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之门外的黑色理由
回到宿舍,买了一瓶冰镇的雪碧,为自己庆贺!我有个原则,绝对不轻易喝酒,无论遇到多么高兴的事,我都不会让自己麻醉。这倒不是因为手头拮据。酒能使人产生幻觉,舒服,可也误事。我不想做糊涂的白领,我要明白自己每一天都在干什么,如果没有进步,就是倒退,我不会让酒精占据大脑中的位置,那个位置只有我的初恋情人罗香菱才有资格。
我一边喝,一边望着窗外琢磨。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识大公司的场面,还记得嘉联华公司的墙壁上写着座右铭 :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思考和进步。是啊,那不就是“没天没夜”地干……还得进步,白领难做啊!
是啊,自己进步了吗?我是最善于总结的人,今天不能白去一趟,这可是人生的大事,要把心得写下来。野心勃勃的我拿出一本黑皮日记,有这习惯已经两年多了。
一个人来到大都市,我苦恼过。原来在家乡读大专时成绩不错,我是方圆几公里内的青蛙王子,哪个小妹、哥们儿的大事小情,不是我出面?亲了扎啤,再吻小妹娇嫩的香唇,我潇洒得可以一天换三种水果沙拉味的红唇。那时我是不折不扣的王八蛋,是那种浑浑噩噩的古惑仔。为了一个哥们儿的远房哥们儿的事,我竟去赶斗殴场子助威,结果,别人都没动手,
我傻了吧唧的,越过楚河汉界,把一个“大哥”贾琨的“垓下”要害砍伤了。复仇的代价是惊人的,也是极其残酷的。我最爱的女孩罗香菱那天突然失踪,后来得知竟被黑道大老板撑腰的流氓贾琨给上了,然后还打电话让我去,我拿着刀去了,可没有找到。其实算我命大,躲过了理论上将失去男根的陷阱报复。女友没有逃过那一劫,给我留下终身痛苦,香菱遭到了悲惨的蹂躏,被强奸后扔进了脏乎乎的半人深的护城河,多亏一个好心人救了她一命,否则她会在那个凄冷的夜里自杀。
我知道犯下了这一生都无法饶恕的罪过。香菱哭着见我,内衣凌乱。我疯了!那天,我拿着水果刀去拼命,香菱哭着恳求我不要为她去死。谁让她的美丽早已名声在外,谁让我马连的“老婆”是学习尖子,还是校花呢。流氓最想摘校花!我横刀立马杀出,香菱追赶,没追上。我找到了流氓贾琨和他的马仔,可不是对手,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我是你的女人,我为你的愚蠢失去宝贵的处女身,可我不要失去你!”香菱对着像狼一样嚎叫的我跪下来哀求。我软了,没有实力的报复很明显最终会再遭厄运。香菱也哀求我不要报警,这对于她的名声没好处,我悲愤地答应了。香菱请朋友出面哀求那个大哥放过我,终于“感动”了这个流氓,说看在这么忠心耿耿的小妞份上,就放我一马。不过,条件是拿一万块治疗他受损的“小弟弟”,如果将来出现故障,还会没完。为了颜面,为了女孩子的清白,我和香菱忍气吞声,等我们凑足了钱,香菱已经变得沉默了。两方面私了之后,香菱就在那天走了,一个字没有留下,就那么失踪了,我从此再也没有找到她。
她的爸爸妈妈也从此疯疯癫癫的。我成了罪孽深重的混蛋,开始在方圆五百里的省区范围内疯狂寻找,可找了一年,踪影皆无。有人说香菱被拐卖了,去南方歌厅做了小姐;也有人说她死了,遭到贾琨的第二次羞辱后,就跳进了家乡的连江 ;更有人说,她无颜面对父母,自己到外上学打工去了,要脱胎换骨。总之,她没有选择法律,也没有选择我。不选择法律我理解,她担心把贾琨送进去,将来我早晚会被人砍死,可是,她不该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永远地失踪了。我从此离开了家乡,去寻找罗香菱。出走之前,我假装和父母说去外面打工,便带着爸妈给的两千元钱,只身一个人上路,再没有回头。
我找遍了深圳和广州,又去杭州和上海。网上有哥们儿说,似乎见过有个从连江来的叫罗香菱的姑娘,她在北方的大都市。可是,名字一样的人在中国多得是,我负疚地寻找,身无分文,时常挨饿,不得已,来到远离家乡的望京市。我要改变一下命运,也许,等有了钱的那一天,我的香菱会死而复生。
