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君子兰
我们聊着。其实,所谓的聊也只是我说,她话很少,只是微微地笑着。郑老师,我真的没做什么,对书法,我只是喜欢。她的话像金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我们聊通州、聊大运河、聊社会上的奇闻逸事。聊着聊着,聊到了君子兰。她的话多了起来,我母亲就喜欢君子兰。你母亲?对,母亲早已去世。生前,她一天到晚地侍侯她。临去世前,我带着母亲去照相馆照相,她说什么都要带君子兰。我给母亲写过文章,叫《母亲的君子兰》。也许母亲喜欢君子兰也有她的寓意吧。
她叫纪淑荣,著名的书法家、群众文化专家,我的同事,熟。她退休了,领导要写关于她的一篇文章,并把这件工作交给了我。我很荣幸,可又有些为难,想找她聊一聊,因为越熟悉的人写起来越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天地,找她聊又聊不出所以然。那好,就把我知道的东西谈一谈吧
纪淑蓉与书法结缘大概始于1971年,那年,她初中毕业,被分配到通州服务公司工作,应该说,她是幸运的,在她的同学中,有的下了乡,当了农民;有的上了工厂,当了工人;有的当了售货员;她呢,上了服务公司并和字有着直接地联系。说实话,她喜欢写字,自幼就喜欢,每当拿起笔,那些字就像娃娃笑嘻嘻地跳了出来。她喜欢。将喜欢的东西和自己的职业结合起来,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何况她还结识了书法家薛夫彬,这对她的艺术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她拜薛夫彬夫妇为师,学习文字的造型与美学。学习是她一生的享受。她很满足,早晨六点钟起来开始练字,晚上很晚才回家,她沉浸在书法艺术的氛围中。人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幼年时期她就始终牢记。1984年,她到京西万寿寺的北京艺术馆工作,后来又进入首都师范大学就读书法三年。这是她的书法艺术提升最快的几年啊!在这里,她读书临帖,如饥似渴的学习:晋代书法家钟繇,唐代的钟绍京,明代的王宠……,对他们的作品,反复的揣摩阅读临摹。“八年名刹觅书踪,山上清幽山下松,御驾西行遗迹在,每于闲处忆晨钟《京西万寿寺忆旧》。”这是她对这段生活的感受;对于现代书家,她学习得就更多了:薛夫彬不用说了,欧阳中石、王世征、林岫、刘文华等,她都拜其门下,请教学习。有一段时间,她的创作遇到了瓶颈,“字越写越熟”,没了趣味,也就没有创作的激情,很是苦恼,拿作品找到了薛夫彬。薛夫彬说,你看看瓦翁先生的小楷,特别好,对你可能有些启示。她找了。从报刊上翻阅他的文章,读他的书法作品小楷,从中悟出灵动的东西。她豁然开朗。她将作品寄给瓦翁先生,并求其指点。瓦翁先生很快给她回了信,对她的作品进行指导。从此,一老一小书信来往频繁,议论人生,谈论书法。瓦翁先生居住在江苏,2008年去世,是百岁老人。
对于纪淑蓉成长的经历,著名书法家薛夫彬在《运河抒怀——纪淑蓉师生书画展》序中给予高度概括:“淑蓉十几岁与书法结缘,一路走来,心无旁骛,执着坚守,临碑摹帖、染翰挥毫。自楷而隶,而篆而行,欧颜魏赵,已瑛、圣教,其功力绝非一般。尤其是首师大三年修行,对书法的认知与把悟,渐与人文事理相融,理论修养日渐丰厚。其书亦渐入博涉专精、融会贯通的境界,其中尤以小楷为人称颂……”
