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溪纤夫
原来我不知道长江边上还有个神农溪,也许它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游人蜂涌而至,并非是三峡大坝的建成使这条只有一米深的溪流变成了水深30米的大河,而是它原本就很有名,它的形象大使是神农溪的纤夫。
神农溪是历史的隧道,绿色的走廊。船从长江钻进来,眼前山水一色,连偶尔投进的几束阳光都是绿的呢。站在甲板上看两岸栈道、悬棺、猴子洞、土家族村寨,险、秀、雄的风景令人连连嗟叹。静下心来你能听到匆匆赶路的诗仙停住脚步长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看到诗圣“一叶兰舟龙洞府,数间草屋野人家”的素描,感受到郭老“扁舟劳济渡,同志爱何浓”那种激情燃烧的游兴。
让我游兴大增的是一首首镶嵌在这原始氛围中的土家族民歌。土家族民风淳朴,情感丰富。民歌中很大比重都是情歌,有“十首民歌九情歌”之说,导游小姐一句句教唱的姐姐邀请情郎相会的歌,我还记得情郎的托词:今天我没得空啊,明天我要砍柴,后天再到姐姐家里来。委婉得体,彬彬有礼。导游的声音很有穿透力,洒在溪流上,让溪水响亮起来。在神农溪,掬一捧浪花就是一首情歌。
《求婚》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歌:
男:乌鸦怎能配凤凰,鲜花怎插牛屎上。
自古养女攀富贵,瓦罐作枕是空想。
女:哪有毛铁烧不红,哪有棉花弹不绒。
哪有一锄挖成井,冷水泡茶慢慢浓。
“冷水泡茶慢慢浓”给自卑的小伙子多少希望与思念呀。
土家族男女表达相思既委婉又火爆。
男:情妹园内一板墙,苦瓜丝瓜种两行。
郎吃丝瓜思挂妹,妹吃苦瓜苦想郎。
女:日想郎来夜想郎,好比春蚕想嫩桑。
春蚕想桑日子短,我想情哥日子长。
据说土家族对爱情的执著要数纤夫了。游轮行驶一个多小时,我们换乘一种叫“豌豆角”的小木船,开始漂流。“豌豆角”是我国目前依然沿用的三大最古老的水上交通工具之一,那两种是雅鲁藏布江上的牛皮筏,福建九曲溪上的小小竹排。我们这条木船上有六名船工,分坐船头船尾,水疾处他们控制船速和方向,水浅处他们就下水拉纤。
竹竿一点,有惊无险。小木船顺着湍急的清流窜了出去,船工挥舞着前艄后橹,潇洒自如,像是舞弄翰墨丹青。虽说无险,我们个个心里还是惶惶然。待到水流平缓处,他们不约而同唱起了情歌:
郎在高山栽杉树,
姐在河边栽金竹。
郎把杉树做担桶,
姐把金竹做桶箍,
情郎还要姐爱护。
歌声溅起溪流上朵朵浪花。曾经,纤夫是神农溪上一道靓丽的风景:原始、野趣、纯朴、憨厚,他们除了冬天穿着上衣外,其它季节全是裸体,穿裤子在水里妨碍操作,即便穿短裤,浸湿后反复摩擦很快就会损伤皮肤。虽然裸体不雅,但工作起来很方便。纤夫们心底纯净,遇有女人赶船,他们都背对着把他们接上船,送上岸,毫无邪念。今天由于游客增多,他们穿上了薄薄的短裤。黝黑的皮肤,矫健的身板,漂亮的肌肉,让人在急流险滩中有一种安全感。
歌声未落,六位船工鸭子般扑啦啦跳入水中,这是感觉到船底蹭到了水下的卵石,电影里、歌声里纤夫弓腰拉纤的情景出现在眼前。船上有人随即唱起来: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我有些疑惑,纤绳荡悠悠,是否爱情也荡悠悠呢?他们猫腰拉纤,甚至两手抓着水中的石头往前曳,纤绳并不荡呀,如果纤绳荡悠悠,船就不走了。纤夫抓着石头往前曳的情景定格了。全船的人不在唱,都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腐败”了,有人劝他们不要往前走了,划回去。他们却很执着:“这是我们的职业。”
难怪有个日本女画家,2001年来这里旅游,执意要嫁给一个纤夫。她被纤夫矫健的形体、发达漂亮的肌肉、动人的情歌所陶醉,可是那位纤夫已经有了妻儿,拒绝了画家的爱。但事情没有纤夫处理得那么简单,女画家回到日本终日闷闷不乐,就又“千里走单骑”,来到神农溪,要给纤夫家里几十万美元,让纤夫跟她回日本。几十万美元,纤夫要拉多少年纤,要拉多少条船?去日本?他也许还没出过巴东。太大的诱惑,但事情也没有画家处理得那么复杂,纤夫爱她的妻儿,纤夫爱他的神农溪,爱他的纤绳。依然猫腰拉纤养活妻儿,维持生计。画家只能望洋兴叹,她因此更爱那纤夫,至今未嫁。企盼被纤夫身体温热的神农溪水,流入长江,汇入大海。她站在海边,感受他的体温,听他的歌儿:郎在荆州府,姐在杨柳州;虽然隔得远,同天共日头。
也许,神农溪纤夫是最后的纤夫,三峡工程全部结束后,巴东段水位要涨至175米,他们拉纤的这段溪流也涨到几十米。可他们的思维是:水位上涨,每一条山沟都会被激活,他们继续向上开发旅游项目。
长江不枯,纤夫的歌声就不会断。
水越来越浅,几乎是在卵石缝隙中流了,但船还没到规定的终点,纤夫们更费力了。几乎是异口同声,他们哼起了船工号子:三尺白布,嗨哟!四两麻呀,嗬嗨!脚蹬石头,嗬嗨!手刨沙呀,嗨哟!光着身子,嗨哟!往上爬呀,嗨哟哟!往上爬呀,嗨哟,海哟哟……
随着响彻峡谷的号子,纤绳就是那跳跃的旋律,撩动的浪花就是闪亮的音符,歌唱着涌进了长江……
200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