为了糊口,我做过农民工,可没有力气,干了几天就被辞退。我被人拉去搞传销,听了免费的课,给讲师卖力鼓掌,累得手掌拍成了红肿的馒头。却因为没有本钱,也没有亲戚朋友可骗,被传销公司那群雇佣打手联合踹扁,再拎着我的脖子,抛弃在大街上。后来还是去做饭店保安,觉得可靠体面,可我没有魁梧的身材和好脾气,几次顾客耍酒疯我都拦不住,造成了财产损失,因而三番五次被辞退。后来干脆,我想去捡废品垃圾,但是,却又抢不过那些流浪汉和贫困妈妈们狼奔豕突般的“巧取豪夺”。
一张小白脸,曾经是情书大王,一颗不屈的心,曾经傲慢而自负。因为一失足害了香菱,让我背负了一生的感情债到处流浪。如今几年过去了,香菱早已经成为我在外面含辛茹苦的信念词汇。比起家乡时的奶油小生,我变化了很多,成熟了很多,骨骼也坚硬了很多,当然,迷惘得更多。几年的辛酸,除了野心勃勃、跃跃欲试,还有智慧和善良,我拥有的全部生活, 就是饥饿和寒冷的夜晚。
再无脸回家乡,也不敢回去,我无法面对香菱爸爸妈妈那泣血的眼睛。我把赚得微薄的钱寄给我父母,只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可我每次寄钱,都要勒紧一个月的裤带。我宁可缺衣少穿,忍饥挨饿,也绝不回连江那个小小的地方忍受贾琨的讥讽。我捡食学校食堂扔到桌子上的馒头,为着一份小物件和小食品去所有的百货商厦门前抢答问题。 为了一份小小的馈赠,我给人做托儿,干过不少违心的事。可我无奈,要活着,就要刚强,我不会对父母说明真相,不向妈妈要钱,宁可去吃残羹剩饭,也绝不缩头。疲惫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流泪,男人的泪只能流给自己。真希望能在什么地方见到罗香菱,然后向她求婚,不管我受过多少苦,我今生都不会让她受委屈。香菱是我夜里思念女人的想象之源,我总是忘情地怀念她,向她忏悔。
时间流逝,我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爱。原来年龄小,不懂得照顾她,甚至还做出过当着她的面亲吻邻家小妹的糗事。可是她似乎生下来就是我的女人,她总是那么宽容,那么秀美地微笑,温柔地对待我一次次的变态和出轨,只是偶尔给我几个温柔的巴掌。如今,每当夜色阑珊无家可归的时候,我才知道,香菱是最疼爱我的女人,她是天上的星斗,是梦里的天使,我
想赎罪,求她原谅,但是已经晚了。我发过誓,假如还能找到香菱,假如让我再重新活那么一次二十岁,我会紧紧地抱着她,请求原谅,并会咬破手指,写血书,然后工整地在她眼前写下 99 个“爱”字。但是,这一天也许再也不会有了,尽管我经常在伤逝的梦里咬破中指,可血流床褥的早晨,我却连香菱的影子都见不到。
记不清楚是哪一年了,当我战战兢兢给香菱的父母打电话询问她消息,得到的是一阵哭泣。我的眼睛直了,撂下电话,使劲抽了自己嘴巴,我抽了一个多钟头,直到嘴角鲜血横流。
我是个恋旧的人,今天举着雪碧仰望星空。如今好运气就要光临,我知道这是香菱在天堂里为我照亮,哪怕是很微弱的一点光。她是我的天使,那年她生日那天,我从夜空中看到一颗流星,我坚信香菱在天堂里没处男朋友,她一直还爱着我,呵护我。
这些天我已经处于半饥饿状态了,可我没有忘记,要把香菱的灵魂请到房间里来,为此,我给香菱留出床铺一半的地方,然后摆上她的照片。面试后的这一夜与往日更不同。我在午夜醒来后,还虔诚地做了个仪式,面向家乡连江的方向,跪下,默默念叨着香菱的名字,希望她的灵魂能在后半夜陪我睡一会儿,在清晨好给我做人的力量。
“我太孤独了,香菱,我真的想上……想上那家大公司嘉联华,我要挣更多的钱,可我多么希望你活着。我不嫌弃你,你是我的老婆,你为我失去贞操!我一辈子都不忘记那段坚贞的爱情。我们有了钱,可以成为名流,买大别墅,买一屋子巧克力,让你在奶油上洗澡,我只求你活着!……”但有一句话,我没在仪式上说,怕她的灵魂听到会不安,那就是我要复仇!