她终于修成了正果。1992年,小楷作品《岳阳楼记》获中国书协举办的中日“女子书法特别奖”;1993年,小楷作品《前后出师表》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第五届中青展”;1999年及2010年,四次获得中国文化部“群星奖”;这是全国群文系统的最高奖项。2002年入选中国书协举办的“第三届妇女书法篆刻展”;2004、2008年两次随中国书协妇女代表团赴日本参加书法交流活动暨作品交流展……对于她的作品评价,我不想多说,还是听听专家的吧:“她的代表作《书论杂抄》圆光片,用笔沉实内敛,笔短意长,点画朴茂圆融,收放自如,结体依字立形,大小、宽长、开合随机变化,加上间或的双行小字以及众多句号点缀其间,使全篇静中寓动,箫散流落,呈现出一片端和温雅的意境之美。
她的小楷能写出多种不同的体式,如圆浑古澹,犹存隶意的钟繇体(见《杂说·千里马》),温醇雅逸,拙中见巧的王宠体(见《卫恒·四体书势》),欹斜劲利,融方寓圆的北碑体,(见《前出师表》),乃至秀美舒展,韵至精雅的钟绍京体(见《临“灵飞经”》)等等,她写来均各具面目,这体现了她对小楷传统研习的深广,艺术表现手法的丰富。”
“小楷之外,她的隶书、行书也很有可观,隶书她崇尚《张迁碑》、《鲜于璜碑》、《好大王碑》,仍是厚重一路(见《白居易绝句》),行书则崇尚董其昌的蕴藉与米芾涵和的一面(见《“樱融”“梅守联”》)。”这是著名书法家王世征对她作品的评价。
她成功了。说起来颇有意思,1991年,我和淑荣相识,她是从北京调到通县文化馆的。她在美术室。我对她有些隐隐担心,美术组是文化馆最强的科室,“兵强马壮”;这里有享誉全县、全市的画家艺术家,有些在全国都有较大的影响,在这里,她能适应吗?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2010年5月23日,看完《运河抒怀——纪淑荣师生书画展》后,心情非常激动,应该说,她的作品,我是知道一些的。但作品这么多,这么好,这是我没想到。在展览会上,人们在她的作品前流连往返,评论着,赞叹着……我想,这对于献身一生书法事业的纪淑蓉来说,应该是最好的评价和安慰吧。
这些都是被人们所熟知的。其实,淑荣对通州群众文化的贡献,还有些不大为人们所知,那就是群众书法艺术的普及。这个师生书法展中的“生”就是最好的明证。这真是大的奉献啊!她辅导的学生有多少呢,很难说清,有上万人次吧,取得成就的不下上百人,这些人有的成为北京很有成就艺术家,有的成为通州地区的书法艺术骨干,不少人在北京乃至全国书法比赛中获得大奖;更重要的是她丰厚了群众文化的土壤,营造了一种艺术氛围。她的学生中,有干部、有工人、有教师,有学生,还有少不经事的娃娃……这些人职业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基础不同,要求当然也不一样。退休老人来了,说纪老师,我想学点书法,您说行吗?行啊,您怎么想学起这个了。嗨,早年我就想学,可上班没时间呀,这不退休了吗?闷得慌,人家跳大秧歌,我没兴趣!您来吧。娃娃来了,是妈妈领来的,我们这个孩子……这孩子小了点儿,是啊,那您,嘿,我就是想让他有点出息。他认字吗?他在上幼儿园。来吧!小姑娘小小子来了——青年学生,说纪老师,我想学习书法,好啊!……字写得漂亮,多带劲呀!对,带劲!社会青年、工人、职员、干部……那就不用说了。可这上课时间呢……麻烦了,您说,这些学生聚集在一起,能学到一块吗?嘿,说起来淑荣还真有点办法,采取了复式制教学方法吧,将学生分成不同的班级,学生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教。教学呢?那就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吧!小学生呢,选择传统规范易学的碑帖:女孩子性格柔弱文静,碑帖选择飘逸秀美;男孩子性格开朗,选择碑帖要雄浑刚劲。幼儿园的小孩呢,只能一边认字一边学习了。老年人呢,咱们得做点儿研究吧。老年人学习书法是兴趣使然,目的就是玩,自娱自乐,要求见效快,短时间就要出像模像样的书法作品。怎么办呢?具体人具体分析吧,个别辅导。根据每个人的欣赏习惯,选择适合他们个人的碑帖临习。在班上,传授临摹方法,当场临摹示范当场创作,再将他们的习作挂起来展示。互相观摩,自己找出自己的不足,再教给他们改进的方法,做示范。反复多次,他们自然创作出一批较好的艺术作品。办展览,搞交流,活动频繁,自然使其身心愉悦,从中得到乐趣。
