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感觉
——读北京通州报文学副刊
我读通州报是个很偶然的机会。两年前的一天,我到一位朋友处闲坐。闲谈中,朋友递给我一张报纸,说:“看看吧!这是咱们通州的报,副刊办得不错。”我接了过来。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注意这张报纸。初看时,时断时续;后来就逐渐多起来;现在几乎是每期必读了。
我是喜欢通州报文学副刊的。喜欢的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因为它是通州的报纸,家乡人读家乡报总会给人以亲切之感;二是觉得这张报纸办得“不错”,活泼大气“有点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想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非常难的。在我的印象中,报纸副刊常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定位”不准,吃“碰头食儿”,副刊可有可无成为整个报纸的点缀;另一种是有目标、有追求、有自己的特色和风格。我认为通州报文学副刊追求的是后者。她就是要为业余作者在通州这片沃土上开辟一个艺术园地;同时,又用运河文化的乳汁滋养着自己,使自己逐步成熟。她这样做了,并取得了成绩。成绩的标志就是她刊发了大批质量较高的文学作品,培养出一大批文学创作新人。可以说在副刊上发表文学作品的作者们(当然有一些熟悉的老朋友),大部分都是通州业余作者队伍中的新面孔。这些新作者,思想活跃,创作起点高,有热情,有的已经隐约显露出自己的创作才华,形成通州地区不可忽视的文学创作力量。这是非常可贵的。下面就谈谈他(她们)的作品吧!
先谈余莹的小说《四季童谣》。《四季童谣》是副刊发表不多的短篇小说之一,可称得上是篇佳作。小说取材于学校生活,写的是师生关系。说实话,这类题材在文学作品中很多很滥很难写出新意。但作者的艺术感觉相当好,她用独特的艺术视角审视生活,用童心营造出一种艺术氛围。她写老槐树,“觉得它真的太老了”。“春天来了,她总是要等杨柳绿过才醒过来,满树细小的叶子,像夏天(夜晚)的星星无声无息地亮着,一阵风吹过,又好似婴儿眼里的泪花闪闪烁烁,令人着迷。”她觉得老师的眉毛像毛毛虫。新老师在介绍自己时,“而我总想他额上打架的两条毛毛虫究竟谁战胜谁”。老师有了心事。“怪不得他那两条毛毛虫在没完没了地打架”。老师高兴了,“两条毛毛虫也似乎规矩了许多”。老师让“我们”发信。当“我们”得知远方的姑娘要夺走老师时,“我们”竟把老师的情书撕了。“我们每个人都撕了几下,把那封信撕成了小碎片,慢慢地扬进风里,那纸片在空中飘曳,很像一群不肯离去的白蝴蝶”。这浓浓的艺术氛围,弥漫在整个作品中,使作品一下子鲜亮起来。
小说写了班主任几件事:“改选班干部”、“违反校规”、“检查个人卫生”、“带领学生们打鸟、听音乐”、“把怀念母亲的文章读给我们听”。这几件事很平常,而且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但作者有一双独特的眼睛(王梓夫语),她发现人类行为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需要”。人有五种需要: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而尊重和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是人的最高需要。孩子们虽说幼稚,他们也需要被尊重;也有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强烈意识。而这种需要又常常被大人们所忽视和亵渎,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而小说中的班主任恰恰抓住了这一点。