那些曾经强奸香菱的龟孙子还没有得到惩罚。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的话,我会给仇家以最痛苦的教训。
我对着窗外的月光叹了口气。现在自己连下顿饭去哪吃都成问题,还什么别墅、名流、巧克力、奶油……不过,我注定不是窝囊废,一股血性使我腾地坐起来,我要把今天的面试感受写下来,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两次,我必须要谨慎,更专业!我没有高傲的本科文凭,那个勉强写上去的自考本科还没有毕业。我只有更勤奋更有心计,才会对得起那张吹出来的本科学历。我奋笔疾书,把总结的一二三点如实写下来,像个魔兽里的法师和幽灵,面对孤灯,发下毒誓 :“我要做职场老大,我要成为白领中的强者,我不想再做人人瞧不起的蟑螂,我要那些精英们佩服我,崇拜我!为此,我将不择手段!还有,假如我有机会,苍天有眼,就让我给香菱报仇。”
那是一个最漫长的星期,我每天都盼望手机会响,可每次接听,都是移动公司发给我的广告。我不敢看公寓楼下的信箱,因为我知道,一旦有我的信,就证明被应聘公司 PASS 掉了,那将是悲惨时刻。听老杜说,大公司一般都会给没有被录取却有资历的人寄去一封遗憾信,表示安慰,那封信好比是寄给应征者的“黑寡妇”!谁见到就已经“死”了!我不希望收到那样的信,我不需要同情,既然不要老子!别用“黑寡妇”安慰一个坚强男人的神经!
说起老杜,我得提一句,他叫杜殊强,北京某非主流大学毕业,是我身边唯一能不拘小节的铁子,我经常叫他“毒鼠强”。他是个精神旺盛的人,能吃能睡,说话嗓门大,打呼噜放屁都差不多一个音调和响度,但他是个业务能手。老杜能在酒过三巡之后,继续干掉一斤散装白酒,如果不是假酒还能再喝。所以,公司一般都把他作为重炮手,放在对付诸如东北大款、
内蒙老总那些“酒糟帮”上。至于银行“大虾”、税务“老鳖”、财政局的“金枪鱼”那帮客户,老杜更不含糊,那些“财神爷”们见陪酒者对公司如此忠勇,往往会提笔端杯,在老杜帮着解掉裤带的刹那间,在卫生间签了订单。不过,老杜现在嘉联华刚过半年试用期。这次面试我没打扰他,据说老杜的上司在一次私下会议上透露,杜殊强写计划和总结能力都不足,而且在负责业务的常务副总厉天宁看来,能喝酒的人必是酒囊饭袋,尽管老杜几次喝得吐血,可也没有得到多一分的奖金。
我在期盼复试的幻觉中煎熬了一周,就在星期六的黄昏,手机终于响了,是嘉联华北方区的电话号码,我兴奋得鱼跃而起,可电话是杜殊强打来的,我的心里顿时一沉。
“见到‘黑寡妇’了?”他劈头就问。
“什么‘寡妇’……”我竟一时糊涂了,但随即大脑就一片空白。老杜接着气哼哼地吼 :“哥,我问关经理了,好像复试录用新人的名单里,没有你……”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眼前一黑。“为什么?”我努力克制自己,在小弟面前,我不想显示出狼狈。
“关经理没说,不过她好像并不高兴,她私下说已经相中你了,觉得你的反应快,文笔好,脑子灵活,适合行政工作。可高婧就是对你没说好话,她说你来嘉联华就给尚总惹了祸,还弄出了‘波霸’事件!以后还不一定干出什么蠢事。”
“她怎么会这样!”我气得要抽筋儿!
“都他妈的是借口!那个骚货!肯定是妒忌你!”老杜不依不饶地骂。
“不至于吧!?”