当然,文艺创作有着自身的规律,书法艺术也是如此,这得靠我们积极引导了。有这么一个学生,想学习草书,觉得写起来潇洒痛快。淑荣笑了,好啊,草书好。您以前接触过书法吗?没有!那我给您一个建议,还是从基础入手吧,先学楷书和行书,慢慢儿来,您一定会写出很棒的草书。他答应了。现在,这位学员已经成为通州很有名气的书法家。衡量文化馆业务干部的基本素质有三方面吧:组织能力、辅导能力、群众文化理论的研究能力或曰创作能力。这三种能力相互交织,相辅相成。我想,淑荣做到了。当然,她的职称也获得了很大的提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1999年她只是个文化馆管理员,是文化馆初级职称的最后一等。仅仅6年的时间,她就跨入了文化馆高级职称的行列——副研究馆员,每次都是破格提升,这在北京群文系统中也是非常罕见的。
说实话,我是非常佩服纪淑荣的,每次到文化馆,我都要在她办公室坐一坐(她的办公室挂的全是她的学生作品);她呢,总是向我炫耀她的学生的作品。我想,她创作、教学的成功大概有两方面吧:悟性、勤奋不用说了,她的执着和敬业精神呢?她是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全部倾注其中了。我是个老文化馆员,阅人可谓多矣,像她这样认真执着的人还真是不多(刘祥、周良、富尧、德茂、建宁、建宇可算也)。文化馆办的班可谓多矣,文学、美术、书法、摄影、戏曲、音乐、舞蹈等等,当然都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是,像她这样长期默默无闻坚持下来的则很少。多少年了,文化馆“风云变幻”换了多次领导,仿佛都与她无关,她就像在炎炎烈日下,或蒙蒙细雨中,头戴斗笠,默默耕耘的农民。如今,她退休了,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全国享有声誉的女书法家,又是副研究馆员、群众文化专家,她仍在给她的学生上课。就在前几天吧,文化馆开会,拆迁工作已火烧眉毛,文化馆要马上搬迁。她闯了进来,说我的课还没有讲完,能不能等一下,让我再讲一天。听了她的话,我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我想起她的祭母文章《母亲的君子兰》:“……君子兰无牡丹之华贵,无山花之烂漫。但其修长叶片却绿得格外深沉、厚重、大气……绿叶丛中一枝挺拔俏丽的梃箭高挑起一小簇淡粉的花,清洁而高雅。一副质朴谦和,自信自尊,不卑不亢的君子风骨……”“母亲在世时,每日早起洗漱完毕,第一件事就是侍弄那株培育几年的君子兰。松土、施肥、浇水,再用湿布将所有叶子一片片仔细擦过,然后静静地、细细地、久久地端详,目光中不仅洋溢着关爱,更储藏着赞赏……”我突然明白了,母亲在她身上寄托着多大希望,而她呢,又给母亲带来了多大的慰籍啊!她不就是母亲的君子兰吗?
淑荣退休了。淑荣还在忙着。忙着书法创作,忙着教她的学生,忙着学习绘画……忙着侍候她家的君子兰……松土、施肥、浇水,再用湿布将所有叶子一片片仔细擦过,然后静静地、细细地、久久地端详,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君子兰展现的是一种人生状态,一种高尚品德,“冰肌玉骨志高洁”。 它不与群芳争艳,也不与万卉争春,只是默默地,无偿地奉献出阵阵清香。我想,我真想看看那静谧、幽雅 ,妩媚艳姿,牵衣惹袖,使人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爽的君子兰!淑荣,行吗?
2010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