒看看你多硬的屁股!”
两边的衙役再次地山呼雷动。赵文经这一说,勉强地抬起头,大声喊道:“老爷饶俺,刚才叫人打得不轻,又离得太远,——俩眼冒金星,如何看得清?”说完便又栽下头不吭声了。
立在知县一旁的主薄急着找知县有事,也不愿看那一地腥臭的黄汤,便从知县手中接过葫芦拿到赵文跟前:“看清没有?谅你也是个骗吃骗喝的懒杂种,趁早儿去南监等死吧!”
主薄只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葫芦原是朝廷里传出来的东西,民间根本见都见不到,最低档的东西恐怕也在十亩良田以上的价格。赵文听到主薄这么一说,拚尽全力地大喊大叫起来:“老爷!你真要把俺‘大肚蚰子’弄死到这玩意儿里?青天大老爷!你真要俺‘大肚蚰子’死在这里边儿?”一霎时大家竟都吓得目瞪口呆。赵文喊了两声后,竟又体力不支躺倒过去。
赵文的意思本是说老爷你因为那个东西要了我“大肚蚰子”赵文的命,于理不公;知县和众衙役理解为赵文真的有些本事果真一看便知!尽管把总夫人不依不饶,但知县真的不愿再招惹那个似乎有些妖气的赵文,便断了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事。
当大堂上空无一人的时候,赵文才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虽然脑袋仍疼痛不止,毕竟肚子瘪了下去,除了脑袋之外整个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晃里晃荡地出了县衙,心惊肉跳地回到了坡地村。
大坡地向北不足百里有一条横跨太行山的关隘,常年驻守的绿营兵便达四五千人,绿营兵的首领姓杜,人称杜防御,正五品的武官。府衙设在开州。
杜防御的公子得了一身的癣疥,需要一味中药配伍,那中药便是太行花。太行花本属稀缺物种,即使一世专门采药的人也寻不到多少棵,况且又一年年地减少。杜防御托沙水的知县寻了两棵,公子用后癣疥果然好了许多。杜防御又听了郎中的指点,说太行花有回春之功效,就以太行花为主药配了几粒药丸,杜防御服用后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轻巧,五十余岁的人竟和青年人一样地容光焕发活力四射,连防御的三太太服用了几粒后,身上多年的淅淅沥沥也干净了许多。郎中又指点,若用新鲜的太行花煎药,将有百倍的功效。杜防御费尽周折寻了无数的能工巧匠 ,竟没有种活一棵,——那太行花要么不发芽,要么等长出第二片嫩叶时便蔫蔫地死去,更不用说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