“哥,你太善良!据说你帮写的那篇稿子,总裁很满意,在香港还引起记者和股东们的热情。丁总也受到总裁表扬,说北方区手下有精兵强将。总裁过了答谢关,丁总乐坏了。集团秘书处还给高婧经理一个电子邮件,说感谢呢!可是,这女人也太吃独食了……”
“不要说了,我能明白,高婧不会希望我埋伏在她手下,这是人之常情,她害怕将来我搞掉她,取而代之。”
“可这不公平,明明是你写的,至少也有参与的份儿!录不录用你咱先不说,怎么也要给个复试机会啊!可……妈的,她压根没提这回事,功劳全是她的,真他妈小气。”老杜往往用词不准确,但是也能表达义愤填膺。我哑然失笑,不由得叹了口气,咬紧牙关说道:“我算老几,连员工都不是,只是感到悲哀,真没想到,原来大公司也有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别上火了,大哥,你做得很出色。我今儿转正了,明天我休息,请你吃饭。”
“老杜,好好干,为人是要厚道,可对待你的卑劣的上司和竞争对手是不能仁慈的。除非他能提拔你,不埋没你,否则就要将他们干倒,踩在脚下,让他们仰你鼻息,看你项背!……”我真想再说几句,可是知道那样会失言,面对失败,我不应该这样。但我已开始有点头晕,再一次失败让我心慌意乱,有些矜持不住了。老杜在电话那边“哦哦”地听着,可我已经词不达意。老杜是善良人,不愿意当官,一时间对我的话还不能完全理解。“要狠,懂吗?老杜!这就是残酷的竞争,杜殊强,你要成为真的‘毒鼠强’!”
“我会整明白的!”老杜是东北人,由于激动和对我遭遇的不平和愤慨,禁不住气得打了个饱嗝,下午陪客户的白酒涌上喉咙,“哥,下次我就狠点,把总部来的那个谭经理出卖公司利益那点破事,全他妈的抖搂出去!”
“别……你不能这样明着斗,我不是说那个意思!你要有策略!”我咬紧牙关,将愤怒变成了对好友的激励。
“我懂,哥,但我老杜也不是好惹的!那你别上火啊!”
“我不会上火,我怎么能和一个有 BABY 的妈妈争饭碗呢?算了,太不值得。”我嘴巴里这么说,可心里非常难过。几次向大公司进取,都碰壁而回,尤其是这次,灰心极了。我总是失败,失败都快使我疯了。可是,我没有倒下,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就别在这个大都市撑着。再咬一次牙,毕竟这一次我算成功了,那篇几个哥们儿抄袭拼凑出的发言稿,不是让我有一次与总裁们“心有灵犀”的机会吗!马连!你很有种,我暗自激励自己。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早晚必定有成功的机会。
我用拳头捶坏了一把旧椅子,每一次我都这样发泄情绪。等发泄过后,我再把椅子修理上,虽然不能完好如初,但是,坐在上面时,那缺憾的摇晃总会变成动力。这次我依然如此,暗地里,把那把椅子当做了高婧,没用三脚就被我踹个稀里哗啦。我觉得自己似乎坚强了不少,也有了新启示。大公司场面见识过了,那里的压抑气氛让我记忆犹新,也许现在去了不是什么好事。我什么处事经验都没有,文凭还低,去了也会栽跟头。还是老老实实在小公司先混混吧。只有先从解剖麻雀开始,将来才会掌握庖丁解牛的要领。
我望了一眼面试前准备过的嘉联华公司发展资料,轻蔑地哼了一声。老总有什么了不起,别老拿八十年代中关村十几平米小门市练地摊的经验欺骗后来者,那时候练地摊叫“下海”,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大潮流给你营养和机会,你不火都不行,连国家的计算所都是有技术缺产品,人才摆在那里白白浪费,你吴总给他们钱,他们当然会追随你卖命!现在……练
地摊的人只能“跳海”,你再练练地摊搞出个 IT 老大哥来我看看!还 IT,不挨城管的脚踢就不错了。我开始对崇拜的偶像产生厌恶,尽管自己知道那是狐狸吃不到葡萄的反胃。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这个残酷竞争的世界,没人会给你现成的机会。公司里一个小角色的录用与否是无关大局的,没什么可抱怨的,干什么非要你?你重要吗?你能给公司立刻创造效益吗?我反问自己。我不是怨天尤人的人,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不过我现在是十足的阴险谋略家。这一点我承认,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反戈一击,对手早晚都会灭在我手里——高婧,你个肥婆,如果有一天我进了嘉联华,我会把你干掉,然后再……
论权谋和整人哲学,我天生就无师自通,只要有土壤,就有发芽的机会。阴险的豆芽菜会起一块坚固磐石!我知道职场上也要四两拨千斤的权谋,只要有心计,是可以推倒压迫你的权力大山的……
这次没被录用,我确实感到压抑,看来我的经历正如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那句被世人修改的话 :这个世界上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