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路

这条路迟早是要修的。

有多少岁月，就有多少宁泥，有多少汗水，就有多少期待。爷爷的爷爷踩着泞泥走过，父亲的父亲踩着坎坷走来，儿子的儿子又将重踏覆辙。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盼望着这一天。

起初村里打算集资来修路，但集资款一拖再拖，迟迟没有收齐。路依旧是从前的路。风起时尘土飞扬，雨下过泞泥不堪。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村里才会组织人，去河里拉些米黄色的沙子，撒在满是泥雪的道路上，才显得整个村庄像新年一样新。走在上头，脚步也轻了，心情也畅了。修一条像城里一样宽敞的柏油路还是在人们的盼望中。

这不是一条主路，只是连接通往市中心的一段辅路。早在几年前，主路已经由市里拨款铺了沥青，但不到一年，路面上的沥青全被车压起来，坑坑洼洼，比没铺沥青之前还难走。主要是沥青厚度不够，听说修路的钱被人贪了污，偷工减料就有了这样的结果。结果是市里追查到了贪污的官，但贪污的官已经因为修这条路的业绩而提升调遣。这事不了了之，路在市长大人亲自监督下又重新修了一遍，修完后的路面坚固无比，据说十年了都没有坏一个坑。

通往各个村庄的路要修也应该由镇上负责，但镇上没有那么多钱修路。市里新换了新领导，要把连接各村的道路全铺上沥青。修路的钱由市里面出。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一天工夫，会村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不光要修，还要扩。道路两边的房子都要拆迁，拆迁款十分可观。村官和会计正拿着尺子给路两旁住户的房子量尺寸，计算房屋面积，以便按面积发给拆迁费。

人们谈论起拆迁的事，无不喜上眉梢。来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家的房子正在拆迁之列，拆迁的费用可以让他盖四间二层楼房。他正琢磨着，如何利用以前翻盖房的砖，新盖四间村里头最漂亮的二层楼房。这些砖，原是为儿子取媳妇准备盖新房子用的，买了一万多块，放了三年都没有用上，原因是儿子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

旺财的媳妇找上门来。

“来福，跟你商量个事。”

“他嫂，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说吧。”

“我想借你家几车砖。”旺财媳妇开门见山。

“借砖？干啥呢？房子马上要拆了。”来福迷惑不解。

“有用。你只说借还是不借。”旺财媳妇心直口快。

“左邻右舍，怎么能说不借。说吧，借多少？”来福也是个通快人。

“不多，就一千块。到秋后要钱给钱，要砖还砖。”

“行。”

“借条我都写好，你看一下，收好了。明天我找人来搬砖。”旺财媳妇有备而来。

来福接过借条，是旺财的字，像屎壳郎爬。

“旺财怎么不来？”

“他正忙着找窑匠师傅，准备盖房。”

“噢，是要盖房？”

旺财媳妇笑着边走边说：“是，借砖头不盖房还有啥用，又不是鸡鸭鹅，还能下蛋不成。”

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来福还想说些什么，大门外只剩笑声，不见了人影儿。

“房子都要拆了，怎么还要盖房……”

来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旺财家刚走，会村村头外号“小财主”的也找上门来。说是也要借砖，到时候要钱还是还砖让来福选。

“小财主”刚走不久，又有两家人来找来福借砖。一万多块砖，一个下午就被几家人全部借走。直到晚上来福才被老婆骂明白，拆迁款是按房子的面积计算，房子面积越大，拆迁的费用自然就越多。这几户人家多盖的是东西厢房，也有以前准备加盖二层楼还没有盖的，如今正四处找人盖房子。等来福想通了，也想盖房的时候，砖头已经全部被借走了。这事村长拦也不拦不住。谁也没说不让人盖房，但计算面积就要按现有房子的面积来计算。

村长只好给镇长打电话，说村里有很多户人家在盖房子。镇长也在忙修路的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说：盖就盖吧，谁家有钱不盖新房子。村长又说：盖房子的都是拆迁户，目的是为了多拿拆迁款。

镇长恍然大悟。屁股坐不了住了。派人下去查。发现拆迁户十有八九都在盖房。大部分已经上梁完工。镇长气得直拍桌子。按照预算，市里拨的拆迁款项是够用的，现在算下来，超出了预算。怎么办？怎么往市里汇报？硬着头皮往市打电话，主管部门的回答让他很失望。修路的钱还是那么多，一分钱也不多给。镇长派人让村长重新计算房屋面积，凡是新盖的房子都不算在拆迁面积之内。为统计屋子的面积，村长急红了眼，盖完新房的人家也急红了眼。村长派人要扒房，旺财和媳妇横眉冷对，和来扒房的人打了一架。双方各有所伤，这事只好不了了之。

新统计的房屋面积报到市里，与之前大相径庭。主管部门最后决定：会村的路不修了。

怎么说不修就不修了！会村的村民们炸开了锅。没有盖房的人家都埋怨盖房的人家，说他们太贪心，不然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盖新房的人家也埋怨，有好几家都是借了亲戚朋友的钱来盖房，本指望着拆迁款，多赚点钱，不成想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纷纷让村长去求情。村长找了镇长，镇长又去找市里的主管部门，自然吃了闭门羹。

入了秋，路还是没有修。来福催着借砖的人家还砖。只有旺财家如数还了砖，其它几家都说没钱还。来福儿子的婚事已经定了日子，准备秋收完了盖新房子办喜事，但手头紧，又没有多余的钱再买砖，只好再催借砖的人家，催了几次不成，恼了，就结了仇。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村民们几乎已经淡忘了修路这件事的时候，市里突然发来了修路的批文。但和拆迁没有关系，只是修路。

路终于在春节前修通了。沿着以前的老路铺了沥青，即窄又弯，比之前好了许多，但对于会村的人来说，走在上面心里还是感觉堵得慌。

2009-6-25 于超然居