因此,当他宣布“改选班干部”,“让全体同学都当一次官时”,“全班同学心中升起了希望”。“我”被选为语文科代表,“最大的乐事是早早地把作文做完,然后是把全班作业本一本不落地收上来放到讲台上”。当课间操迟到,违反校规,全班的同学要挨罚时,他带领“我们”跑向操场,尽管体育老师余怒未消,但有他撑腰,“我们”并没有被罚跑圈;回到班里,“全班响起了一片真诚的掌声”。迷人的夜晚,他带领我们去打鸟儿,给我们播放最喜欢听的音乐《童年》,我们一起分享欢乐。他把心敞给我们这些似懂事非懂事的孩子们,说明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母难日;他把怀念母亲的文章读给我们听,把自己的悲伤向孩子们倾诉。因此,第二天,当他走上讲台,掀开那张破报纸,见到桌子上放着孩子们送给他的“鸡蛋、苹果、野花、西红柿”,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而“我的心也紧紧地跳着,我想他一定看到了我写的那张系在一朵黄黄小菊花上的小纸条儿:老师,您的母亲一定会永远想着您,祝您生日快乐。”读一这里,我不禁想到我们某些老师班主任,他们对学生,尤其是他们认为不好的学生嘲讽、谩骂、罚站甚至殴打。使学生厌倦学习,厌倦学校,厌倦生活,离家出走,有的甚至堕落。请尊重孩子们吧!尊重孩子就是尊重我们自己,就是尊重未来。
《四季童谣》与其说它是一篇小说,不如说它是一首歌。是“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用心唱的童谣。小说的作者是有才华的,我相信她今后一定会写出更好的作品。
副刊还刊登了大量的微型小说和散文。在微型小说中,我觉得陈晨的《问题》、王翠莲的《吃葱吃蒜别吃姜》、吴兴发的《感觉》、樊淑玲的《姥姥进城》给人留下了较深的印象。《问题》是一篇以故事为主的微型小说。一般说来,谈微型小说写人或写故事是不科学的。微型小说是什么呢?微型小说“是一种机智,一种敏感,一种对生活中的某个场景,某个瞬间,某个侧面的忽然抓住”……“是一种眼光,一种艺术神经。一种一眼到底的穿透力,一种一针见血,一语中的的叙述能力。”“是一种情绪,惊叹,留连,幽默。”“它是一种智慧”(王蒙语)。怎么能笼统地划分写故事或写人物呢?但笔者为了叙述方便,对某些具体的作品,只能采取此种办法了。以故事为主体的微型小说一般要具备三个要素:新颖的形象,完整的结构(指情节单一)和意外的结尾。特别是结尾,是这类小说能否成功的关键。《问题》较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作者紧紧抓住学生上课传纸条这个司空见惯的细节,引发“问题”,大做文章,把人物“我”放在特定的环境中,通过传纸条,看纸条,纸条被老师没收,到老师帮助解答纸条上的问题;不急不躁,缓缓道来,在不足千字的文章里,把故事讲得起伏跌宕,把人物心理变化写得很有层次;尤其是结尾,老师对“问题”的机智解答,出人意料,情理之中,使新型的师生关系跃然纸上,留给了我们很多思索。听说作者写这篇小说时只是个中学生,我想,她现在该中学毕业了吧!《吃葱吃蒜别吃姜》是一篇写人物为主的微型小说。说实话,这篇小说的事件没什么新意,只不过是买了假毡子“挨坑”而已。这样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常见的。而且“挨坑”的方式千奇百怪,五花八门。但作者很聪明,她没有在这个事件上下功夫,而是把主要力量放到了人物身上。她采用了中国传统小说的某些手法,把人物放在矛盾中,用人物的语言和动作来刻划人物,展示人物性格。小说一开头就写道:“年过花甲的冉大爷手里晃着两个健身球,唱唱咧咧地往前走”。“晃着两个健身球”,“唱唱咧咧”。这两个动作,就把冉大爷富足、自尊、悠闲的神态写了出来。接着,作者用一系列的语言和动作展示人物性格。当冉大爷摸着毡子说不值五张大团结时,“腾地从车上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我说老爷子,您这把年纪了,根本就没留后手。甭说五张大团结,就是三张大团结您也买不起,您不过就是过过嘴瘾罢了。’他边说边斜着眼睛在冉大爷跟前绕圈子。冉大爷顶门火一下子上来了:‘咋着,你瞧不起我呀!当着这么多老街坊面寒碜我,告诉你,我儿子干个体,一年几十万。”说着,从腰上解下一个绣着“招财进宝”字样黑绒荷包,重重地摔在那两个人面前:“你数数车上有多少条毡子,三张一块我包圆儿了。”这段情节没有对人物进行外貌描写和心理刻划,而只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和动作,揭示冉大爷这个人物性格,使冉大爷仿佛从字里行间跳出来,活灵活现地站在我们面前。
这篇小说还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叙事语言和人物语言浑然一体,形成了一篇乡土味儿极浓的微型小说。如冉大爷把毡子全部买下来,并用平价卖给了乡亲们,惦记混个好人缘儿。谁料想,买的是假毡子,乡亲们打上门来找他算账。作者写到:“冉大爷手里的健身球也老实了。平日曲不离口的几句老戏文也早撂在爪哇国里了。突然,他猛地把健身球摔出老远,大骂起来:‘Χ他的姥姥,这辈子我算长记性了,吃葱吃蒜就是别他妈的吃‘姜’(将)!”叙事语言与人物语言浑然一体,不但对塑造人物起到了很大作用,而且充满了喜剧色彩。这篇小说的成功,给我们以很大的启示,就是作者在写小说时一定要熟悉生活。用熟悉的语言写熟悉的人和事,虽说是老生常谈,但目前对我们业余作者来说却有现实意义。这样,你的作品才能成功。
吴兴发的《感觉》揭示了在商品经济大潮中人们的一种心态:作为一个女人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小说情节很简单,主人公英子自己觉得很幸福。丈夫是运输个体户,挣的钱就像风刮来一样,她浑身上下珠光宝气,住着洋楼,家里高档电器、家具俱全。她雇着小保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烦闷了就骑着摩托车兜兜风,她暗暗地庆幸自己与从前的恋人三子分手。三子能干什么呢?不就是能发表些“豆腐”块文章吗?不就是早晨给她买张俩鸡蛋摊的热煎饼,晚上夜班骑车送她,给她送牛奶和煮熟了的热鸡蛋吗?不就是托人在乡下工厂里给她找些累人的活吗?哪里比得上她现在这个个体户丈夫呢?但是,商人重利轻离别,她有病,只能自己腆着大肚子上医院。特别是在医院门口,当她碰到三子和他女友相亲相爱的情景时,她的心态立刻起了变化,顿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以前与天子相处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温馨,那么令人神魂颠倒,立刻感觉浑身上下像散了架……
读罢这篇小说,使我想起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其实英子就是玩偶。不过娜拉觉醒后是离她丈夫毅然出走,而英子呢,她却瘫在了出租车上……《感觉》这篇小说选材是成功的,切入点也比较好,稍显不足的是语言不够精练,有些枝蔓的感觉,削弱了这篇小说的艺术力量,如果把这篇小说的语言稍做些调整,把叙述三子和英子相爱那段情节融在后面英子的感觉之中,就会产生更加强烈的艺术效果。《姥姥进城》这篇小说,通过姥姥的两次进城,不但写出了改革开放后城市的巨大变化,还写出了姥姥对乡情的依恋。这一切都是通过厕所事件来展开的,语言清新秀丽,很有味道。
此外,散文《梦里台湖》、《鸡趣》、《理发的故事》、《丈夫的衬衫》、《闪亮的日子》、《妻坐花轿》、《我心中的星》等作品反映了新时期人们的精神面貌和情趣。这些作品,虽说题材各异,但它们确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真”。是作者真实情感的流露,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以前我们有不少散文是伪散文,虚假。先想好(或从领导那里领来)一个主题,然后再围绕这个主题来抒情叙事,演绎故事,有的散文竟被奉为经典之作,收在中学生课本里,这是时代的悲剧。只有真,才能谈得到美,散文才能有价值,情才能升华,才能成为艺术。副刊散文就具备了这个特点。不信,大家读读《闪亮的日子》。
不过,在总体上副刊散文还存在着一个弱点,就是题材过于狭窄,写作手法单一,有点小家子气。其实,任何题材都可以写成散文,写作手法也应是各式各样的。我觉得通州报生活版的许多文章都是很好的散文。如《丑人的自白》、《四十而惑》等,如果把这些文章放在副刊里,将会增色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副刊的诗歌。我觉得副刊的诗歌融在生活之中,跳动着时代的脉搏,没有那些“爱啊恨啊”无病呻吟的东西及谁也读不懂,也不想让人懂,甚至就连作者自己也不懂的所谓的“先锋”和“朦胧”诗之类。副刊上的诗是作者的有感而发,是真正的“自我表现”。下面介绍三首小诗和大家一起欣赏。请看梦阳的《小村》:“小村是一洼池塘/生活在这里的人彼此都很熟悉/大家游弋在同一水底/品味着同一块透明的土地/女人在街上行走/像鱼儿一样游来游去传递消息/风流故事/对打对骂/一阵风波过后/依然很平静/一如池塘/鱼还游在水里”。我是非常佩服作者的,他就像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冷冷地俯视这小村,寥寥几笔,就把一个封闭、落后、愚昧、沉闷的小村写了出来,语言自然质朴,明白如话,但很有韵味。特别是那最后的一笔:“一阵风波过后/依然很平静/一如池塘/鱼还游在水里”……作者写小村不思进取,人们无聊无奈的心情跃然纸上,读起来令人思索。与《小村》相反,陈宇的《乡村的傍晚》写的是一个富足、开放、祥和的新农村,是作者从心灵中唱出的一曲欢乐之歌。“黄昏/村姑甜甜的小曲/醉倒了蹒跚的夕阳/村边/弯弯的小河把收获一天的快乐/熔铸成水灵灵的月亮/暮霭的炊烟/烧炒的甜辣/脆香/酒杯里/斟满了喜悦和富足/对饮独酌/都是对火红日子的畅想/夜晚/不再寂寞/不必再从旱烟锅里/寻找明明灭灭的希望……”诗歌隽美,秀丽,音乐感很强,尤其是开头的四句,丰富的想象,跃动的画面,使人沉浸在美的欢乐中,勾起人们很多遐想。如果把这首诗和《小村》放在一起读,你会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将会引起我们很多思索。《四月,绘画的季节》是歌颂春天的一首诗(作者,罗春梅)。我们知道,春天是非常难写的,因为古今中外写春天的大作家和名篇佳作相当多,弄不好就有“效颦”之嫌。但作者的艺术感觉相当好,她写春天从春风写起,而又把春风具象化,把春风想象成一支“笔”,风轻轻地吹着,似用“笔”在轻轻地描画:“四月/绘画的季节/风蘸着黄在慢慢地涂/风蘸着红在慢慢地染/风蘸着绿在慢慢地抹”……好奇特的想象啊!我们仿佛见到春天慢慢地向我们走来。快了!快了!突然,作者笔锋一转:“好粗心的雨啊/不小心/碰洒了风姑娘的彩墨/天地间顷刻五颜六色七彩斑驳/绿色/流进了田野/银亮/荡满了小河/如水的粉红溅湿了果园/梨树也顶起了片片白云朵……”,顷刻间,春天突然到来,天地间五颜六色七彩斑驳。快节奏的语言中跃动着活的形象。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展现在读者面前。这首诗写得非常美,想象奇特,形象感极强,她写春雨好粗心,不小心碰洒了风姑娘的彩墨。她写绿色流进田野,银色荡满小河,如水的粉红溅湿了果园,梨树也顶起了片片白云朵。多美的意境啊!多欢快的场面啊!真是情中有景,景寓情中,情景交融。这在通县诗作者中是不多见的。通县的诗作者们是很有前途的,我祝愿他们写出更好的作品。
写到这里,此文似乎该结束了,需要说明的是,我没办过报纸,更没有编过副刊一类的东西,对没干过的事发表评论难免给人以滑稽之感。因此,这篇东西不是什么评论,只是我读文学副刊的一种感觉。如果说有谈得不妥的地方,只能请编辑、文友和读者们指教了。
199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